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的手指立刻顿住, 僵在空中。

  她转身看着方子靖。

  方子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林溪想了想,开口说:“它看起来像一面鼓,但似乎和其他的鼓又不一样。”

  “这是人皮鼓。”方子靖顿了顿, 补充道, “拿人皮做的鼓。”

  林溪一下子僵住,她看着上面的刺青……蓦地想到云清背后的那片红色牡丹……所以它是用云清的……

  林溪的胃里莫名涌起一股翻江倒海的感觉,有些想吐却又吐不出来……

  随后, 才渐渐觉得头皮发麻。

  方子靖在一旁喃喃自语:“这是藏传密宗的法器…为什么会流到清阳。”

  林溪皱眉:“藏传密宗是什么?”

  方子靖:“修佛的, 他们是最邪的一个派别, 你看到这个鼓,它的鼓身是用头盖骨做的, 鼓面用人皮做的。传说敲响就能召唤亡灵。”

  林溪幽幽开口:“我怎么感觉和林霈齐的小天才电话手表一个功效。”

  方子靖:“……”

  艹,好像是这个道理。

  说话间, 林溪抬头仔细看了看古董店门前的牌匾。

  里面屋子不大, 四周摆好了一些青瓷古画,正中央还供奉着一尊童子佛像。老板没有开灯,整个屋子显得有些阴森晦暗。

  确实邪门得很,她想, 幸好方子靖叫住了她,不然她要真敲响了那面鼓, 指不定会把什么东西招来……

  林溪问方子靖:“你怎么今天也来这里了?”

  方子靖:“这里死了三个学生, 其中有一个女生的妈妈让我过来帮忙做法事。”

  林溪问他:“是不是叫周茹的?”

  “你怎么知道?”方子靖讶异不已。

  “她给我打电话了。”林溪顿了顿,“她让我……救她们。”

  方子靖看着这家店,他也莫名咽了咽口水, 这地儿不对, 他一闻就闻出来了, 但是没想到这么渗人。

  林溪:“要不, 我们进去看看吧。”

  方子靖:“我的法事还没做呢……”

  林溪:“现在是白天,鬼不会出来的。”

  方子靖:“可这玩意儿他就不是鬼!他是□□……”

  方子靖的话还没说完,林溪就已经走进店里了。

  方子靖:?

  真是为了给崽积德命都不要了。

  屋里不大,奇怪的是老板一直没有出现,屋子里始终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林溪皱皱眉:“这是什么味道,感觉不像我们上次在中古店闻到的犀角香。”

  方子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这味道肯定不是修道之物。”

  林溪又绕了一圈,才发现在屋内一个架子后面还有一条小小的通道,有些昏暗,不知道另一头通往的是什么地方。

  她打开手机照了照,沿着墙壁走了进去。

  直到她摸到墙壁上硌人的硬物,她才发现这面墙上竟然全都是一些不知名的动物的头盖骨。

  她惊恐地想要往回退,可就在她转身试图回去的一瞬,她才发现她回到了林家别墅。

  准确地说是,看到了十五岁的林溪回到林家。

  她就像透明的旁观者一样,看着十五岁林溪的一切——

  那一年,她还穿着宽松肥大的训练服,脚上的鞋子沾满了泥泞。

  因为福利院没钱,所以她去上了能包吃包住的体校,壮壮的,脸蛋都还红扑扑的。

  姚虹站在楼上,通身的贵气,她扶着扶手,一步步走下来,那眼神像刀片一样,将她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遍,开口第一句是:

  “记得换鞋。”

  林溪往后缩了缩,保姆找了很久,没有找到合脚的新拖鞋,“要不用一下昭昭小姐的鞋子吧。”

  姚虹立刻出声阻止:“不行,昭昭有洁癖。”

  保姆最后无奈,找了双鞋套给林溪。

  鞋套,意思就是出门后就可以随时扔掉的,仿佛做好了不让林溪长住的准备。

  林溪垂眸,默默把鞋套穿上。

  姚虹让她坐下后,就开始整理一些画册了,其中有一张落在了地上,林溪把它捡了起来。

  画册上是用素描画的他们一家三口,林昭昭、姚虹,还有林文忠。每一个笔触都画得很逼真,看得出来应该是学了十几年了,下面的落款是林昭昭。

  姚虹刚准备让林溪把画还给她,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和一个纤细柔弱的女生走了进来。

  “先生,小姐。”保姆恭敬地把拖鞋拿给两个人。

  林文忠看到林溪稍微有些激动,他的眼神里和姚虹的抗拒不一样,里面是有些许的慈爱的。

  “坐车来的吗?路上累不累?”林文忠看到她脚上的鞋套,“怎么穿个鞋套就进来了,家里没有多余的拖鞋了吗?”

  保姆有些无措:“新的还没来得及买……”

  “穿我的吧。”林昭昭忽然出声,她对林溪笑了笑,把毛茸茸的粉色拖鞋递到了林溪脚下,自己则光脚穿着袜子就踩在了地上,“晚上再让陈妈买一双就好啦!”

  说完,她很自在地坐在了沙发上,依偎在姚虹身边,姚虹也非常亲昵地捏捏她的鼻子:“也不怕着凉。”

  林溪看着他们和乐融融的场景,更加不自在地往后退了退。

  林文忠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坐到沙发上。

  坐下后,他才问她:“你是在哪个学校念书?”

  林溪看了眼旁边的林昭昭,她坐在沙发上,背始终挺得直直的,和姚虹拿着她画的素描画两个人小声地笑着,看起来知书达理……

  林溪小声地开口:“清阳市湘宁县体育学校,我是学举重的……”

  说完,她清晰地看到林文忠的眼中划过一缕失望。

  “没事,爸爸以后给你安排一个更好的国际学校。”

  林溪把头低得更低了。

  “谢谢爸爸。”

  吃饭的时候,姚虹也不怎么问林溪话。

  只有林昭昭,天真地问她:“姐姐,福利院是什么样子呀?他们说里面有很多哑巴和智障儿,真的吗?”

  林溪有些屈辱和愤怒,但年幼的她,还不敢出声骂回去,只有摇摇头:“有的小朋友会这样,但是大部分都没有的,院长妈妈也很……”

  说到“妈妈”这两个字的时候,林溪顿了顿,她看向姚虹,声音也不自觉的小了。

  姚虹的眼神里却只是流露出一丝嫌弃。

  林溪被她的眼神刺痛,立刻没有继续说话。

  沉默的饭桌结束后。

  姚虹带着她上了楼,她指着一间刚收拾出来的客房:“你就先就住在这里吧,昭昭那个卧室她住了很多年了,她认床,搬出来也不习惯。”

  林溪点点头。

  夜里,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她还觉得像做梦一样。

  从最开始在福利院的时候,她就幻想过,自己若不是孤儿就好了,若她也有亲生的父母疼爱就好了。

  小学写“我的爸爸妈妈”的作文的时候,每年过父亲节、母亲节的时候,生病的时候,因为没有钱去上体校的时候,举不起来重重的杠铃的时候,因为训练身上落了一片伤的时候……

  但她没想到,真的有了自己的父母,可却会是这样的结局。

  旁边传来姚虹和林文忠压低了声音的争吵:

  “你能不能对林溪好点?”

  “怎么不够好了?我要是对她太好了,那昭昭怎么想?她难道不会伤心吗?”

  “昭昭也是我们的女儿啊,你就不能对林溪再好……”

  “你还知道昭昭是我们女儿?你别忘了,她十岁那年,家里发生大火,是谁冒着火进来把我叫醒的?现在她手上还有疤呢,我看着都心疼……”

  “好了好了,你声音小点儿,别被林溪听到了……”

  十五岁的林溪,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枕头上。

  二十岁的林溪,远远地看着这一切,她多想走进去,帮她擦干眼泪,告诉她别害怕。

  可无论她怎么抬手,都无法动弹半分。

  直到第二天,清晨,林溪隔壁的房中传出一声林昭昭的尖叫——

  “妈妈,那是什么……”

  林溪走出去,姚虹和林文忠看见林昭昭的床下,正盘旋着一条拇指粗的小蛇。

  林昭昭已经被吓得快要哭出来了。

  林溪看着旁边急得不行的众人,连保姆也拿着尼龙口袋不太敢过去碰。

  只有林溪走过去,她冷静又迅速捉住蛇头,把它一把扔到保姆兜着的尼龙口袋里。

  整个过程非常迅速。

  收拾完一切后,林溪转身抬头,她以为会得到姚虹和林昭昭的夸奖,她笑着开口:“是个小的菜花蛇,没有毒……”

  可他们只是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

  连林文忠都害怕得后退两步。

  林溪不解。

  林昭昭还在小声抽泣:“你……不怕这个……是不是因为它就是你从乡下带过来的啊。”

  林溪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林昭昭,她怎么能这样揣测她。

  林昭昭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我昨天睡觉的时候也觉得身上很痒,是不是姐姐身上有……跳蚤。”

  “没有,我来的时候,都洗过澡了,我们学校也非常干净……”林溪连连摇头,可是没有人相信她。

  姚虹一脸嫌弃地看着她的右手:“再去洗洗吧,你刚刚碰了那个东西。”

  林溪的脸立刻变得火辣辣的,烫得她低下头。

  她小心翼翼走进洗手间,手里的手机响起,打开来是院长妈妈发的短信:「溪儿,在新家里过得开心吗?」

  林溪的眼泪再也忍不住。

  唰地掉下来。

  她半蹲在地上,像只受伤的小兽一样,怕自己哭得太大声,只敢小声地呜咽。

  二十岁的林溪看着这一切,用力地握紧拳头。

  她知道后面的故事,她会在这里再待两个月,直到暑假结束,她才终于认清姚虹和林文忠不爱她的现实,在被林昭昭污蔑偷她东西后,绝望地离开林家,回到体校……

  一阵阵沉闷的鼓声响起,诡异却又仿佛带着召唤的宿命感。

  林溪不知哪来的勇气,她感受到自己好像进入了十六岁林溪的身体。

  这一次,她再也没有忍让。

  她拉开厕所的大门,挺直了背脊,走出门外,然后一把拉过正和姚虹说话的林昭昭,直接“啪”的一耳光狠狠往她脸上扇去:

  “你才有跳蚤,你全家都有跳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