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绿色的鱼尾。
说是绿色,但在这样的月光之下,更像是一种散发着光烁的银色,在那黑色的礁石上,显得尤为美丽。
只是斑驳的血迹从尾部涌出,染的半透明的鳞片,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粉色,但气味却尤其的诱人。
栗知与他相隔很远,都能闻到那股甜美的味道。
很怪异,但又很迷人。
栗知仰着头与人鱼对视,那是一双漂亮的眼睛,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瞳孔,就像是夜晚的萤火,又或者天上的繁星,让人忍不住沉沦。
这是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在不久之前他们才刚刚分离。
人鱼冷如冰霜的眼眸带着警惕,但在警惕之中,还带着某些别的欲望,更像是一种引诱,人鱼伸出了手。
那漂亮的面容长眉舒展,淡粉色的唇微微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栗知能听到他的声音,空灵而悦耳。
他说:“你也想带我走吗?”
你也想带我走吗?
这句话是个问句,但在栗知耳中却更像是一种邀请,也许人鱼有着什么魅惑人心的能力,让他忍不住向前靠近着,踏上那冰冷潮湿的礁石。
直到海水冲走鞋袜,人鱼冰冷的手触碰到面容。栗知才猛地惊醒,面对那张艳丽的脸,下意识的向后退去。
几乎在一瞬间,他就从礁石上掉落。海水淹没了口鼻,满嘴的海腥味。
而人鱼飞快的跳下来,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将他拖上了岸。
两个人坐在沙滩上。
人鱼认真的说:“你看,我救了你。”
“就是因为你,我才会掉下去!”
栗知气呼呼的,他整个人都贴在人鱼的身上,几乎能感受到人鱼的心跳,以及冰冷的鳞片如同玉般温润的触感。
人鱼有些无辜的眨眼睛,他的睫毛很长,像是扇动翅膀的蝴蝶,而漂亮的绿眼睛仿佛映着颗颗碎散的星光。
“你听过那个故事吗?小美人鱼的故事。”
“我当然知道这个故事。”栗知觉得话题跳转的有点快,“你想把自己比作小美人鱼吗?你会变成泡沫吗?”
“不,我并不是想表达这个,”人鱼眨了眨眼睛,“我是想告诉你,我在看到你的第一刻就爱上了你。”
栗知:“……”
他别过头去,几乎想要在沙滩上打个滚,虽然说人鱼的外貌确实超乎想象的美丽,但他们似乎完全不是同一个物种。
而且这句话听上去太直接了,没人会再看到另一个人,第一眼就告诉他,他爱他。
栗知决定转移话题:“你叫什么名字呢?”
人鱼回答:“墨菲斯特,我是墨菲斯特。”
“好吧,墨菲斯特。我觉得你并不能爱上我,你腿……不对,你尾巴上的伤口还疼吗?”
“疼。”
墨菲斯特点点头。
似乎想让栗知看到自己的伤口,他动了动尾巴,血液流的更多了,几乎染红了海面,这让他的唇色变得更加惨白。
“不,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不要乱动了!”栗知看到这一幕,连忙按住他的尾巴,“我只是想告诉你,也许是我的父亲和其他那些村民让你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你应该远离这里,回到属于你自己的地方去。”
墨菲斯特歪着头想了想,似乎并不介意栗知的身份,也不太在意到底是谁伤害了自己。
他只是说:“我还不想离开。”
“但这里很危险,他们或许会把你做成生鱼片。”
墨菲斯特:“人鱼肉并不好吃。”
栗知:“他们会强迫你流眼泪,书上说人鱼的眼泪能变成珍珠。”
墨菲斯特:“那都是假的,人鱼不能流出珍珠。”
栗知比划了一下,努力的劝说着,“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就会把你卖到集市上。”
“集市是做什么的?”
“集市……”栗知也不知道,他没去过集市,模糊的记忆之中,能提供给他的线索也太少了,只能够含糊的说,“总而言之,很可怕,如果被卖过去,你的下场会很惨的。”
墨菲斯特:“哦。”
墨菲斯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但看起来依旧没有任何离开的打算,反而往栗知怀里蹭了蹭,伸出胳膊把他完完全全的抱住了。
人鱼身上并没有那些鱼类的腥味,反而带着些许清新的香气。
栗知很努力把自己从他怀抱里抽出来,墨菲斯特有些不理解,仰着头像小孩似的盯着他对眼睛,绿宝石一般的眼珠写满了不高兴。
海面上的渔船逐渐靠近岸边,栗知舔了舔嘴唇,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村民们需要这条人鱼。
村子里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人鱼了,渔村的收入越来越低,这次人鱼的出现点燃了他们内心的渴望。
栗知还记得酒馆那些人的样子,他们疯狂的讨论着人鱼,整张脸都变得扭曲起来。而谈话的内容无一例外,全是希望这条人鱼能带他们去往歌声海岛,从而捕捉更多的人鱼。
服务员也是这样说,大家的态度都显得蛮不在乎,有些人还谈论着到时候捉到人鱼,应该用怎样的手段对付他,强迫他说出歌声海岛的地址。
“渔船就要靠岸,他们知道你受伤了。而这里的血迹太多了,他们会追寻着血迹找到你。”
栗知并不希望这条人鱼被卖掉,又或者被村民折磨。
于是他再次劝解:“你应该留在歌声海岛的,这是一个不安全的地方,你想到逃离的办法了吗?天已经很黑了,也许你应该趁现在快点离开这儿。”
墨菲斯特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那些渔船,眼神中充满了厌恶,但仍然摇头。
栗知有点生气了,尽管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情绪。
渔船越靠越近,尽管这边是相对黑暗的地方。但就像刚刚所说的,如果村民们下船之后继续搜寻的话,还是很容易找到墨菲斯特的踪迹。
栗知:“我就要走了,如果你想变成鱼干,那你就继续在这里呆着吧。”
墨菲斯特听到这句话之后,脸上的表情明显就改变了,他漂亮的脸上露出了迟疑,但很快又皱起来眉,似乎在因为尾部的伤口而痛苦。
他翻了个身趴在沙滩上,将隐藏在水中的鱼尾彻底的暴露在栗知面前,在这个时候,栗知才发现了问题的关键。
墨菲斯特的尾巴上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耀着不起眼的光芒,那并不是月辉下的鱼鳞,更像是什么金属类制品。
栗知慢慢靠近,才发现那似乎是一枚有着倒刺鱼钩,并不像是普通的鱼钩。
这鱼钩泛着诡异的光芒,并且如同藤蔓一般延展出了许多小的触手,刺入到鳞片之中,让那一片血肉都变成了青黑色。
原来,这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海藻或者是什么别的,而是由于毒素造成的腐烂。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可比之前远看时的情况要糟糕的多。
栗知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去触碰那伤口,尽量轻的拨开鱼鳞,但这还是让墨菲斯特忍不住颤抖了身体。
现在没有任何工具能够拔除鱼钩,毒素还在继续渗入鱼尾,如果以墨菲斯特现在的状态,是很难离开这里的。
也许他游不到歌声海岛,就会因为伤口的毒素而死去。
又或者因为行动缓慢,还没有游出,太远,被那些海上巡逻的渔民发现。
一切都太糟糕了。
“我会想办法的。”栗知思考了很久之后,坚定的说出了这句话,“但你现在必须躲起来,在明天的清晨,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会来找你。”
墨菲斯特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望着栗知,受伤的尾部轻轻的摇晃,像是在思考着栗知这些话的真实性。
眼看着渔船越靠越近,栗知原本想要催促,但忽然那双微凉湿润的手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人鱼的力气很大。
十指相扣,墨菲斯特将他彻彻底底的拉下了水。冰凉的水浸过肩膀,为了避免呛水,栗知几乎整个人都倚靠在了墨菲斯特怀中,紧紧的将他抱住。
“你在做什么?”
栗知语气微喘,不太理解墨菲斯特的行为,这样大幅度的动作只会让他的伤口更加疼痛。
“我只是很想拥抱你,”墨菲斯特目光温和,用鼻尖轻轻的蹭了蹭栗知的额头,“你还会回来,对吗?”
“是的。”
栗知用手环住了人鱼的脖子,为了让他安心一些,还轻轻抚摸了他那如同海藻一般的绿色长发。
“我一定会回来找你,想办法治好你的伤口,你只需要等待,好吗?”
在说完之后,栗知忽然又有些犯难,他们两个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联系手段。
如果明天他想找到他,应该怎么办呢?
墨菲斯特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担忧,说道:“我能闻到你的味道,只要你来到这里。”
闻到味道?
就像是一条小狗。
栗知有些不靠谱的这样想,但还是非常认真的点了点头,并且在离开的时候,严肃的对他说道:
“一定要把自己藏好呀!”
“直到你来找我?”
“直到我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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