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这一场聚会,最终还是没聚成。

  但是和夏镜两人无关,而是因为贾依然。

  周末上午,夏镜正在喝咖啡的时候接到杨斌电话,结果听着听着,因为太过震惊,连咖啡都忘记喝,甚至挂掉电话后还没回过神,干巴巴地将自己听到的消息转述给杜长闻。

  “领养孩子?”饶是杜长闻也显出几分讶然:“贾依然?”

  “呃,听上去是的。”

  “这哪儿是说领养就能领养的?”

  “听说早就在规划了,福利院也跑了好多次,资料审核也走流程了,只是谁也没告诉,昨天才不小心说漏嘴。”夏镜口干舌燥,终于还是低头喝了口凉透的咖啡,也不知是因为咖啡还是因为这个话题,苦笑了一下:“总之两人刚吵过,下周那顿饭多半是要作废了。”

  杜长闻见状,拿走他手里那杯咖啡倒掉,站在咖啡机前按下开关,在冬日嗡嗡响起的磨豆声中冷静猜测:“不一定是说漏嘴。”

  夏镜想了想,点头:“我也觉得。”

  贾依然的人生从当年突兀的转硕念头开始,就走向了一条越来越与众不同的路,故而两人惊讶过后,竟也觉得这事儿真像是她能做出来的。显然,还被当做了拒绝杨斌追求的一个契机。

  将新冲的热咖啡端给夏镜,杜长闻又问:“吵架又是为什么?”

  这话问得夏镜一时失笑:“你啊你……”

  杜长闻挑眉不语,夏镜凑过去给了他一个咖啡味的吻,才说:“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么理智和讲究边界感,人家苦苦追求多年无果,这种事情又被瞒得一干二净,哪里能好受。”

  杜长闻似乎是认同了这个说法,点了下头,在夏镜身边坐下:“他早该问清楚。”

  夏镜耸了耸肩,半开玩笑半是乐观地猜想:“这事儿也不一定,万一他见了小姑娘,喜欢得很,肯搭手照顾扮演慈父,反而有转机也说不准。”

  “小姑娘?”杜长闻问:“你怎么知道不是小男孩?”

  “哦,我猜的。领养资格很严的,我记得异性领养有很高的要求。”

  这话让杜长闻偏过头看向他,语气里有不明显的试探:“是么,你了解过?”

  夏镜再次失笑,“不知道从谁那里听来的,我没有想过这回事。”说完见杜长闻似乎挺关心这件事,又跟他开玩笑,“怎么,你也有这个想法吗?”

  杜长闻这才勾起嘴角,回答:“带孩子一个就够了。”

  无论如何,年前这段相对悠闲的时间里,两个人是没有别的聚会了。

  杜长闻先一步放假,每日在家看书也怡然自得,夏镜倒是有同事相约,但犹豫之后还是全都推掉,下班就赶回家里做晚餐——因为杜长闻即使放假在家,也不愿意下厨。

  如此没过多久,就是新年了。

  大年三十那晚上,两个人照例去祁羽的酒吧消磨时间。

  当然这件事的意义远胜于此。

  对杜长闻而言,这几乎有着某种“归家”的含义,而夏镜虽然去哪里都无所谓,但如今再走进“ON THE ROAD”,所扮演的角色到底和从前不同了。

  除夕夜,整条海滨路空无一人,连风声海浪声都变得清晰,仿佛瞬间就吹到了耳边,甚至带着某种回响。昏暗而空寂的夜里,亮着橙色灯光的酒吧格外显眼,夏镜走上门前那几节阶梯时,透过玻璃门窗看了眼,酒吧内冷冷清清,也是没有人的。

  他莫名生出一个不知道是否荒谬的念头——祁羽每年开着这家酒吧过除夕,倒像是专门为了等杜长闻来。

  念头一闪而过,他跟着杜长闻推门而入。

  视野里一个人也没有。

  夏镜惊讶地看了眼杜长闻,后者十分镇定地往里走,撩开门帘走入小门内。夏镜脚步顿了顿,还是没跟上去。不过很快里面响起几句交谈声,随后帘子掀开,是祁羽端着一杯酒率先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个皱眉的杜长闻。

  夏镜回来半年,还是头一次见到祁羽,乍见之下,根本没忍住眼中的惊讶。

  祁羽约莫是瘦了点,衣着和从前相似,但头发几乎花白——夏镜一瞬间怀疑是光影带来的错觉,但仔细再瞧,又的确是如此。这让祁羽整个人显得衰老而锐利,尤其在他们来之前不知道已经喝了多少酒,眼睛和耳垂上的钻石一样,亮得像钉子。

  但下一刻,祁羽就朝夏镜露出一个明显的笑容,扭头对身后的杜长闻说:“哦,你说要带人来,我还以为是谁,还是那个小朋友啊。”

  说完又冲夏镜一挑眉,问:“酒量有长进了吗,我只备了烈酒,不能喝就要饿肚子了。”

  夏镜压根不知道他的年纪,听了这句“小朋友”也只好当没听见。

  另一边杜长闻已经走上前,带着夏镜找张桌子坐下,才对祁羽说:“谁靠喝酒喝饱肚子的?我们都吃过了,你也不要倚老卖老,一起来喝点。你之前喝了多少,还能不能喝?”

  祁羽跳过前一个问题,很大方地笑:“我有什么不能喝的。”

  于是三个人果真围着满满一桌威士忌、朗姆、白兰地和各式花里胡哨的鸡尾酒坐下来聊天,一时间夏镜觉得单是呼吸都快让人醉了。

  但他到底没醉,尚且可以这杯倒一点,那杯尝一口,细细分辩这些酒的香气和口味,同时听杜长闻和祁羽聊天,偶尔也插几句话,渐渐地,连自己喝下去多少也忘记了。

  酒精和气氛都让人迟钝,以至于耳边响起祁羽的话时,他还没意识到是在说什么。

  “他上个月来过这里,是为你来的。”

  杜长闻显然也愣了半秒:“嗯?”

  “看样子混得不错,应该是创业当老板了,”祁羽瞥了夏镜一眼,才对杜长闻笑道:“不知道发什么疯,非要我帮忙约你跟他见一面。”

  杜长闻不解:“见面做什么?”

  祁羽不看夏镜了,大笑着回答:“还能做什么,幡然悔悟痛心疾首,说不定还想再续前缘。可惜给你打电话也得不到回音,”说着,语气里幸灾乐祸的意味越来越不加掩饰,“不然他怎么肯拉下脸来求我?”

  夏镜一直低头喝酒,听到这里也知道谈话里涉及的人物是谁了,于是偷偷看了眼杜长闻,恰好后者也看过来,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他就又挑了另一杯酒尝味道去了。

  杜长闻问祁羽:“那你怎么说?”

  “我说啊,你不是知道他在哪里上班嘛,去学校找啊,杜长闻不见你,你就守到他院系门口去,再找不到,去他们系里发寻人启事也行啊,说完我的杯子都被他砸了,啧!”

  杜长闻皱眉:“你别惹他,不行我就跟他见一面。”

  祁羽夸张地笑起来:“我当年对付他的次数还少了?敢闹到我的地方来,我还治不了他?”

  这话大概让杜长闻想到了某些久远的回忆,冷硬的神情顿时缓和不少,眼里也浮起笑意:“这不是怕给你惹麻烦。”

  祁羽不耐烦地摆摆手,耳钉和眼睛里的光芒在灯光下愈发明显:“你这句话多年前不说,现在说也不嫌晚?”

  杜长闻笑了笑,果然不再说什么。

  酒吧里陡然安静下来,夏镜伸手去够杜长闻面前的那杯没有动过的鸡尾酒,刚碰到酒杯,就让杜长闻抓住手腕:“我怎么不知道你的新年志向是做酒鬼?”

  夏镜撇撇嘴:“我也不知道。但我不知道的事儿多着,不奇怪。”

  话音落下,祁羽扑哧一声就笑出来,是毫无遮掩的笑法。

  夏镜顿时觉得耳后根都发热了,从杜长闻手中抽出手来,还是去够那杯酒:“这杯我还没喝过,让我尝一口。”

  杜长闻没拦他,等他喝下去了才不紧不慢地凑过去,吻住他的嘴唇,顺带在舌尖上吮吸一口,才主动退开。

  祁羽在旁还是笑,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谈话再开启时,话题就换了。

  午夜时分,两人才从酒吧出来。

  夏镜觉得自己喝得不多——种类多,但量少——不过走下阶梯时还是脚步晃了晃。

  杜长闻清醒得像是滴酒未沾,动作敏捷地扶了他一把,等他站稳却也不放,手顺着落下去牵住他。夏镜挣了挣没挣开,还引来杜长闻一句:“怎么了?”

  冷风将屋里坐了几个小时积攒的暖意一股脑吹散了,夏镜忍不住往杜长闻身边贴紧了些,才说:“什么怎么了?”

  杜长闻的轻笑声就顺着海风吹过来:“不高兴了啊?”

  “不高兴也算不上,只是……你们认识这么久,有些话我也插不上嘴。”

  其实闲聊的话题换了无数个,只有谈及旧事是他不了解的。杜长闻当然也明白他在说什么,顿时笑了:“我还以为你介意的另有他人,怎么倒是因为祁羽?”

  夏镜疑心祁羽对自己有点微妙的敌意,但这种感受很莫名,近乎直觉,不好说。

  他摇了摇头,开了个玩笑:“大概是因为嫉妒,他陪你经历了所有的过去。”

  “适当的嫉妒让爱情保鲜,”杜长闻也接了句玩笑,但说完这句,他勾起嘴角,露出一种隐秘的高兴的神气,竟像是有些羞涩了:“但时间并不决定感情,否则你也不会回来了。”

  这句话似乎具有某种奇异的效用,前几个小时积攒的疑虑顿时变得轻薄如烟,很快消散。

  夏镜抿着嘴忍笑:“哦,杜老师懂得真多。”

  他们缓步走回家,谁都没有再说起之前在场和不在场的另外两人。

  杜长闻几乎是没有“过年”这个概念的,但夏镜还惦记着多年前在露台上看烟花的事,大概带着一种重温旧梦的心态,试图重复当年的傻事。

  杜长闻十分尊重他的仪式感,好脾气地陪他吹着风看了场烟花,又回屋守到十二点,直到夏镜对他说完“新年快乐”又提议“我们要不要守岁”时,才面色一沉,发出不赞同的意见:“无不无聊?”

  “胡说八道。”夏镜学他的口吻说话,但没说完就笑起来,因为兴奋或者快乐,脸上几乎带着某种光彩:“这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嗯,真正意义上的,总之你重视一点。”

  杜长闻眉心紧蹙:“要守到什么时候?”

  这句话在某种程度上就等于同意了,夏镜凑过去抱住他,在他嘴角亲了一下,笑眯眯地回答:“随便,我只是还不想睡。”

  最后变成了杜长闻坐在沙发上,夏镜躺在他腿上,两个人借着尚未消退的酒意发散思维,想到什么聊什么,居然也一直有话讲。做情侣到一定地步,能不停歇地交谈其实是件难得的事情,但他们一直闲话到深夜。

  后来还是夏镜先撑不住,毕竟他是一直躺着的那个,说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了两秒,迷迷糊糊问杜长闻:“刚才我在说什么来着?”

  杜长闻被他气笑了,说了句“去睡觉”就拉他起来。

  这时候夏镜也不再坚持,随杜长闻往卧室走。

  然而从客厅到卧室的几步路又让他清醒了几分,躺在床上后他一翻身,顺势就抱住了还没来得及躺下来的杜长闻。头抵在杜长闻的背上,触感是硬的,但有温热的体温传来,让他感到慰藉,以及快乐,这下子,环在杜长闻腰腹上的手也不安分起来了,

  杜长闻简直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气:“怎么,又不睡了?”

  夏镜感受着对方说话时身体的轻微起伏,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对杜长闻的腰总是格外偏爱,环抱或是爱抚这里几乎成了两人之间心知肚明的暗示。此时此刻他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口中毫无诚意地狡辩:“换个睡法。”

  杜长闻果然顺着他手中的力道俯下身,吻住了他。

  于是这一晚,某种意义上,他们的确是守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