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太大了。
“如果你是劫匪,会把严欣关在哪个位置?”唐拾用很轻的声音问。
宋柏简单扫视一周,道:“楼上。”
宅子是四合院结构,进门是天井,二层的厢房刚好能清楚地看到门口状况。
这四周的木制楼梯由于多年腐蚀,大半断在中央,两人悄无声息地找了好几个,都没发现能上去的地方。唐拾在一个拐角处停了下来,穿堂风从茂密的杂草中穿过,透着一丝凉意。
他轻碰了一下宋柏的手掌。
他们停下来的地方是个祠堂,里面倒着横七竖八的排位,上面的字迹由于年代久远已经模糊不清了,蜘蛛网间布了一层厚厚的灰。
宋柏扫了一眼,道:“古代人家宗族观念很重,即便逃亡也会带上祖宗牌位,这地方以前肯定出过什么事。”
并且这件事必然很严重,严重到整个宅子被荒废至今,连牌位都不曾带走。
唐拾眉头紧锁,道:“风水也太差了。”
祠堂前打了一口井,树荫遮天蔽日,既止阳气,又蓄阴气,西南角高起一片,向山左侧有白墙,一般称之为白虎含笑煞。白虎笑不是笑容的笑,而是咆哮的哮,顾名思义不是什么好风水,屋主轻则生病,重则全家断绝。
风水先生但凡有点常识都不会建议屋主这么建宅,简直作死。
但看屋子里牌位的数量,这户诡异的人家人丁还挺兴旺,延续了数代。
宋柏还戴着手套,试图拭去牌位上厚厚的灰尘,忽然感觉到眼前的空气一阵扭曲,他猛地张开手掌想召出小白伞,还没来得及做什么,眼前场景就变了。
唐拾离他很近,只看到宋柏身侧的灰尘骤然扬起来。
他想也没想一把抓住宋柏的手。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边像是有狂风刮过。
他死死握着宋柏的手腕,跟他一同进入扭曲的洪流中。
等眼前模糊的景物再次清晰,宋柏已经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只是斗转星移,白昼的景象变成了夜晚。
而在他周围,枯木重新发芽,残破不堪的阁楼变得崭新,满室灰尘从消失,整个宅子时光倒流,回到了几百年前。
宋柏怔怔地站在原地。
时间不可能倒流,而他对这种情况再熟悉不过。
得,又进幻阵了。
宋柏拍了拍手上的灰,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唐拾呢?
他记得碰到牌位的一瞬间,唐拾上前抓住了他的手,力道之大差点把他胳膊给掐青了,照理来说两人应该是同时进入的幻阵,可四周昏暗的灯光里,根本看不到唐拾的人影。
唐拾的确进来了。
但进来的状态跟他想象中有点不一样。
他在扭曲的气流中待了一阵,后背一疼,“咚”地一声撞在木地板上 ,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之后看到的景象跟宋柏一样,重新回到了宅子的鼎盛时期。
他想观察一下四周,却发现周围景物都格外高大,牌位放贡品的桌子都比正常要高了三四倍。唐拾还没见过这样式的幻阵,走了几步,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或许并不是幻阵的问题——而是他的问题。
唐拾缓缓伸出手,看到了一只——毛茸茸的黑猫爪子。
黑暗中炸起一声凄厉的猫叫,唐拾整个人都裂开了。
宋柏弯下身,看着地上的一坨毛茸茸,还有手里捏着的猫爪子,跟黄澄澄的猫瞳孔大眼瞪小眼。
他半晌才斟酌道:“……唐拾?”
黑猫冷冷地看着他。
宋柏松开爪子,想摸摸黑猫的毛,地上的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一巴掌打了过来,锋利的爪子反射着雪亮的光芒。
行,不用确认了。
就是唐拾本人无疑。
“呃,也不是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宋柏尽力安慰他,“活人进入幻阵,既有可能是魂魄的样子,也可能附身在当时的人身上。”
“你的魂魄要是不够稳固,无法附体活人,也可能附在别的活物身上。”
例如这只黑猫。
道理我都懂,情况我都明白,唐拾很想说。
但是你他妈能不能把笑容收一收。
现在的情况算得上紧急,但是看着手底下毛茸茸的黑猫,宋柏唇畔的笑容就没落下去过。
猫太矮了,这个视角很不方便,宋柏伸手要抱他起来。
唐拾亮出爪子威胁,要是胆敢摸就挠他。
“那你想要怎么上来?”宋柏想了想,蹲下身。
他伸出手臂,掌心平摊来接唐拾。
黑猫四肢修长,金黄的双眼在黑暗中还泛着一丝绿光,优雅地踏上他的手掌,沿着胳膊跃到宋柏肩上,找了个位置稳稳趴好。
这个位置视角好多了。
唐拾目光落在外面。
他们依旧在祠堂,只是周遭暗得很。
唐拾才发现现在并非夜晚,大约是黄昏时分,只是天色太暗,空中布满了浓重的乌云,颇有种昼夜难分的错觉。
当然从猫的视角来看,无论白天夜晚都不影响视力。
外面很冷,竟还飘着几粒雪。
祠堂内很暗,只有几盏将熄未熄的蜡烛照亮周围的牌位。
山雨欲来,阴风四起,黑色的帘子四处舞动,像是狰狞的游蛇,门外树阴发出沙沙声响。
宋柏终于收敛了笑意。
他对着肩上的毛茸茸小声说:“我们刚刚探查这个宅子,单侧三条楼梯,后院一个,如果按照对称分布,起码有八个楼梯,却没有一个楼梯是能上去的。”
“我想……或许我们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掉进这个幻境。否则无法上楼。”
唐拾眯着眼思索了一会儿,点点头。
宋柏看着身上的衣物,料子华贵,用金线纹着图案,却看不出什么朝代,腕上戴了好几串玉珠,还有金镶玉扳指,看来这副身子主人地位并不低。
这个古宅这么大,当年应该人丁兴旺,但他们在祠堂待了这么久,竟然连点人声都没听到,整座宅子静悄悄,像是一座死宅。
而且,祠堂本该不允许活物进入,尤其是猫。
黑猫辟邪,又带着活物的气息,入了祠堂容易惊扰到祖宗休息,身处祠堂这人为什么随身带着一只黑猫呢?
身后忽然传来咔擦的脚步声。
宋柏猛然转身,看到一个古代装束的丫鬟朝他行了个礼,说:“家主,人来了。”
唐拾蹲在他肩上,一个没站稳差点滚下去。
爪子噌地伸出来,狠狠扒住衣服,爪尖扎进肉里。
宋柏疼得龇牙,小声求饶道:“抱歉,抱歉,您轻点行不行?”
唐拾冷冷喵呜一声。
很快他无暇顾及肩上的疼,因为那个丫鬟抬起了头,她脸上一片模糊,本该是五官的位置像是融化的似的,没有脸,光看着就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宋柏走出祠堂,只见外面跪着几个人,全都没有脸。
唐拾趴在宋柏肩头思索。
幻阵本来就是由阵主做的,里面的内容也根据主人的记忆应运而生,这些人都没有脸,恐怕因为在阵主的眼中并不重要。
“我不能动了。”宋柏脸侧挨着黑色的软毛,低声道。
黑猫喵了一声。
他们干涉不了幻境中已经发生过的现实,如果附身在里面的人身上,那也只能跟着幻境走。
几个身强力壮的奴仆把两个人押了上来,似乎是一对母女。
女孩浑身是伤痕,不断挣扎哭叫着。
“我不是你们家的人!滚开!”
“滚开!别碰我!”
母亲扑上去挡在她身前,却毫无用处,被活活拖开了。
其中一个奴仆走上前来,恭敬道:“家主,时辰到了。”
宋柏附身的男人微微点了点头。
静得可怕的氛围下,没人多嘴,在场的人似乎有种诡异的默契。
女孩被拖出来,跪到宗祠边。
几名强壮的男仆人合力按住他,其中一个拿出雪亮的长刀,干脆利落地刺进女孩的喉咙。女孩睁眼望着黑云翻滚的天,想喊些什么,却只有鲜血从刀口汩汩流出。
另一个妇女当场晕厥过去。
或许是附在黑猫身上,唐拾嗅觉格外灵敏,血腥味浓重得他想吐。
黑猫背上的毛炸了起来。
鲜血溅到宋柏附身的那个男人脚边,他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没有什么表情。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男人把肩上的猫薅到了怀里,一下一下顺着毛。
唐拾:“。”
宋柏:“……”
宋柏被困在那人躯壳里动不了,简直百口难辩。
女孩的尸体被拖到了宗祠前面。
男人朝着祖宗牌位恭敬地跪下,燃上三柱香,然后打开了旁边的一口缸。
一人一猫这才注意到祠堂内部十分违和的大缸。
缸里传来一阵声响,像是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在里面蠕动。
片刻后里面的东西爬了出来。
无论是谁看了这一幕都将永生难忘。
缸里爬出来“一只”血肉模糊的生物,身上长着很多只手脚,昏暗的烛光下看不清楚,但能分辨出其中大部分是婴儿的手脚。
一堆肉块上挤着好几张脸,有成人的也有婴儿的,恐怖程度比起大明山的怪物有过之而不及。
漆黑的头发缠在血肉模糊的肉块上,那团东西在地上蠕动着,手足并用不断往前爬。它似乎畏惧抱着黑猫的宋柏,绕过了他,最后爬到女孩的尸体上,几张脸争先恐后地张开嘴,啃食着女孩的尸体,连骨头带肉吞吃下去,发出“嘎吱”的声响。
很快女孩的尸体被吃得一干二净。
在场的众人没有露出一丝讶色,仿佛对这场面习以为常。
唐拾一阵恶寒。
宋柏上前打开坛子,那团肉块叽里咕噜爬回坛子。
几位仆人面不改色地清理了地上的血迹。
细细的雪落在地面上,天色很快黑了下来,宋柏上前跪下,又上了三柱香。
黑猫鼻子动了动。
唐拾这才意识到室内点着的香格外重,恐怕是为了掩盖血腥味。
中年妇女在冰冷的雪地里苏醒过来,浑身发着抖,歇斯底里地喊道:“我是你的发妻啊!她是你的亲女儿!你不得好死!”
“你们周家人早晚断子绝孙!都不得好死!”
她披头散发地被拖进了黑暗里。
老宅深处久久回荡着女人的诅咒。
唐拾花了好一会儿才从恶心当中平复下来。
宋柏的目光掠过祠堂上挂着的祖宗画像,还有仆人身上的腰牌,一种难以描述的愕然出现在脸上。
这宅子太过破败,初见时什么也看不出来,现在修复如新,他看着有种骨子里的熟悉感。
宋柏很慢很慢道:“这地方……”
“很像我们家祖宅。”他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