“原来如此……”宋柏喃喃道。
城隍血脉里有能压制鬼怪的天赋,例如他能够看到魂魄,也能掌控那柄法器小白伞,周氏寄希望于祖坟庇佑,不仅仅希望家族兴隆,最重要的是不能让这条血脉失传。
唐拾低头看去,宋柏腰间挂着的檀木牌果然有些眼熟——在进入城隍庙前,他在方新那里见过,只不过方新手里的是火红的朱雀,而此刻是昂首吐雾的龙。
宋柏脸色并不好看。
他早知道城隍庙内部有问题,却不想揭开光鲜亮丽的外表,竟是这样朽烂的模样。
这样的家族,到底有什么资格守护一方平安?
唐拾喵了一声。
“周临风……他从来没有提过,”宋柏道,“但按时间算,周氏举家覆灭在数十年前,那时候他应该还很小,未必知情。”
宋柏瞥了一眼唐拾,黑猫一双透亮的金色瞳孔盯着漆黑的院子,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但现在的问题是,谁对这段历史知晓得如此清楚,又想方设法做成幻境让他们看见?
而周家最后又是因为什么遭到灭门之灾呢?
家主默默站在地下室门前。
厚重的木门上,吞云吐雾的青龙显得有些狰狞。
眼前的世界又开始模糊,时间快速流动起来。
宋柏下意识伸手拢住怀里的黑猫。
他的面孔在岁月中扭曲流转,最后身上的衣衫变幻成了白大褂。
鼻端萦绕着消毒水的味道,这地方很安静,装修像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乡下卫生院,墙上掉着斑驳的绿色的漆。
唐拾从眩晕感里苏醒过来,低头就看到了满身黑毛,颇有几分烦躁——他怎么还是个猫啊?!
医院里能出现猫这种生物吗???
宋柏看着黑猫肉眼可见冷着脸的样子,忍不住想笑,他想说黑猫能驱邪,先前家主养的那只恐怕也是为了避免厉鬼近身,但想起唐拾给他挠的那几下,还是决定不多嘴了。
长长的回廊里寂静一片,如果仔细看,能看得出门口守着人。
房间里有人在争执。
透过观察窗看去,里面穿着宽松衣衫的女子一把掀翻了桌上的东西,一字一句道:“那如果我怀的是女孩呢?”
“你要带我回去,带我们的孩子回去,杀了她?”
她对着男人吼道:“你们这是犯法!”
宋柏站在门口,感觉到深深的无力,这医院显然不是普通的地方,外面守着的人恐怕也是周家派来的,甚至很可能他也是其中一员。
附身的人轻轻推开门,里面的争吵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一男一女注视着他走进来。
他悄无声息道:“嫂子,预产期在十月份,家里把魑魅放出来对付那个怨鬼也是十月,到时候族里所有人都会回老宅,你和哥哥可以趁乱先走。”
窝在他怀里的唐拾动了动耳朵,听明白了。
这个穿白大褂的也是周家的人,但他想帮助这对夫妻跑。
屋里的男人抱住妻子,说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再回去。”
宋柏附身的白大褂取下听诊器,道:“哥,走吧,再晚点城隍庙有人来。”
时空再次陷入混乱。
他们再次回到几百年前家主站到的院中,山间没有一丝光亮,十月的天,宅子里冷得像是冰天雪地,一寸寸霜从雕花木门上冻结起来。
四处都是惨叫声和混乱的哭喊。
魑魅发出凄厉的尖叫,当着他们的面攥住了一个人的颈脖,那个周家人踉跄着跑了几步,两眼翻出白色,喉咙里发出咯咯的艰难抽气声,黑暗中无数张人脸前仆后继,在黑暗中撕扯他的魂魄。
下一秒地板发出咯吱声,有什么东西沿着地板缝慢慢爬过来。
宋柏猛然后退一步。
湿漉漉的黑发和粘稠的肉块慢慢从他腿上爬上去,在惨叫声里咔擦咬完了血肉,露出白生生的腿骨,而那人在地上扑腾着,甚至还没死。
宋柏转回走廊,有人狠狠掐住他的胳膊。
刚才在医院幻象里见到的男人拽住他,掌心飞出去几张符咒,但很快被暗红色的鲜血浸透,他吼道:“城隍庙里不是说来人了吗?!”
宋柏附身的人艰难地咳嗽道:“没有……”
他声音满是哀恸:“没有人来,风宪的结界本来是防止厉鬼出逃,但现在里面的人出不去,城隍庙根本没有人来帮忙!”
男人似乎不敢相信,半晌后才用沙哑的嗓音道:“你嫂子和孩子呢?!”
那人哽住了,道:“她回了宅子,但没把孩子带回来。”
男人眼中希望和绝望交替轮回,喃喃道:“还好,还好。”
“孩子本来应该是克字辈的,但嫂子说……她不想这孩子继续待在周家,名字已经取好了。”
符咒已经挡不住地上蜿蜒的血迹,肉块搅住了他的身体。
“他叫……周临风。”
附身在男人身上的宋柏整个人僵在原地,真切地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心脏再次狂跳起来。
厉鬼和魑魅相互吞噬,城隍庙根本无意相助,一夜过去,整栋宅子再无一丝活人的气息。连同数百年的罪孽一起,周氏一族最终还是无可避免地迎来了满门覆灭的结局。
雅致的宅院在风吹日晒下迅速衰败下去,变成残垣断壁。
唐拾的魂魄像被什么东西活活扯了出来,又丢回自己的身体里。
他一时没适应人类的四肢,“哐”一声跪在地面上。
正午刺眼的阳光落在阁楼上,他还用力握着宋柏的手腕,太阳穴突突地疼。
两人俨然已经到了古宅的二层。
宋柏伸手撑住他。
唐拾大口喘着气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奇怪,这个幻阵对他的影响似乎格外大,从大明山出来的时候受了不轻的伤,他都不曾这么难受过。
他们什么都没做,直接被幻阵送出来了。
就好像……幻阵的主人仅仅想让他们看这段过往,而非将人困住一样。
唐拾还有些茫然,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想联系赵明川,却发现信号断开了。他倒也不怎么惊讶,毕竟这地方是某个城隍家族的祖宅,残存了某种屏蔽信号的磁场也不意外。
宋柏看着他,想说些什么。
地面忽然轻轻震动起来。
小白伞瞬间出现在宋柏手中,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悚然之意。
宋柏率先指了指震动传来的方向:“我记得之前家主豢养魑魅的地下室就在这个方向。”
“你说,有人重建了地下室这个养殖场的可能性有多大?”
要是那个数量的魑魅从地下室冲出来,保不齐当年的惨案又要重蹈覆辙,而且他们只有两个人,宋柏迅速道:“对付魑魅我有经验,你去找严欣,我下楼。”
唐拾忽然拽住他。
宋柏挑眉看他。
“别受伤。”唐拾难能可贵地出声提醒道。
宋柏目光跟随他落到自己脚踝上,莞尔一笑。
他在离开的间隙,抓着唐拾领子凑过去,道:“我保证。”
末尾还跟了一句称呼,在空荡荡的长廊上几乎听不清:“小猫咪。”
唐拾:“……”
宋柏这一连串动作连贯得不行,根本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刚说完就从破损的木梯上一跃而下,消失在破烂的门楼间。
唐拾刚要发作,却已经找不到人影,只能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远去。
第二层楼阁不知道有多久无人踏足,铺着一层极厚的灰,有种随时会坍塌的错觉,唐拾小心翼翼地往前探查。
不一会儿老宅的震动停止了,整个宅子再次变得寂静无声。
偏偏是这种古怪的静谧,更让人感到不安。
一片安静中,忽然传来古怪的手机铃声。
唐拾停在原地。
他确认自己的手机一直是静音模式,但这又确实是他的手机铃声。
诡异的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
唐拾由着手机响了半分钟,还是划开了屏幕。
明明古宅里没有任何信号,电话却奇异地接通了。一个男性的声音清晰地透过手机传进来:“你是来找严欣的?”
唐拾脚下动作一顿,咬紧了齿关:“……你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而是道:“她在左数第二间厢房。”
“我建议你,嗯,走快一点,不然我也不确定她还能不能活着。”
对面的声音漫不经心道。
唐拾来不及多想,快步往前走,脚下朽烂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他迅速扫过一排厢房,从左往右数,第一间,第二间……
第二间厢房果然有打开的痕迹,门口地板格外干净,门内传来微弱的呼吸和挣扎声。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猛地推开门。
屋里空无一物,严欣被绑在屋子的角落。
她披头散发,满脸都是泪痕,脚上拴着铁链,左腿扭曲成一个怪异的角度,铁链勒进皮肉里,浑身都是杂草和血迹,腿上的伤口深可见骨。
短短一天一夜,她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严欣眼神涣散,在听到门开的那一瞬间才哆嗦了一下。
她嘴被胶带不知道缠了几圈,厚厚的胶带将她的脸勒得通红。看到唐拾,她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恐惧。
不知道看见了什么,严欣拼了命朝唐拾摇着头,被封住的嘴里发出呜咽的声音。
“喀。”
他耳边响起一丝轻得几乎微不可察的声音。
唐拾停住脚步,顺着严欣惊恐至极的目光看去,僵在原地。
几根透明的线连着严欣受伤的腿,再拐到门口,引线上的火苗将熄未熄灭,唐拾保持着抬腿的姿势一动不动,他对炸药并不了解,但他清楚让火星子落到引线上一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严欣在地上像是被扔上岸的鱼,挣扎间露出身上绑着的炸药,上面鲜红的倒计时在不断减少。
唐拾保持着半握着手机,踏进房间的姿势,除了指尖有些颤抖,整个人一动不动。
冷汗从背后唰一下渗了出来。
眼泪从严欣眼中止不住地流下来,冲去脸上污脏的灰尘,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如果不是嘴被封住,她此刻一定在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