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京延在宿舍楼下拨电话, 拨了两遍都没人接。
宿管推开窗，电视机里跨年的歌舞声也传了出来。
“同学，你是找人吗？”
“嗯, 阿姨, 高三的沈雾语在宿舍吗？我找她有点事，打电话没接。”
宿管阿姨知道谢京延是本校的, 说道：“你等等啊，我上去给你看看。”
没一会儿, 阿姨下来, 说：“宿舍没人, 我刚想起来, 她好像是出去了。”
“出去？没在班里啊。”谢京延刚去班里看过。
“回家了吧，今天元旦呢。”
谢京延往校外走, 正准备再拨遍号码，舒书的短信回了过来。
[刚没听见电话，我没事。]
回的还是之前谢京延发的那条。
谢京延问：[你在哪？我来学校找你, 你不在。]
舒书确定自己录上了音, 没敢在宿舍继续待，也不敢回家, 她跑到了网吧，想把录音上传备份, 以防丢失。
周围都是打游戏看电影的人, 键盘噼里啪啦, 她没听见电话声。
舒书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回道：[我出来了。]
[在哪？]
[我去找你。]
舒书赶紧回复：[不用。]
她想解释自己马上就回去了, 正打着字，电话打过来, 她不小心接通了。
“哪个网吧，发过来。”谢京延问。
舒书：“……”
“听到敲一下。”谢京延的声音很沉，“我看到你就走。”
舒书内心挣扎，缓缓抬起手指，要按不按，迟疑着。
这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没红茶了，绿茶可以吗？”
是在收银台的男生，也是高中生的年纪，应该是今天来帮家人忙的，长得一般，声音倒是很好听。
刚舒书开机子，还要了瓶矿泉水，他当时忙，让舒书先坐，一会儿送过来。
舒书点点头，接过绿茶，又把手机放回耳边，但是里面很安静，若不是听到一声轻轻的呼吸声，她都以为谢京延已经挂断了。
谢京延开口问：“你跟别人在一起？”
舒书：“……”
“男生？”
舒书：“……”
她听出他声音里的失落，默了半晌，在手机上敲了一下。
谢京延很轻地说了声“好”，然后挂断了电话。
舒书看着屏幕，叹了口气，反正他来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再说这种日子，他也不会孤单，肯定是和一大堆同学在一起，热闹得不行。
舒书把录音备份上传好，从网吧走了出来。远处的天空中有烟花绽放，她看了会儿，拿出手机给苗俊俊打电话。
苗俊俊和沈雾语今天都在学校跨年，那边学校的学生大多数家里条件都不好，有时候为了省钱，可以一个学期都不回家一次。
学校了解情况，也会举办小晚会，让同学老师聚在一起过节。
“大个子哥哥今天亲手做了好多吃的给大家，沈雾语光小兔子馍就吃了三个，我真怕她吃胖了，等你俩换回去的时候一眼就被发现了！啊，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舒书你吃的可比沈雾语多，你咋也不胖呢？是不是你太爱爬高上低了呀！”苗俊俊嘴巴不停地说着。
舒书无语地道：“我那叫爱运动，好不好。”
“你那边怎么听着那么安静？”苗俊俊突然问。
舒书鼓鼓嘴：“我在外面呢。”
苗俊俊着急道：“在外面？没人陪你吗？！”
“有，好多人。”舒书看着形单影只的自己，心虚地说，“我是怕被发现，跑很远打的电话。”
“哦，对对对！你不能讲话，是要小心点！你等等啊，沈雾语过来了，咱们视频，你看看她胖了没。”
视频接通，对面看起来应该是在班外面的走廊，光线没那么亮，但能听见远远的笑闹声音。
“你快看，她是不是比刚来时候胖了？”
沈雾语捂住脸，有些不好意思。
舒书看见她过得不错，也甜甜地笑起来：“这样挺好啊，大不了咱们快换回来前，我也努力吃胖点。”
不知道触及了沈雾语哪根神经，她很明显地愣了愣。
“怎么了？”舒书问，“你是怕我吃不胖吗？”
沈雾语摇着头，紧张地比划着。
舒书道：“你是……怕换回来？”
沈雾语怯生生地把头低了下去。
“哎。”苗俊俊叹口老气，“她今天还跟我说她做噩梦了，梦见父母把她抓回以前学校了，还又被推进游泳池里什么的。”
“别怕，现在不会有人欺负你了。”舒书安慰道，“而且我就算找到妈妈了，也会想办法坚持到高考前再跟你换回来的。”
苗俊俊插嘴：“你找到妈妈了？！”
舒书怕沈雾语胡思乱想，说：“……还没。”
苗俊俊反倒安慰她：“那你别急啊，这不还有时间嘛。”
“知道啦！”舒书应着，看见沈雾语低头抹着眼角，好像还是很害怕。她想到什么，问，“雾语，你想让曾经欺负你的人受到惩罚吗？”
沈雾语呆呆地点了下头，又赶紧摇着头比划，她像受惊的小猫，难受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她当然想过那些人受到惩罚，她曾经试图告诉过所有人，想过哪怕让大家知道那些人干了什么也好。
可没人信，也没人听。
她记得休学前周楚楚对自己说得话：“小哑巴，我们请你喝游泳池的水，你怎么还不高兴。别急啊，你急也没用，哭也没用，这辈子，只要我们不承认，就有办法让这事像没发生一样。哈哈哈哈——”
那天挂断了视频，沈雾语给舒书发了好久的微信，像是埋藏在心底的情绪，终于有人愿意倾听，她碎碎讲了很多。
但最后她还是说：[算了。]
舒书说：[我来帮你。]
沈雾语：[不要了，没用的。]
世间最无力的话之一，想必就是“没用的”三个字。
彼时已经是零点，跨到了新的一年。
舒书躺在宿舍的床上，举着手机，又发了一遍：[我来帮你。]
[别怕。]
***
元旦过去，高三先开始补课，又过了两天，其他年级也返校了。
正式上课的第一天，晚自习前，有的同学在食堂吃饭，有的在班里看书、闲聊。操场上也有好多人，学习了一天，又是放飞的时间。
广播站里放着时下流行的歌曲，播完最后一首，播音员关掉设备，站了起来。
“我来收拾吧。”宋之桃说。
播音员看着老实巴交的学姐，笑了笑：“好呀，你记得把地也拖一下，那我先走喽。”
“好的。”宋之桃推推眼镜，等人一走出去，她赶紧打开门，招呼舒书，“快来，没人了 ！”
……
广播站的喇叭又响起来，起先没有人在意。
直到里面的对话越听越不对劲。
——“我就跟你说了她肯定不会，你非疑神疑鬼，今天让王梓和豪鹏都试过了，她要是会说话，早叫唤出来了，而且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们高二……”
——“小哑巴，你不老实是不是？！”
——“游泳池的水没喝够是不是？长心眼了，敢录我们！啊？！”
对话声响彻整个校园。
办公室里的老师怔住了，慢慢起身。同学们面面相觑，开始议论。
而有的人，则是吓得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