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天旋地转, 眼前自动蒙上了暧昧的滤镜。

  姜一柠觉得周围一切景象都如同虚化了般,模糊到她只能看得见季尘的脸,而后逐渐缩小至他的眉眼, 热烈而赤忱。像高山雪、海中月明明遥不可及,可偏偏被她攀上了、摘到了。

  她如同开启了蒙尘的宝藏, 在被他禁锢的这方寸之地独自占有。

  “这会儿还气了吗?”季尘放开她, 又揉了揉她的头发喊道,“小孩。”

  姜一柠乖巧地坐着双手撑在椅座上, 头低低地垂着, 刚洗的头发毛茸茸的这会儿被揉得有几缕炸了毛。

  “我都28了, 怎么还能叫小孩!”

  季尘站在她面前,也跟着垂头,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 只能看到她纤长浓密的睫毛频频煽动着, 小巧的鼻尖像白玉一样晶莹,粉唇一张一合总带着致命的诱惑。

  他从来没有过这么控制不住的时候。

  “叫小孩又不是看年纪。”季尘坐上椅子想着转移一些注意力。

  “那看什么?”她仰头问。

  “嗯......”季尘将面前装着时蔬和牛排的盘子都拖了过来, 想了想然后勾唇笑看着她, “你猜。”

  “......”姜一柠撑着椅座耸起肩, 再度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拖鞋,两只脚悬空晃荡着,“我不猜, 你总是说话说一半。”

  “比如哪次?”

  “......”

  比如——

  “你上次为什么会半途而废?”

  “你禽兽起来是什么样?”

  ......

  算了, 姜一柠没骨气提。

  她指了指那些菜,岔开话题, “是不是都凉了?还是不要吃了。”

  “没事, 能吃。”他已经切了一块牛排放进嘴里,丝毫没有犹豫, 然后又问,“你尝过没?”

  姜一柠摇头。

  说实话,除了汤之外,另外两道菜看着卖相都不太好,甚至有些黑暗料理的感觉。她做好之后也没试吃,至于味道她不敢确定一定好吃,但觉得应该也不至于难以下咽。

  她盯着看,目光跟随他的手移动,一脸紧张道,“怎么样?”看着他细嚼慢咽地咀嚼,姜一柠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

  季尘双手举着刀叉搭在台沿上,等慢慢嚼完才拖长尾音“嗯”了一声,眉头微微蹙起,一脸为难相,像是有什么不好道明的难言之隐。

  “......”姜一柠有些失落伸手去够那两个盘子,“算了,别吃了。”

  然而她的动作被打断。

  季尘的手背抬起来拦着她,“我没说不好吃。”说着他又去盘子里切牛排,动作赶紧利落,眼皮也没抬起半分。

  姜一柠低不可闻地“哦”了声,随后悻悻地把手收回来,尴尬地蜷了蜷然后放在中岛台的下面。

  就这样安静了一会儿。

  伴随着一声餐具放落的声音,姜一柠听到季尘低沉缱绻的声音响起。

  “怎么突然回来了?”

  可能过于敏感了,她下意识就出声。

  “就是——”然后顿了下,“剧组放假。”

  季尘转身一脚点地坐着,正儿八经地审视着她,“没说实话。”

  姜一柠心虚地舔了舔唇,眼神却没闪躲跟他直视,但随着时间拉长,她明显有些力不从心,在败退之前她及时地移开了目光。

  “你是怕我会帮你?”他似乎已经自行判断了原因,“就这么怕跟我扯上关系吗?”

  姜一柠咬着唇:“主要这也不是我的事。”

  “你不是已经准备帮忙了吗?”

  她抬头,狐疑地望着他,“你怎么知道?”但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可能的猜测。

  此时要是有第三人在场都可能不大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他们彼此就好像心知肚明一般说着没有中心的话题。

  “你放心,不是阿钰说的。”季尘似乎看穿了她,解释道,“她的事总有别人跟我说,你们一起去的一起回来,遇到的事应该是一件事。”

  “嗯。”姜一柠没了办法,只好如实说,“我们那部戏的投资人跑了。”

  “我知道。”

  “所以贾导给我们放了几天假,他去想办法。”

  “我知道。”

  姜一柠一直看着他,他神色几乎没变过,一直那么地丛容,好像所有事情都不会偏离他的预期。姜一柠叹了一口气,然后平静地问,“所以你什么事情都知道,却还要来问我?”

  “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知道的和你亲口告诉我的,”他悠悠道,“不一样。”

  空气中他们的视线交融,像是可以拉出一条连接线把他们的心跳连在一起。

  一边是咚——咚——

  一边是咚、咚、咚、

  姜一柠没吭声,听他说着,“我希望你能明白,以我们的关系我帮你无可厚非。”

  他好像长了一张极为正派的脸,说话也是矜贵优雅,根本不会让人联想他的善意是否参杂着其他意图。姜一柠想起自己之前的试探,总觉得有些自惭形秽。

  不过,他说我们的关系?

  姜一柠不知道该如何来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现在就像一团乱麻一样,她自己都没理清。

  她抿着唇有些犹豫,“可是我们是假的,不是吗?”话落,她的眼睛始终没抬起来。

  沉默着。

  她看不见季尘的表情也没听到他的声音,她的话轻轻举起又重重地放下。她像是口出恶言的始作俑者,拿着利刃刺出去的时候却伤了自己。

  五秒。

  十秒。

  沉默的时间越长,利刃就伤她越深。

  而后终于有了回音。头顶低沉的声音响起,辨不出情绪,“是,”

  姜一柠的心紧了一下,呼吸一滞。

  “也不是。”

  也不是......

  姜一柠错愕地抬头,正好和他的视线撞个满怀,那双眼睛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越看就只会越沦陷,但又忍不住想去窥视。

  姜一柠此刻无法判定自己的情绪。

  开心?气恼?

  抑或是沾沾自喜。

  是也不是,好像这段关系全凭他来做主。

  姜一柠不喜欢这种不平等的关系,但次次却又好像会情不自禁地深陷其中。

  眼前的这个人,好像总能轻而易举地让她难过又让她高兴。

  季尘没注意到她的这些情绪,继续着刚刚的话题:“但你应该明白一点,我是个商人从不做赔本的买卖,即使我帮你你也不该觉得亏欠,毕竟到头来总是我赚的。”

  “所以,你是打算投资贾导的戏吗?”

  “季宁集团肯定不会,”他勾起唇角,“但以我自己名义我会考虑投资。”

  “真的?”姜一柠眼里闪着光。

  季尘轻轻应了声,转而问她,“我投资你这么高兴?”

  “确实挺高兴的,这样贾导就不用到处求人了。”姜一柠摸了摸鼻子小声说。

  “你倒是挺会为别人着想的。”

  季尘转身拿起刀叉,继续用餐,这下语气倒能听出来有些不快。

  “这几天你打算做什么?”

  姜一柠思考了下随后说,“明天想去家具城逛一逛,马上要跨年了嘛,想让房子稍微看起来不那么冷清。”想到这她语调稍微有些上扬,溢于言表的快乐。

  季尘:“跨年?”

  “嗯,”姜一柠点头,“你之前怎么跨年的?也是和朋友一起看烟火倒计时的那种吗?”

  季尘冷淡道:“跨年那天对我来说也只是工作日。”

  “那你之前也没有跨过年吗?”

  “怎么算才算是跨年?我从今年活到明年不也是跨过了一年吗?”

  “......”

  “你要是非这么说也算是,但是吧,”姜一柠耐心说道,“一般来说就是那一天特意去跟喜欢的人或者是家人朋友在一起,做什么都行。”

  “这样说的话,有过两次,在巴黎。”

  “巴黎?我之前也在巴黎!”姜一柠兴奋起来,“什么时候?”

  “前年和去年。”

  姜已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没准我们可能还遇到过。”然后想了想又觉得不对,立马改口,“不对,应该遇不到。”

  她在外国那几年每年跨年都在演出,哪有时间跟别人偶遇啊。

  季尘眸色沉了沉,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也只是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他径自跳过这个话题,“明天我也要去家具城,我带上你。”

  “?”姜一柠一愣,“这么突然?”

  “突然吗?不过是碰巧我也对装修来了兴趣想去看看。”

  “哦好,不过我明天还有一场剧本围读,我去找你?”

  “告诉我地址,我接你。”

  姜一柠有些为难,抿着唇不说话。

  “怎么?我不方便去?”季尘挑了挑眉。

  “不是.......”姜一柠吞吞吐吐,而后似是下定决心了才说,“你来接我也行,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她谨慎地伸出食指竖在胸前。

  季尘侧头,语气懒懒的:“你说。”

  姜一柠扯着嘴角放低姿态提要求:“那个......你能不能低调点?”

  “?”

  季尘漆黑的眸色直勾勾地盯着她。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车子。”姜一柠看了看眼色才敢说,“还有脸?”

  季尘单手支着头痞笑道:“脸?怎么低调?”

  他那副样子像是在说,我这张脸怎么低调得起来?

  “......”姜一柠实在没办法,“戴个口罩?反正看不来是你就行,我可不想隔天上了什么娱乐小报。”

  “行。”

  季尘转身拿起刀叉,刚举起来又想到了什么。

  “你还有什么其他事要跟我说吗?”

  其他事?

  姜一柠想了想,这几天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事,他应该问的也不是那种事无巨细到每顿饭吃什么吧。

  所以她摇摇头,肯定地回答:“没有。”

  季尘看她,眼里透着意味不明的考究,然后也没再说什么自顾自地吃起来。

  他吃饭没声音的,连切牛排这种动作都不会让刀叉触碰到盘子发出声响,一如既往地优雅自若。印象里,他晚上吃的都不多,但今天一盘菜一盘肉几乎快被消灭干净了。

  姜一柠有些担心:“你要是吃不下,真的别勉强。”

  季尘偏头看她:“你是不是想吃?怕我抢你的?”

  “......”

  姜一柠不说话了,默默在位置上坐正,埋头吃自己的小蛋糕。

  两人的频率很一致,吃得慢也几乎是同时放下餐具的。

  “今天的菜都是你自己做的?”季尘突然问了一句。

  “嗯。”姜一柠点点头。

  两个人都侧着身望着对方,季尘掀了掀眼皮慢条斯理地说,“以后别做了。”

  姜一柠像是被这话击中了自信心,她语气有些萎靡:“怎么了?是很难吃吗?”

  “不是。”他说。

  他的话让姜一柠安心了些,她在等他继续说下去。可时间好像放缓了,他迟迟没开口,水晶吊灯的漫反射让整块大理石台面都熠熠生辉,更别提灯下的人了,季尘好像全身都镀着一层金光,在这个漫长的夜晚格外耀眼。

  “拉小提琴的手不应该做这些。”

  那一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拉着姜一柠下坠。

  她整个人都木木的。

  那句话让她幡然醒悟,原来他早就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