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时, 陆卓衍尝试过想从隔壁包厢探听点儿什么,但这餐厅隔音效果太好,再加上没多久沈骁和舅舅他们就离开了。
无法, 只好继续回到包厢吃饭,棠月注意到陆卓衍频繁出去,回来会带上点儿糖果。
糖果哄小孩儿效果还行, 小月亮不是那么怵他了。
吃完饭,陆卓衍拎着两份餐厅的小甜品,一份给了小月亮, 另一份给棠月打包带上。
刚刚吃饭,就见棠月吃了好几口, 看来挺喜欢。
几人乘电梯到车库, 陆卓衍打开后备箱放东西,棠月和小月亮先坐上车。
等陆卓衍回到车上时,见棠月盯着小月亮看了半晌, 伸出手, 语气笃定,“拿出来。”
闻言, 小月亮睁大双眼, 后退半步,“什么?”
明显心虚。
“别装, 刚刚上厕所回来, 你躲我身后, 对着别人伸手了。”棠月低头,黑黝黝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她。
小月亮看了眼紧闭的车门, 咬着唇,过了几秒, 不服气的把背在后面的手拿出来,递给棠月一个皮夹。
“偷东西的毛病改不掉?”棠月翻了翻钱包,想找出能证明对方身份的东西。
钱包里掉出一个打火机,捡起来看了一眼,准备放回去。
陆卓衍转头,视线瞥来,“你惹我女朋友生气做什么,就……”
话尚未说完,抬手扯过棠月手里的钱包,准确来说,是里面的一枚银灰色的打火机,“你从谁身上偷来的?”
瞬间充满戾气的阴沉脸色,把小月亮吓得一怔,认识陆哥哥后,他总是懒洋洋又漫不经心的,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可怕的表情。
怯怯地说,“刚刚姐姐盯着看的那个男人。”
陆卓衍皱起眉头,视线望来。
棠月显然一怔,如实说,“陪小月亮去卫生间,遇上了你外公那个助理。”
“沈骁?”陆卓衍紧盯着小月亮,“你从他身上拿到的?”
小月亮老实巴交地点头,生怕大人生气,就打她,像桑姨他们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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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的烂尾楼,躁动的音乐声激情高昂,游走在破音边缘的叶式唱腔特别有辨识度。
唱得正高兴,忽然看见个男人,停下唱歌,高兴招手,“傅小鲤,你来啦!”
“嗯。”傅小鲤拎着琴盒走过来,“我迟到了。”
说着,他把琴盒放在地上,准备打开琴盒。
老李从烟盒里磕出一根烟,递给傅小鲤时,视线顿住,“首席,你手怎么了?”
话音落下,傅小鲤稍稍一愣,微微发颤的手握了握拳头,“没事。”
老李狐疑地看他一眼,劝告,“不想一直在三流乐团里当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提琴首席,就对你的手好一点儿。”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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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小月亮送回医院后,棠月回公司加班,陆卓衍先去了警察局,把那枚打火机交给江警官时,手轻轻颤动。
“卧槽!”江警官震惊地盯着打火机,立马拨打了证物科的电话,“小孙……对,快送上来!”
放下电话,江警官激动不已,又马不停蹄地联系了痕检科。
最早来的是证物科的小孙,把江警官要的证物拍在桌上,“老江,一个月你特么查几回?”
江警官赔笑,“这不是有线索了吗。”
小孙一愣,“真的?”想了想,摆摆手,“算了,每回都是。”
痕检科来的是薛羽的同学廖家俊,在薛羽攒的局上和陆卓衍一起吃过饭,女朋友是一名刑警,看见陆卓衍,挺吃惊,秉持公事公办的原则,没有主动打招呼,“江哥,检验什么?”
江警官嬉皮笑脸把打火机交给廖家俊。
在他拿着打火机转身离开时,陆卓衍郑重道,“拜托你了。”
突然觉得责任重大的廖家俊,“好,一会儿见。”
“放心,交给他们,一个小时保证出结果。”江警官拍着胸脯保证。
漫长的一个小时,陆卓衍和江警官也没闲着,开始着手调查打火机在慈山的原产地。
之前给陆卓衍行过方便之门的计映儒也带来了慈山的消息,“陆师兄,我查了一下,生产这枚打火机的原厂商叫星火打火机厂,十年前保护/伞倒台,后来经营不善,宣告破产,工厂被法院拍卖,不巧,被我父亲买下。”
“保护/伞?”陆卓衍下意识问道。
计映儒笑了下,“陆师兄不是慈山人,可能不清楚,你来慈山上学那三年,慈山很太平,那是因为前几年来了新领导,大力打/黑才换取了后来的和平。”
“我小时候瓦兰巷还是被父母告诫不许去的地方,就连我父母去那里看地都要保镖同行,不然担心遭遇危险。”
计家的绿日集团是慈山市的龙头企业,但在打/黑之前,因不愿意和这些人同流合污备受打压。
后来这些势力陆续下马后,计家迅速站稳脚跟,凭借房地产一跃成为慈山市新首富。
“就那几位人物,前凌氏集团总裁凌超,前局长林国威……”
“星火打火机厂背后所靠的势力是林国威,当年因为受贿金额庞大,滥用职权数罪并罚,获刑13年8个月。”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其实按理说这么一个小小的打火机厂和林国威也扯不上关系,但他有两个不老实的弟弟,一个叫林国宏,是个人物,开设赌场,建了慈山最大的洗脚城,里面就是个逼迫/妇女卖/淫的组织,非/法/拘/禁,收取保/护/费,拐/卖/妇女儿童,靠着这些黑心钱,差点成为慈山首富。”
“还有个弟弟,叫林国晟,这人比较怂,只敢打着局长哥哥的名号在这种小工厂吃点保/护费,所以打/黑/审/判的时候,他的罪责是最轻的,加上有心脏病,保外就医,没几年就出狱了。”
“林国晟。”陆卓衍嘴边重复着这个名字,想起了棠琳和他说的真相,以及那份亲子鉴定,“星火打火机工厂当年的负责人叫什么?”
“等等,我查查。”计映儒在那边说了几句,不一会儿,有人给了他新的资料,“陆师兄,久等了,我看看啊……哦,姓杨,杨庆章。”
正当陆卓衍失望之际,又听计映儒说,“妻子沈婷,后来打火机厂起火,杨庆章和女儿杨薇薇葬身火海,只有沈婷和儿子杨骁逃过一劫。”
就在这时,痕检科的廖家俊敲响了办公室,江警官抱着脑袋,喊了声进来,不忘继续感叹,“想不到这么个小小的打火机厂,背后还有这种渊源。”
廖家俊不明所以,只把指纹鉴定结果交给江警官,补充说明,“这上面最为清晰的有五枚指纹……有一枚指纹避开了派出所的人口普查,没有登记在册,其余四枚指纹,分别是陆卓衍,棠月,沈骁,傅昂。”
陆卓衍心神微荡,“江警官,那枚没有身份的指纹主人是个小女孩,叫小月亮,她的指纹,请录入基因数据库,她是被拐卖的小孩儿,想回家。”
“啊?”江警官震惊,总觉得这起诡异的车祸爆炸案牵涉的东西太多了,现在又冒出个被拐卖的小孩儿,快速联系其他同事。
负责小月亮案子的祝警官听说后,从下班途中折返回局里,马不停蹄来了江警官办公室。
在办公室看见双手抄在兜里,靠着椅背坐得不太直的陆卓衍时,祝警官和廖家俊同样选择缄默。
祝警官:“江哥,负责小月亮案子的是我。”
江警官:“知道是你……总之指纹的事情就是这样。”
“小月亮的指纹因为还没具体的身份,户籍科那边的同事还在归档,今晚下班前就能显示出来。”祝警官补充。
屋内安静片刻,江警官思考问题的时候要抽烟,递了根给陆卓衍。
陆卓衍伸手接过,拿在指间把玩,漫不经心地说,“杨骁是沈骁的可能性有多大?用着市场上早已绝版的打火机,母亲姓沈,慈山大人物落马的间接关联者。”
江警官从桌上拿起笔,把每个关系人的名字写在白板上,一条一条地串线,同事在旁边分析,其他警官在查询沈骁的户籍资料。
陆卓衍点开手机微博,把手机推到江警官面前,指着上面的微博内容。
“这是什么?”江警官不明所以。
“之前我表妹发错到家族群里的消息,我点进去看过,是一档寻亲节目,节目里有个嘉宾在找失散19年的女儿,嘉宾的名字叫林国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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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派出所出来,陆卓衍手里还拿着江警官给的烟,没抽,就那么拿在手里,不知在想什么,开车回家时,给棠月打了通电话,找她出来逛逛超市,买点年货。
棠月那边刚刚结束加班,没让陆卓衍过去接,约了超市碰面。
早到五分钟,棠月推着购物车先去买了一点日用品,接到陆卓衍电话,“你在哪儿?”
“牛奶区。”
陆卓衍拖长尾调,“你不爱喝牛奶,买牛奶做什么?”
“不是对身体好么?”棠月说。
“行,还知道对身体好……”刚说完,陆卓衍看见了棠月,快步走过去,“买好了?”
棠月盯着他看了会儿,摇摇头,“没有,我不清楚年货要备什么?”
习惯性吐槽的话到了嘴边,又被陆卓衍咽了回去。
想起棠月无论是在傅昂家里,还是在虞文升家里,应该都没有人带她去备过年货。
仅有的经验,大概就是他们18岁第一次在一起过年。
过去陆卓衍在陆家过的年,永远不缺热闹。
但是和她独自过年,他们显得那么生涩。
在超市里跟着其他人有样学样,买了鸡鸭鱼,还有虾,俨然要把除夕过得有滋有味。
然而,象征‘年年有余’的鱼,被她烤焦了。
‘百事大吉’的鸡,被他从白斩鸡,做成了糊鸡。
唯一算得上成功的,大概只有饺子。
饺子里藏了五毛到一块不等的硬币,饺子馅儿包得很大只。
棠月碗里十五个饺子,每一口都吃到了一块钱的硬币,足足吃了15块钱。
铁石心肠的小姑娘,脸上从最初的惊喜,到后来红了眼眶,骂他,“陆卓衍,你怎么能全部都包硬币,这是作弊,瞒不过神明,吃了这么多作弊的饺子,我会不会不能团圆了。”
那时太年少,陆卓衍以为她是因为太过感动,口是心非,在唱反调。
如今想来……
她是真的害怕,害怕饺子作弊,带走了她的团圆。
现在真想告诉当时的棠月,“不会的,我所有的幸运都放进了15个饺子里,全部都给你了,你会团圆的。”
“包饺子,写春联。”陆卓衍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购物车,“人这么多,你坐车里挑,我推你,月月。”
“……”棠月的表情有片刻空白,“你喊我什么?”
“宝贝。”陆卓衍没皮没脸地笑,“陆卓衍的宝贝。”
“你好肉麻。”棠月快步往前走,远离让她肉麻得起鸡皮疙瘩的男人,耳畔心跳如鼓。
陆卓衍见她那样,单手撑着购物车,笑起来,错开拥挤的人群,追上她,拉过她的手,放进自己的大衣兜里,一本正经。
“人多,牵好,别再走丢了。”
他往前走,见了什么,问她,“要不要?”
问完直接往购物车里扔,价格都不看,这就是任性的资本家吗?
买东西不看价格。
棠月被他牵着,亦步亦趋地跟,过了很久,才慢慢回了个“嗯”。
陆卓衍听见有些莫名,“你嗯什么?”
“写对联要这种纸么?”棠月没有作答,拿起展区的一沓红纸。
陆卓衍看了她一会儿,“可以。”
两人买了一堆年货,在各种‘送财神,迎财神’的歌曲里,跟在人群后面排队。
快到他们的时候,棠月看见货架上罐装的柠檬糖,伸手去拿,却发现糖果的货架旁边是各种超薄/冰爽广告标语的计生用品,无端想起上次被电话打断了、未成型的事情。
回头看向陆卓衍,陆卓衍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俯身凑近她耳边,“行了,你走前面,我拿,你不知道我尺寸。”
“不是只有s、m、l么?”棠月下意识脱口而出。
闻言,陆卓衍捏了捏她的耳垂,“那我什么尺寸?”
棠月垂下头,小声说,“算了,你拿吧。”
指节蹭了蹭她的脸颊,“我说,你昨晚不是才帮了我,估测不出来?”
棠月鞋尖踢了踢他的鞋尖,“闭嘴。”
“好凶。”陆卓衍手肘搁在她的肩膀上,把她当个拐杖,没骨头似的靠着她。
棠月往前走,陆卓衍从容自如地扫了眼尺寸,拿了两盒放进购物车。
付了款,这玩意儿压在购物袋的最底层。
回家路上,陆卓衍拎着两个购物袋,棠月挽着他的胳膊,“真不用我拎一个?”
“你比俩购物袋重多了,我单手都能抱你,还拎不动俩购物袋,你在看不起我?”陆卓衍匪夷所思。
棠月:“倒也没有。”
当天晚上,陆卓衍找出文房四宝,捋了捋袖子,“会研墨吗?”
“不会,看电视剧里不复杂。”棠月看着陆卓衍摆放了一块砚台和墨碇在书桌上。
“这个砚台挺好看。”
陆卓衍思考着写什么字,随口道,“上好的和田玉做的砚台。”
抬眸见她目光凝在毛笔上,“翰真毛笔。”
“你好贵啊,养不起。”棠月小声发出感叹。
惹得陆卓衍拿毛笔笔尖点了点她的唇,痒得棠月眨了下眼睛,“突然觉得这毛笔配在对联纸上太浪费了。”
“那应该配什么纸?”棠月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毛笔和砚台都很贵,起码也应该配上千的宣纸?
哪知陆卓衍用那毛笔尖,沿着她的脖颈一路画到锁骨,语调浪荡又轻慢,“你说呢。”
忽然之间,棠月福至心灵,推了他一把,“写你的对联。”
陆卓衍这个色坯,竟然想把毛笔用在她身上,禽·兽。
“这么着急拒绝,不再考虑一下?”陆卓衍也不恼,盯着她研墨的生疏劲儿看了会儿,走到她身后,俯下身贴近。
带着白茶淡香的气息笼罩着棠月,听他在耳边低沉讲话,温热气息洒在她的耳廓,酥酥麻麻的痒意直钻心头。
“磨太慢了,我帮你。”
说着,陆卓衍手臂贴着棠月的手臂,掌心包裹着她的手,食指按着她的食指,拇指覆着她的拇指,微微用力,一本正经地带动她的手研墨。
灯楼灿明月,火树暖春风。
写好这句,陆卓衍拿起春联,吹了吹上面的墨迹,“干了就拿去贴门口吧。”
棠月移开目光,“好。”
陆卓衍真是个好看的男人,那种好看不仅是皮相和骨相赋予的。
还有一种气质,提笔写字时从内而外散发出从容。
笔走龙蛇间,遒劲有力的隶书书法诞生,和他身上与身俱来的淡然相辅相成。
真羡慕这样的人啊。
陆卓衍转了转手腕,知道刚刚的勾引很成功,“明天上午有点事情,你去机场帮我接个人吧,车库里的车喜欢哪辆随便开,钥匙在玄关的钥匙架上面挂着。”
“好。”棠月小心翼翼地收拾好春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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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陆卓衍果真很早就出门了。
餐桌上给她留了早餐,元宝和布鲁早已喂了粮、换了水,连厨房垃圾都顺手带走了。
棠月坐在餐桌旁吃早餐,用手机登陆了寻亲网站,之前发布的帖子已经有了几条留言。
有人私信她。
「管理员姐姐,你看看寻亲节目那个微博,官博发布的照片和这张很像。」
咬着面包,立即登陆微博,找到寻亲节目官博,一眼看见置顶消息,点开了经过技术还原的照片。
视线在照片上穿着黄色连帽衫的小女孩脸上落了落。
棠月无声地把手机屏幕扣回桌面。
对着空无一人的家里,讷讷道,“我,我该去帮陆卓衍接人了。”
随便选了一辆车,棠月都没看清到底是一辆什么车,开车过程中,努力集中精力,一路把车开到机场。
停好车,在车里闷闷地呆了一会儿,才拿上陆卓衍写的毛笔字横幅去接人。
从棠月进机场,陆卓衍就看见她了。
他带着毛线帽子,运动服的拉链封到顶,半张脸埋进领口,双手抄在兜里,隔着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棠月。
怎么有些走神?
慈山市到桐城的航班落地,棠月和其他人一起站在通道口,心神不宁。
通道里走出不少人,棠月担心和陆卓衍的朋友错过,拿出手机给他发消息。
陆卓衍大剌剌地坐在椅子上,听见手机响了一声,翻过屏幕,随意扫了眼。
【棠月:你发个照片给我看看,只有名字,我担心接不到人。】
【陆卓衍:不用担心,一眼就认得出。】
这人哪儿来的自信,棠月继续编辑消息,突然有道人影站在她面前。
她抬起头。
视线里站着个圆脸的中年女人,穿着朴素的驼色羽绒服,中等个,女人不自觉红了眼眶,抿着唇。
那双圆眼睛旁随着她激动的面部表情,堆起些许皱纹,眼睛里溢满了惊喜与悲伤。
她颤着嗓音,“月月。”
棠月的一生中,很少出现脑子一片空白、迟迟无法回神的时刻。
但此时此刻,便是如此。
中年女人跑出通道,撞到隔离带踉跄了两步,气喘吁吁地跑到棠月面前,难掩激动,一把将棠月抱住,声音哽咽,“月月,我是小姨,棠琳。”
棠月笔直地被拥抱着,视线下意识地四处逡巡。
——陆卓衍真的见到了棠琳,所以才会有棠阿婆的信。
他在哪儿?
“小姨。”棠月生涩地张嘴,吐出这个陌生又惹人眷念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