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时序在后座昏昏沉沉,连光影的明暗都挣扎起来,含糊成一团,在白光中升出一阵阵黑雾。

  事情在戚时序说了“嗯”之后没有了下文,韩晔几次欲言又止,瞥到戚时序眼底淡淡的青色和许久没睁的眼睛时,到底还是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口。

  韩晔托着腮,觉得自己在戚时序身上的心思多得过分,扭捏地不像他。

  他是金主,为什么要管包养的小明星的意见?为什么要想自己要戚时序增重的计划会不会对他的事业造成什么不便?

  戚时序答应的到干脆,留着他一个人琢磨利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想得太多就是有病。

  韩晔把头埋进毯子里,试图放空一下脑子,不要总是做些犯傻的事。

  戚时序把手使劲地往胃部按,不断往上顶的器官折磨地他一直想作呕。

  意识混沌不清,执念却从未停摆。

  韩晔听后面一声比一声重的喘息,只觉得心惊。还是没按耐住担心,转移到后座,俯身观察戚时序的状况。

  戚时序的脸色白得像丧礼时往窗棂上糊的幡纸,破败得没一丝生气。从没看过戚时序这个样子,韩晔的指尖发颤,险些按不住戚时序痉挛起来挣扎的身形。

  韩晔焦急地喊戚时序的名字,没忍住飙脏话:"艹,戚时序!戚时序?你怎么了?你吭个声......"

  戚时序听得到韩晔的声音,就是说的什么没听得太清,左右不过是什么羞辱的话......

  用力在脸上扯出个笑,试图解释道:“韩总,我没演,崔旭没胃病的我知道。”

  韩晔在听到崔旭的名字时蓦然怔住,不明白戚时序的逻辑,着急解释又觉得眼前这个人病得不清,可能说了些什么自己都不知道。

  戚时序看到韩晔还呆在自己身边没动,已经疼迷糊地脑子不太转的动,只好又勉强聚了些力气继续说道:“崔旭没有胃病,你没必要担心我。”

  “也没必要管我。”

  韩晔烦躁地看着眼前的人疼到满头大汗,却依旧坚持喋喋不休地在他面前说崔旭。用力地拉住戚时序的手不让他近乎自虐地压胃,没忍住地对他吼道:“你能不能安分点?戚时序,我告诉你,你是我的人,我不管你谁管你!”

  韩晔说完这句话蓦然感受到险些控制不住的戚时序安分了下来,含着水雾的眼睛就这么看着他,脸上却像是不敢置信,韩晔本来想为戚时序擦擦疼出来的汗,可还没等他看懂戚时序的表情,戚时序就低下头,他捏着方巾的手还没来得及递过去。

  戚时序的手依旧被韩晔紧紧地拉着,他是真的疼得没有力气,也是真的舍不得挣开韩晔的手。

  韩晔感觉到掌心下戚时序已经疼到痉挛却克制自己不要乱动的肌肉,觉得心口微不可查的一疼,还没待他理出具体的情绪,就见戚时序抬起头来,试探着要抽回自己的手。

  戚时序的面色依然苍白,额前的发丝被汗沾湿粘成一缕缕,却把他的轮廓勾勒的愈发清晰,此时又用那种又柔又软的眼神盯着他看,韩晔只觉得自己被他撩得心头发痒。

  有些舍不得吼他,无奈地看着戚时序,语气称得上温柔:“乖一点,别动,嗯?”

  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戚时序的手腕,有意安抚道。

  韩晔本身没有期待等到戚时序的回答,半晌却听见戚时序低低地嗯了一声。

  有些惊喜地去瞧乖顺的戚时序,却瞥见眼前的人不好意思的低头,头顶的发丝仿佛也是累极,软软的搭在头上。韩晔觉得戚时序可爱,没忍住笑,某个人依旧没有抬起头,反倒是耳朵越来越红。

  戚时序觉得自己是疼出幻觉了,可还是没忍住陷进去。他疼的时候没想让韩晔知道,可韩晔主动来招惹他时,他还是没控制住,放肆了些。

  本来以为韩晔会让他滚下车来着,却感受到韩晔牵起他的手,炽热得他避无可避,觉得延绵的疼痛豁开一道口子终于舍得给了他一点暖。

  还没等着他喘口气,胃部翻涌着继续作乱甚至把心口也扯着一起发疯,可惜了,他这破败身子只长了两只手。

  韩晔刚侧过身准备从保温杯里倒点热水,就感受戚时序挣了出去,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脸上的痛色几乎无法遮掩,唇上明显被咬出了血迹,疼得那么厉害,他却连一声闷哼都听不见。

  戚时序,你可真能忍。

  韩晔低头,心软地吻了一下戚时序的眉心。

  戚时序很怕疼,一直很怕。

  可能是十八年别人要好好利用他的价值,刻意养出来的娇贵命,就算是后来叛离出家,也没吃过几天苦日子,就被韩晔相中当了崔旭替身。这么多年来,也没认认真真的疼过一场。

  除却在韩晔身上翻得跟头,他戚时序真的是顺风顺水惯了,毕竟他在乎的东西太少,没什么好计较......

  也是近些年,他没完没了地进组,接戏,生活不太规律,十几年金贵的身子遭了苦,胃跟他较劲,连轴转熬夜的日子也少不了,连搭着心脏有时候也不太听他使唤。

  开始时,一点委屈都受不了,就朝着韩晔撒个娇,两三分疼喊出十分,但是韩晔忙,没几次愿意搭理他,但看见他那张酷似崔旭的脸张着嘴喊疼,还是会软下心,替他揉揉胃,最后反倒是他先受不了,毕竟乘着崔旭太多的好,他还不了。

  以至于后来胃病越来越严重,心律不齐发展成心肌炎,他也能面不改色地瞧着韩晔,配合着做完一个替身该做的一切,云淡风轻。

  只是可能他太过不重视,以至于今天不小心在韩晔面前露了难堪。

  戚时序想着,没力气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却能扯出一丝苦笑。

  可韩晔偏偏就是能在每一次,每一次他想走的时候把他攥回来。

  韩晔应该是最伟大的商人才对,用包养身体的钱换回来他的死心塌地。

  戚时序失去意识前感受到韩晔的气息包裹住了他,眉心一片温热。

  是韩晔在吻他。

  真实得像是幻觉。

  韩晔看着怀里疼到脱力的人,自己都没察觉的松了口气。

  拨弄戚时序凌乱的发,有些庆幸戚时序还能昏过去,至少比起清醒时可以少疼那么一些。

  他没忍住吻了戚时序。

  三年之前,戚时序还不是现在这样,想着当时戚时序拉着他袖子没脸没皮得在他面前撒娇,说自己胃疼,韩晔就有些好气地戳了戳戚时序的脸,当时不疼可劲作妖,现在真的疼起来却像一个闷葫芦,一声不吭。

  那时崔旭才刚刚离开他,他说不清当时自己的难过到底是因为失去了一个形影不离的挚友,还是一个他暗恋已久的人。到最后归根到底,他不想崔旭离开他,他无法想象离开崔旭的生活,就算是一个影子,就算是一个容器,他就是固执地想把崔旭留在他身边,然后蛮横地把这种舍不得失去的感情定义为爱。

  是爱吧,韩晔低着头揣摩,怎么不可能是爱?

  于是他强硬地把“崔旭”定义为自己的禁域,这么多年。

  韩晔此时眸色暗沉,手下一直没停,按揉着戚时序作乱不停的胃,企图能让晕厥过去的人舒服点。却在瞥见那人忍痛的神色时,不小心怔住。

  他想起来,当年有一回,戚时序顶着张发白的小脸,非缠着他按腰,说自己腰疼。他当时正擦拭着家里崔序的照片,没理他。想着戚时序不会有多严重,毕竟他向来对戚时序装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记得他那时似讥似讽了瞧了戚时序一眼,嘴上没留情:“能忍忍,不能滚,戚时序,装病上瘾了是吗?”

  戚时序愣住半刻,反应过来就开始笑,尖酸刻薄得不像他:“韩晔,我在给你机会啊,崔旭不是腰疼吗?我顶着这张脸还不够你怀念吗?你擦得再干净,崔旭也回不来......”

  韩晔冷下脸色,却依然收敛着放相框的力道,温柔且细致。

  韩晔拿过放在旁边的毛巾净手,然后扇向戚时序的手认真又笃定:“戚时序,你应该明白,你的脸不是我给的,是崔旭给的。”

  戚时序猝不及防地挨了韩晔一巴掌,觉着自己愈发像一个笑话。

  想着上楼之前听到阿姨说韩晔还没吃午餐,想着他早上低血糖犯了却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的牛奶,想着他质问韩晔的样子是不是像个小丑,想着他做的一桌菜应该是要冷了......

  脸上的伤反倒是没那么疼,却也没了纠缠下去的力气,舌头抵着上颚,勉强压抑下喉间酸涩。

  他借花献佛,但佛不要,是他的错。

  后来戚时序没去解释腰伤的事,装病两个字从韩晔口里说出来的时候,他就没什么说话的兴致了。兴许是年轻鬼迷心窍吧,剧组一个小演员动了些手脚让他从威亚上摔了下来,碰巧下面还有没收的道具,直接摔成了椎体骨折,被送到医院躺了半天,剧组的医院没那个条件,只是说腰肌拉伤,导演又想着息事宁人,戚时序也懒得因为这个事把韩晔搬出来,偏偏那几天就是韩晔回家的日子,他没耐心躺在那修养,急忙赶了回去。

  第二天床都下不来,才考虑到这件事的严重性。硬撑着给韩晔做了顿饭,低血糖加腰伤把他脑子搞得不太清醒,想着崔旭也有腰伤来着,就向韩晔撒个娇,让韩晔看看他,靠着那几分温柔捱过一个多月的相思。

  韩晔对他太好了,以至于他忘了崔旭是崔旭,一张照片他也是比不了的。

  这一巴掌挨得不冤枉。

  腰伤救治得不及时,以至于形成多年来,连绵不绝的隐痛,提醒着他痴人不要妄想。

  年轻的他为了韩晔的目光多停留在他身上,把影子也当作珍贵,现在的他学乖了,替身是替身,越界是决计不会了。

  因为疼过了,也疼够了。

  韩晔从回忆抽身,他已然不清戚时序挨了巴掌后的表情,只记得那时戚时序好像闹了好几天脾气,一段时间没在家里看见他,他当时也在气头上,存心给戚时序教训,连解约合同都草拟好了,只是戚时序回来后忘了给,索性戚时序回来后也听话了很多,日子就流淌着,直到了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