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时愣在车里, 茫然看着任娇仿佛逃跑一般的背影。她下意识思考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可回忆一下又确定自己没说什么啊,难道是语气太重了?
她拿不准主意, 又不能再在车里耗着, 连忙锁车小跑进电梯间。
出乎意料的,任娇没有在电梯间等她, 而是已经独自上去。季清时缓缓皱起眉, 她没想过会出现这种事,任娇每次都会等她,不管在什么地方, 从她俩熟悉起来之后就没有变过。
可今天不一样, 任娇没等她,把她丢下了。
虽然这么说有点儿矫情,但季清时心里弥漫起一种不好的感觉, 她现在说不清这种感觉是什么, 她只是一贯相信自己的直觉。
独自乘电梯回家, 季清时显得有点儿失神, 输入密码打开家门的时候她手都有点儿发颤。
可她预想中的不安没有变成现实, 先一步到家的任娇已经榨好了果汁端出来,冲她甜甜地笑:“姐姐快来尝尝这个, 昨天写到的橙子榨的果汁, 比之前喝的味道都好。”
看任娇一脸无事发生的样子,季清时心里的疑惑却没有降低, 她不动声色换鞋进屋,接过果汁喝着, 一句话都没说,但压不住心底怪异的感觉。
她还在思考任娇身上不对劲的地方是什么, 刚才在车里自己到底无意间说了什么话才让她差不多算是丢下自己落荒而逃?
可思来想去她也不知道,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只是劝她放下戒备去抓住机会,告诉她不要说自己是麻烦这样贬低自己……
只有这些了……
季清时最后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自己可能语气太过分了。
轻轻叹了口气,季清时手里捏着玻璃杯,抬眼看着任娇,低声说:“刚在车里……我语气不太好,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当时就是有点儿着急。”
任娇的表情无懈可击,没有再露出在车里时那种慌乱,听了季清时的话也只是笑:“姐姐不用跟我道歉,多大点儿事啊。”
季清时观察着她的表情,没看出什么破绽。明明是很正常的样子,但她心里却觉得不正常。在车库里任娇头也不回逃跑的背影给了她太深的印象,她笃定自己心里的不对劲并不是错觉。
任娇那时候就是把自己留在了车库,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独自一人先回了家,而且,像极了在逃跑。
她为什么想要逃呢?季清时暂时想不明白。
两人都没有再提车库里的事,任娇只是对季清时说:“我会听姐姐的,也像连总说得那样好好考虑要不要演这个角色。”
她说了这样一句话,算是让车库的事彻底过去。季清时看出她不想再多说这件事的意图,有些话也只能咽下去。
这之后又过了几天,任娇一直窝在家里写歌,别说好好考虑去演戏的事了,就连之前答应季清时一起慢跑她都开始耍赖。
季清时连续三天叫她出去慢跑都被她找各种理由拒绝,知道自己再怎么说也没用,她就是铁了心要鸽了自己,季清时便不再叫她。
任娇把自己关在屋里创作,像是整个人缩进了壳子里,密不透风,也拒绝往外迈步。她仿佛回到了认识季清时之前,回到了还在天顶娱乐忍辱负重搜集证据的日子,那时候她就是这样的,如果没有工作独自呆着的时候,她就窝在卧室里弹琴写歌。
她的改变太突然,只因为从季清时的眼神中察觉出了一丝情意,让她不敢去面对,更不敢接受。季清时在她心里太过耀眼,是她无论如何都匹配不上的存在。
身为明星、偶像,拥有千万级的粉丝,火遍全网,但这些加在一起都不足以抵消任娇内心深处藏着的自卑。
她眼中的自己,看似耀眼,实则深陷淤泥,更是为了取证放任自己在泥沼中爬行,身处黑暗与恶魔周旋。换公司之后网上的舆论风向被新团队的公关压制住,但她永远记得自己身上被泼过多少脏水。
那么肮脏,满身都是污泥,连母亲都被她连累成这个样子,她怎么配去接受那么干净耀眼的季清时?
特警小姐从头发丝到脚底板都是干净的,她不配。
任娇太聪明,看得懂季清时的眼神,品得出特警小姐还没表达的情意。她为此产生过一瞬间的狂喜,但更多的便是汹涌而至的自卑。
她此刻的转变在季清时眼中太突然,但其实她从未真正从过去走出来过。盛顶哲入狱后不久,季清时就出现了,仇人恶有恶报的下场和那抹光骤然出现的惊艳,短暂点亮任娇的人生,将她从坚硬的壳里拽出来。
可她其实从来都没有真正走出来过。
现在回想起来,阮立轩不愧和她是同类人,他懂她,才会在她去探视时说那些话。说什么让她忘记过去向前看,可过去如何能真正忘记?她母亲还在疗养院躺着,被她身上的淤泥中伤牵连,和她扯上关系才不是什么好事。
被内心负面的情绪不断侵蚀,汹涌澎湃无处排解,任娇用极快的速度写了一首歌出来,旋律是压抑的悲凉,又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欢喜。
她无法忘记季清时那个眼神,只是那一个眼神就让她清楚,自己的爱意也并非一厢情愿。她只有那个眼神就足够了,可以成为支撑她的力量。
就到这里吧,不要再过多靠近了。
任娇把自己关起来,一遍遍给自己重新划下牢笼。
连续四天,任娇几乎没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过,除了吃饭喝水这样必要的事,她就独自呆着。
季清时心里越来越慌,她知道这种情况很不对,可又无从下手。她想不到任娇会这样的原因,只能猜测跟那天连娜提起要拍戏有关,任娇心情这么不好,她想应该做些什么哄她开心。
就在季清时着急上火的时候,第五天的时候任娇终于开始迈出房间。
她看上去与之前没有任何不同,面对季清时的时候依然笑语嫣然,她说自己用几天时间写了首歌,还挺满意的。
季清时从她的表情里看不出任何不对劲,一直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一点儿,但还是隐隐觉得不安。这种不安的来源她说不出来,明明任娇没有任何不对劲的表现,可落在季清时眼中就是会产生不安。
她的不安在心里叫嚣、膨胀,最后演变成催促她表白。
季清时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有些念头一旦出现就疯涨,她甚至理不清里面的逻辑关系,只是顺从心底的声音。
这一天,任娇起了大早,早饭的时候说:“姐姐今天陪我出去一趟吧。”
“好,去哪儿?”
“疗养院,还有福利院。”
去疗养院是去看她母亲,福利院?
季清时看着她,眼神疑惑。
任娇给她解释:“我资助了一个小型福利院,里面年纪最大的孩子已经上小学了,我最近有空就想去看看她们。”
季清时目露惊讶,惊讶过后又是欣赏,“原来你还资助了一个福利院?”
任娇看出她眼神中毫不掩饰的欣赏和喜爱,她心脏猛地发紧,垂眸喝了口牛奶,平静道:“圈里人赚了钱都会做一些慈善,大多是图个心安还有就是做给外人看,博个好名声。”
她自嘲一笑:“我之前在圈里名声不好,多做做慈善让人少骂我两句。”
听她又开始这样贬低自己,季清时的眉头瞬间皱起,下意识反驳:“你不要这么说,你这么好,那些人根本不了解你!”
见她又要生气,任娇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好啦好啦,姐姐你别生气,反正那些人随便说,我都习惯了。”
听她说习惯,季清时就更气了,什么叫习惯了,那些造谣早就该被公司起诉,她这个当事人逆来顺受是什么情况。
想跟她继续争辩,可任娇却不想给她机会,把牛奶喝完就起身去换衣服,还催她快点儿。
她根本没有想继续聊这件事的意思,季清时压下心头的暴躁,快速解决完早餐把餐桌收拾好。
两人一起出门,先去了疗养院看任秀娴。这段时间任秀娴的状态很好,身体各方面指标都比之前更加稳定,只是暂时还没有苏醒的迹象。
纵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任娇还是会一次次感到失望。
她嘴上不说,心里始终是抱有一线希望,期盼妈妈某一天能醒过来。
离开疗养院又去了福利院,这个福利院位置不错,附近有小学和中学,再看院子和房屋都是新盖没多久的,虽然小,但是五脏俱全。
福利院里目前只有十几个孩子,最小的才三岁,大的已经上了小学。
“小艾。”任娇抱住向她跑来的女孩,笑着捏捏她的脸:“又长高了。”
小艾跟她很亲近,抱着她的腿不松手,叽叽喳喳跟她讲这段时间在学校发生的趣事。
小学生之间能有多少有趣的事,但任娇还是听得非常认真,小艾说得每句话她都有回应,反特别认真。
季清时在身后看着她,目光无限柔和。
“来,给你们介绍一下新朋友。”任娇拉着季清时给懂事的几个孩子介绍:“你们叫她季姐姐就行,季姐姐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特警哦!”
她用哄小孩的语气跟孩子们介绍季清时,无端增添了一些喜气。
孩子们很天真,谁在他们面前表现得亲切就喜欢跟谁玩儿,季清时带着他们在院子里玩儿滑梯之类的,任娇则抽空跟院长聊了聊。
院长是个中年女人,受任娇所雇专门负责经营管理这个福利院,将这段时间福利院的状况跟任娇做了简单的说明。
“赵姨,如果资金方面有什么问题一定要跟我说,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这些孩子再受罪。”
赵院长连连点头:“我知道。你之前给的钱已经很多,现在够用着呢,之后有什么问题我都会随时跟你说。”
“嗯,那就好。”
季清时坐在孩子堆里,听这些小孩儿张口闭口夸任娇,说她多么多么好,多么多么有耐心。
“娇娇姐姐是全世界最——最——好的人!”小艾是年纪最大的,也是孩子王,她伸手不停比划着,要画个最大的圆来表达任娇有多么好。
季清时温和笑着,偏头看向跟院长聊天的任娇,目光无限柔和,内心有一块地方塌陷下去,变得无比柔软。
她看着任娇,觉得那人身上有光。她是一束光,可能连她自己都忽视了,她至少是这些孩子们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