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磊把新课题交给了白宇。

  白宇原本的课题已经有了阶段性的成果,正好作为毕设。他大概是全系学生里毕设进度最快、最顺利的那个,所以也并不排斥帮导师研究新课题,反正不影响毕业。

  从这个角度讲,对徐磊而言,白宇做这个课题更多就是帮忙的性质了,其中的人情估量,白宇想必也很清楚。在组会上,他对此也表现得很积极主动,徐磊没少夸赞他。

  夏镜这边,徐磊并没有指责什么,不知道是因为白宇很得他欢心,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杜长闻很快要去徐磊的课上开讲座,让夏镜做了助手。

  夏镜拿到他之前的讲座内容对比,发现这次杜长闻准备得更加详尽,有些前沿理论和研究都是近期才发表出来的,他也已经在讲稿中做了阐述和分析,很是尽心。

  夏镜将课题的事暂时抛之脑后,专心筹备讲座。

  作为助手,他要负责资料汇总,讲稿的PPT制作,课后问题的收集整理,以及讲座听后感——也就是这门课的期中作业——的评分登记。

  与此同时,他也是这门课的学生之一。

  讲座前一天,夏镜早早到实验室,为讲座资料做最后的检查。

  “我这算不算利益相关者?”他把最终版的PPT拿给杜长闻看时,问道:“这些内容我都快背下来了,算不算漏题。”

  “没关系。”杜长闻满不在乎:“观后感和你有没有背下讲座内容没有必然联系,我也不会徇私给你提高分数。”

  夏镜在心里重复了“徇私”两个字,故作郁闷地回答:“这我知道。”脸上却忍不住笑起来。

  这天杜长闻没在实验室待多久,下午就走了。

  夏镜待在实验室,却是见到了许久没来的贾依然。

  当她问起夏镜最近的安排,以及有没有空参与接下来的研究时,夏镜才知道她转硕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杜长闻没有同意,贾依然也接受了。

  夏镜露出错愕的表情。

  除了当初组会上贾依然那句话,他没有看到任何剑拔弩张的对峙,后来贾依然摆出退让的态度继续推进课题,他还以为两人有可能好好谈一谈。

  “我确实找他谈了谈。”贾依然告诉夏镜:“他说,无论我以硕士还是博士身份毕业,都不影响我尝试可能的工作和生活,转硕不仅对他的课题造成损失,也对我的毕设含金量造成损失,反过来,我多给自己一点时间念完博士,做出优秀的研究成果,以后可选择的路会更广,除非我没有顺利博士毕业的自信。”

  说到这里她笑了笑:“激将法,但我认。”

  贾依然讲述这些的态度很平静,看着毫无芥蒂。

  “可是如果要工作,博士毕业,会比同龄人晚一步。”

  “是的,任何选择都有利弊,不过我想了想,还是同意他的观点。读博是过期不候的镀金手段,而比其他人晚两年进入职场,是我可以接受的成本。而且,我也有更多的时间再思考一下未来的路。”

  夏镜顿了顿,问:“你是真的这么想?”

  贾依然一挑眉:“不然呢?”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他有时候太过于有说服力了。”

  贾依然乐了:“听上去你也是被他说服的人?”

  夏镜犹豫片刻,还是简短地给贾依然讲了选课题时发生的事。

  贾依然嗤笑一声:“杜老板就是这样的行事风格,尤其可恨的是,多数时候他的判断没有错。不过,他对你还真是够好的。”

  夏镜“嗯”了一声:“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困惑什么,大概就是太好奇他是怎么想的。”

  “夏小镜。”贾依然忽然问:“你老琢磨他做什么?”

  “啊?”

  贾依然开玩笑:“说起来,杜老板这款是不是你们年少gay男最爱?你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夏镜怔了怔,夸张地笑起来:“师姐,话不能乱讲啊,传出去可不好收场。”

  贾依然跟着笑了笑,似乎只是随口开了句玩笑。

  第二天是杜长闻的讲座。

  夏镜坐在台下,听他讲自己早已熟悉的内容。杜长闻穿着衬衫,却不将下摆掖进西裤,袖子也挽到肘际,露出修长的手臂,是很悠闲的姿态。手里握着激光指示笔,有条不紊地一页页讲下去。

  但他的语速略快,以至于所有人都聚精会神才能跟得上。

  夏镜发现他讲课的口吻和平时组会时不大一样,更风趣精辟,让人情不自禁就听进去了。和私下说话时也不大一样,讲课的风趣精辟源自知识的广博与深度,源自对所讲内容的笃定与熟悉,但私下说话的时候,他不加演练,情绪与喜好都更坦诚地表现出来。

  或许不是他表现出来的,夏镜又想,或许是自己刻意辨识的结果。

  走神的刹那,耳边仿佛响起贾依然那句话。

  “你老琢磨他做什么?”

  夏镜不肯深想,立刻回过神来听课。即使所有内容都熟悉,从杜长闻口中讲出来,总是能发掘之前看材料时没有关注到的要点。一旦专注进去,也就无心去想别的了。

  这堂讲座过后一周,上课的人交齐听后感。

  夏镜录入分数时,发现自己拿了很好的分数。他对杜长闻开玩笑,问他真的没有徇私吗,杜长闻先是告诉他“你应该对自己多一点信心”,随即又在他浮起笑容时补充了一句“不过作为助教,是会加一点辛苦分”,让夏镜笑出声来。

  贾依然转硕的插曲过去后,和杜长闻的关系恢复如初。

  如她所说的那样,杜长闻并没有因为这个插曲对她与以往不同,而她也气派俨然地恢复了实验室一姐的身份,火速推进课题,竟然赶在杨斌之前开启了第二轮实验。

  夏镜见此情形,心想如果换作自己,其实很难做到毫无嫌隙,这两人在待人接物上倒是异曲同工。

  杨斌之前撺掇夏镜去关心贾依然,此后知晓一点内情,也劝过贾依然不要放弃读博,然而这时见了贾依然的劲头就叫苦不迭,直道自己失策,并且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贾依然“不要脱离人民群众的大部队”,可惜贾依然并不悔改。

  于是杨斌在同辈压力下也加快了速度。

  夏镜不得不两边帮忙。这时也顾不得跟着人家学什么了,两头都要做编程跑数据,顿时忙碌起来。而他自己的毕设选题也初步通过了,这意味着他要一头扎进文献的汪洋大海,遨游到脱层皮为止。

  春天就这样以蓬勃的姿态奔向未来,早早就进入雨季。

  雨水却从早下到晚。

  夏镜和魏泽买了一堆除湿剂放在宿舍,每隔两天就得换一批。楼道墙面,瓷砖上沾着水汽,伸手一摸就是满指湿润,走在路上,枝叶繁茂,翠绿欲滴,细看就是水洗过的亮,连呼吸间嗅到的空气也润润的,天地共此缠绵。

  即使落雨,夏镜还是有空就去实验室。

  如果杜长闻也来,他就自动负责两个人的咖啡,然后互不干扰地各自工作学习。碰到毕设和课程内容有疑问时,他也并不犹豫,敲开杜长闻办公室的门,让杜长闻答疑解惑。好在杜长闻并没有表现出不耐烦。

  面对杜长闻时,夏镜偶尔还会想到贾依然那句话。

  但他尽量不让自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