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来当灯使,这可比蜡烛好用多了。”屋内一下子亮堂起来,禹先生将沏好的茶一人一盏放在绪以灼和君虞面前,自己也留了一杯,掀开杯盖吹吹热气,慢悠悠道,“涂云洲不易购得外界的茶,还望贵客不弃。”

  君虞全不在意,绪以灼更是无所谓茶的好坏,别太苦就行。

  “这些年不见,绪道友在修行一道颇有建树了。”禹先生意味深长道,这般说时目光却落在君虞的身上。

  绪以灼垂眸看着杯中澄澈的碧色茶水,自然而然错过了禹先生的目光,苦笑道:“禹先生谬赞了,我欠缺的还有许多许多。”

  禹先生状似无意提到:“当年与道友同行的那位老先生,今日怎么不见?”

  “老李啊……”绪以灼目光有一瞬的恍惚。

  这个名字就与清平镇一般,遥远得恍若隔世,分别的那一日不曾有道别,再提起这个名字, 第一时间浮现出绪以灼脑海的画面便是那盏飘摇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的魂灯。

  老李此时可还平安,他的魂灯可还亮着?

  绪以灼按了按眉心,惦记的事情又多了一桩。

  “来到西大陆不久后我们就分开了,我也不知道老李去了何处。”绪以灼目光从茶水上移开,抬首看向禹先生,“先生可是认识老李?”

  禹先生挑了挑眉:“为何这么问?”

  “可能是我想多了吧。”绪以灼道,“虽只见过几次老李与先生相处,但总觉得你们是认识的。”

  禹先生沉吟片刻,道:“谈不上认识,不过恰好都听闻过彼此。”

  绪以灼叹了一口气:“那想必先生也不知老李下落了。”

  “他去了何处我确实不知。”禹先生扬手道,“不过天下消息皆汇平洲,绪道友若有其余想问的,说不定我知道答案。”

  绪以灼讶异地看着他:“当真?消息总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告诉我吧?”

  禹先生笑眯眯道:“都是熟客了,打个折好说。”

  君虞轻抿一口茶水,蒸腾的雾气遮去了眼中寒色。

  只有一面之缘何来熟客可言?绪以灼不熟悉平洲阁,她还不清楚吗?只怕此人是别有用心。

  心中虽起了提防之意,但君虞并未直言。如果禹先生背地里无甚算计,绪以灼能与平洲阁交好倒是一件好事。

  绪以灼最不差的就是钱,如果禹先生免费送她消息她心底还犯嘀咕,一听要付钱就安心多了。绪以灼立时问道:“禹先生可曾听说过《连理录》,你可知此书现在何处?”

  君虞执着茶盏的手僵了一下。

  禹先生的笑脸似乎也僵硬了一瞬,不过多年做生意修来的强大心理素质让他立刻就平复了心情,问道:“绪道友需要这本书?”

  这问题问得绪以灼有些摸不着头脑,是不是她要的很重要吗?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禹先生顿了顿,最后还是把后半截话说出了口,“只是有一些惊讶,绪道友所求,与我原先以为颇有出入。”

  “诶?”绪以灼更迷糊了。

  禹先生脸上挂着让绪以灼心中有些发毛的笑容,他站起身来,搬过靠在墙上的梯子,不知做了什么原先只有一丈长的梯子骤然伸长,一直升到一个嵌入墙体的抽屉前。

  平洲阁在外看是一座五层高楼,然而进去就会发现五层楼已经被打通为一层,五面墙除去用作照明的符咒,一丈以上皆是这样的抽屉。禹先生仿佛只是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嘿咻嘿咻爬上梯子,动作倒是麻利得很。

  每个抽屉表面都有形似表盘的机关,禹先生调好机关后一把将抽屉拉开,无数玉色符文如蝴蝶般翩然飞出,钻进禹先生的眉心,禹先生阖上双目检索得到的消息。

  趁着时候,君虞靠近绪以灼,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道:“《连理录》的消息我已大致知晓,无须再问。”

  虽不知君虞为何要这般小声,但绪以灼还是用同样的声量回答道:“没准平洲阁有《连理录》的具体位置呢,这样就不用费心找了。没事的,我不缺钱。”

  君虞无奈,这哪是钱的问题。

  只是真实原因,更是难以言说。

  不多时禹先生就睁开了眼睛,把抽屉推回去后爬下梯子,又回到座位上:“你这消息打听得倒是巧,两日前我刚拿到一份单子,《连理录》正巧就在那份单子上。这本书这会儿就在西城区的琅嬛书坊里,现在应该还没被买走。”

  绪以灼记下禹先生在纸上写下的地名,认真问道:“怎么买?”

  “直接买啊,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给钱就卖。”禹先生不太理解地说,“原本得多花点钱,只买抄本那就便宜多了,刻录的玉简不用自带书坊就有卖。你要是对这类书有兴趣,我还能给你介绍几本贵的。”

  绪以灼愣了又愣。

  “那最贵的……要多少钱?”

  “最贵的呀,”禹先生摸着下巴思索,“你要问最贵的那我还真不知道多少,毕竟最贵的还没在市面上流通过。如果你真想知道,就得去问问那个宗门的人了。”

  “那个宗门?”绪以灼疑惑。

  “就是……”

  “咳咳。”君虞突然咳了两声,打断了禹先生未尽之言。

  “……就是那个宗门!”禹先生一本正经道,“还有别人在呢,我们就不要讨论这件事了。《连理录》的位置我也告诉了你,谢谢惠顾一枚上品灵石。”

  绪以灼怀揣着满腔疑惑掏钱。这条消息便宜得不可思议,如果不是平洲阁打了个骨折,那只能说明《连理录》是真的不值钱。

  那君虞又是为什么要千里迢迢穿越太平道奔赴罗悟城来找这本书?

  禹先生接过灵石后随意把它往空间法器里一抛,忍不住问:“都来到平洲阁了,你就不想问些更有价值的问题吗?”

  除了《连理录》以外绪以灼确实还有其他想知道的消息,其中排在最前的就是黄泉镜碎片的下落,只是君虞此刻就在身边,她无意让君虞知道太多自己正在做的事,便随口道:“你知道哪里能买到鲲鹏鳞吗?”

  在虚无中见过鲲鹏一面后,绪以灼觉得她和这一生物沟通恐怕有点困难,如果能直接买到无主的鲲鹏鳞那就再好不过了。

  “必须是鲲鹏鳞么?我倒是知道几件鲲鹏鳞所制的法器现在何处。”

  绪以灼迟疑着摇了摇头:“应该必须是鲲鹏鳞吧。”

  她在云宫的通天阁顶得到了一个答案,一个回去的答案,可是那个答案的描述太过模糊,只有九个字,鲲鹏鳞指的是它本身还是它制成的法器,天道并未明言。

  “那就没办法了啊。”禹先生遗憾道,“除非被鲲鹏亲自予以鲲鹏鳞,任何通过其他方式得到鲲鹏鳞的人都会被咒杀。你若当真想要鲲鹏鳞,还是得自己去虚无中寻鲲鹏。”

  绪以灼退而求其次:“那就给我鲲鹏鳞制成的法器的消息吧。”

  反正那么多灵石放着她也花不完,不管这消息有没有都买了再说。

  有关鲲鹏鳞的消息显而易见无比珍贵,禹先生如愿以偿地做成了一笔大生意。

  “对了,我这还有一个独家消息。”禹先生一边拨弄算盘一边道,“钧天宴的拍品名单,不知你有没有兴趣,不过这条消息价格就高了。”

  “买!”绪以灼斩钉截铁道。

  甚至都没有问价。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绪以灼接过禹先生递来的玉简,里面不仅有拍品的名单,还有每一件拍品的详细资料与预估的成交价格,部分拍品连有可能的竞争者与其简略资料都附上了。绪以灼草草看了一眼:“好少。”

  竟然只有十三件拍卖品。

  “钧天宴能拿出这个数量的宝贝已经很不容易了,这里头哪一件落在外面都能引起腥风血雨。”禹先生道,“你看最后一件。”

  闻言绪以灼才仔细看去,最后一件正是钧天宴的压轴拍品,她方才看了一眼不是黄泉镜碎片就没再留意。

  “紫微垣……”绪以灼喃喃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去看它的详细资料。

  刚看到第一行字,绪以灼就懵了。

  她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向禹先生:“这东西为什么会在这?”

  禹先生没有回答。

  作为一件奇珍的紫微垣,是帝襄留下的云宫中枢,除非云宫过去的主人亲至,那么谁拥有了紫微垣,谁就能成为云宫的主人。

  紫微垣本身并不珍贵,但它背后的七星命盘,通天阁,离狱,乃至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被帝襄留在云宫之中的至宝,确实是一股能够撼动修真界的力量。

  这样想来,好像紫微垣确实担得上更新公告里所写的神器一称。比起数千年后已经没有几个人认为还有重圆之日的黄泉镜,云宫能带来的好处却是肉眼可见的。

  绪以灼看了一眼无法预估的成交价格,浩如烟海的竞争对手,和绝对会有人杀人夺宝的温馨提示,把杯中温了的茶一饮而尽,由衷感慨道:“修真界出一个帝襄了不起。”

  怎么会有人能留下这么多坑,把“后患无穷”这四个字贯彻到底呢?

  禹先生双手交握,一直又丧又颓的声线竟在一瞬间冷冽起来:“绪道友,接下来,是我想倾平洲阁之力与你做一笔交易。”

  绪以灼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你不会想要……”

  禹先生颔首:“我要拍紫微垣。钱我已经准备好,但我没有能力把它带出涂云洲。”

  “所以你是想……”绪以灼指向自己。

  禹先生再一次点头:“我想雇佣你让紫微垣平安离开涂云洲。”

  绪以灼有些傻眼,是不是太看得起她了?

  君虞笑了一声,茶盏搁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禹阁主究竟是想雇佣以灼,还是雇佣我呢?”

  闻言绪以灼立时也反应了过来,果然,她哪有那个能力在强敌环伺的情况下稳妥带出紫微垣,禹先生打得分明是她背后君虞的主意。

  进平洲阁后君虞就摘下了幕篱,平洲阁专职卖情报的,怎么可能认不出正道第一人?

  禹先生也不绕关子,直接问道:“那君楼主可愿帮这个忙?君楼主想要的报酬,哪怕是平洲阁,只要我能给,我都可给。”

  君虞一时未答,垂眸思索。过了会儿,竟是看向绪以灼:“以灼意下如何?”

  绪以灼手一抖,险些把杯子摔了:“……不是问你吗?”

  君虞道:“以灼若想帮,我就帮。”

  被两道目光专注看着,绪以灼当真要觉得压力大到拿不稳杯子了。

  更新公告里的故人无论怎么看指向的都是君虞,如果没有她这个变数,那么君虞显然不会帮助平洲阁,而是冷眼看待罗悟城诸人对紫微垣的争夺。

  那么作为变数本身,她的想法……又是什么呢?

  绪以灼看向禹先生:“你为什么想要紫微垣?”

  “绪道友不曾听说过吗?”禹先生道,“我平洲阁,当年可是被骂作帝女的鹰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