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乌鸦的尿性,有一只雪豹即将死去的消息一定会在它们嘴里传播开。整个乌鸦种族都知道也许太夸张,可在几个鸦群里这件事或许不是秘密。

  只是雪山上的乌鸦群有很多,乌鸦们在黎沅眼中又都长一个样子,他随便抓了一只,不可能抓到的正好是以前常跟着豹爷爷那群里的某个,是否见过豹爷爷或许可以搏一搏。

  如果这只不知道,他就找下一只,不停的寻找,他总能找到看到过豹爷爷的。

  他不缺少耐心,也有恒心,他只怕乌鸦嘴里传播的消息具有时效性。今天已经是第十一天了,乌鸦这段时间的信息库存有没有被其它消息顶掉?

  黎沅绷紧身体,又问:“最近有没有雪豹死亡?”

  听到某个词,乌鸦被触动开关,开始乱七八糟地说着名单:“地间的兔子命丧猞猁之爪,旱獭一家即使冬眠也没有逃过狡诈的赤狐,山壁上的岩羊只是吃了几棵草,就被雪豹捕获……”

  黎沅听了半天也没有听到有用的东西,烦躁地打断乌鸦,加重语气:“我是问雪豹,雪豹!有没有雪豹死亡?或者是往雪山顶上走?”

  “雪豹……身为雪山之王,雪豹岂会以玩笑般的方式死去,雪山,雪豹……”

  和仿佛被设定好了关键词的乌鸦对话,绝对是一件折磨雪豹耐心的事,尤其是当这个问答机器经常答非所问时,黎沅一暴躁,没收好力气一爪子把乌鸦的半边翅膀踩折了。

  “死亡使者今日就将永归极乐!”

  “喂——”

  “雪山之王死后永归雪山,死亡使者若能享用一点点雪山之王的血肉,死亡使者愿意不日就将永归极乐!”

  黎沅的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不想再和这只哥特中二病浪费时间,他另一只爪子再用力,乌鸦彻底不能飞了,移开脚掌,黎沅眺望远处试图再找一群乌鸦。

  “可怜的死亡使者,前不久盯上一只即将死去的雪豹,用了无尽的耐心终于支开疯癫雪豹后,可怜的死亡使者依旧没能成功。”

  “悲伤,今日死亡使者依旧没能直接永归极乐。”

  黎沅猛地转头。

  “为什么没有成功?”

  触发关键词,乌鸦吟唱般回答:“老年雪豹前往雪山顶,死亡使者紧随其后。老年雪豹没有注意,没有驱赶,死亡使者以为成功即将唾手可得!老年雪豹来到山顶,跳入崖洞,死亡使者盘旋其上,盘旋其上,不得而入,无法深入!”

  黎沅的瞳孔几乎要紧缩成一条细线。

  他扒拉着乌鸦,反复质问:“什么崖洞,你们亲眼看到那只雪豹跳入了崖洞?雪豹有什么特征,崖洞又在哪里?”

  乌鸦又开始重复之前的话。

  见实在问不出来,黎沅不再废话直接把乌鸦咬在嘴里往山上跑去。这一次,他有目的地去寻找那些坑洞,再把乌鸦放在洞口逼问。

  怕乌鸦死掉,黎沅片刻也不敢耽搁,日夜兼程下终于在接近山顶一个有半人宽的缝隙边得到了乌鸦肯定的回答。

  把乌鸦随口往旁边一丢,黎沅匆忙跑到缝隙边缘往下面看去。可这个崖洞实在是太深了,无论他怎么变换角度探身,只能看到下半截黑漆漆的一片。

  抬头,崖边往下几厘米石缝里的一缕毛发吸引了黎沅的注意,他抱着最后的希望嗅闻,随后脱力趴在崖洞边,心中闪过的那最后一丝挣扎彻底消失不见。

  怎么会,为什么。

  他以为豹爷爷会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慢慢等待生命的停止,怎么会?

  黎沅双爪抱头,拼命回忆自己临下山前豹爷爷的所有日常表现,与拽哥口中描述的豹爷爷做对比。

  瘸腿?豹爷爷的腿早几年就是伤的,据他自己说当年已经长好了,有点瘸可行动起来没问题,应该不是因为这个。外表没有伤,但脚步虚弱没有办法趴下,很可能带着内伤且……

  黎沅呼吸一滞,想起了豹爷爷为他和小崽准备食物时,被羊踹到的那一脚。当时豹爷爷的表情太过镇定,除了说自己抓完羊没有力气拖猎物外,别的好像都没有什么异常。

  会是因为这个吗?还是他走后,豹爷爷又发生了什么意外?

  可冥冥之中,黎沅觉得就是因为抓羊的缘故。

  受了内伤,无法自愈,伤可能不太重却备受疼痛的折磨,不然,为什么豹爷爷会等不到他回来?为什么会用这种方式结束?

  当一条最接近真相的猜测被放在眼前,往日的所有种种,全都变成了佐证这条猜测为真的证据。

  巨大的愧疚感在瞬间把黎沅淹没,他无比后悔,为什么自己当时不强硬一点,拒绝豹爷爷帮忙准备食物的要求,自己去捕猎。

  如果当时他坚决一点就好了。

  一个半月后。

  当被放归的大哥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他和黎沅都知道的一个山崖上时,看到的就是一只瘦骨嶙峋,神情恹恹眸中都没有了光彩的雪豹。

  带着同款定位项圈的大哥吓了一跳:“黎沅?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当初黎沅说欠他一顿大餐,但两只豹回雪山的时间不同,雪山又太大,大哥回去上哪儿找自己的饭票?

  无法,两只只好凑在一起回忆出了一个他们都知道的地点,约定各自每十五天去那里待一天,这样总能遇到。

  放归后回到自己的地盘等了三天后,大哥迫不及待地出发了,结果现在见了面,他还没有为黎沅的履诺高兴,就先注意到了对方的颓废。

  “黎沅,你别不是患上绝症,命不久矣了吧?要不,这次换我送你下山去人类那里治病?”

  黎沅蹲在山崖边,看着远方的晨光呢喃:“我没事。”

  大哥松了口气:“哦,没事就好。那你看,咱们……”

  “豹爷爷死了。”

  “啊?”

  大哥的一口气又重新提了起来。

  虽然只和黎沅短暂同行了几天,但他经常能在对方和小崽的口中听到“豹爷爷”这个词。除了三只相识的经历外,他也听了不少他们的相处日常,黎沅还说过等回去要介绍他们认识。

  因此,大哥知道黎沅这只情感充沛的雪豹有多在乎豹爷爷。

  “哦,哦……”大哥很少面对这种情况,毕竟黎沅这种雪豹目前只有一只。他尴尬地走到黎沅旁边蹲下,似乎是觉得自己的反应太冷漠了,他又小心翼翼地问:“嗯,要不要我为他哭一下啊。我是不是该伤心一点?”

  “不用。”黎沅摇头,“是我的错。”

  大哥震惊:“啊?”

  什么情况?

  不等他疑惑,黎沅就慢慢把整件事说了一遍。他看起来很平静,可大哥听得出来也看得出来,黎沅很伤心,而且伤心里面还掺杂了很多他不理解的情绪。

  大哥歪头:“是他自己要去捕羊然后受了伤,为什么是你的错?”

  黎沅面无表情:“他抓羊是给我和小崽的。如果我学会了抓羊,就可以自己准备,不用豹爷爷帮忙。”

  “可你不是害怕抓羊吗?”大哥不解:“你之前不抓羊,只抓点小型动物也能活得好好的,那么学不学抓羊好像没那么重要吧。豹爷爷觉得你该学,实际上你学不学,都饿不死。”

  所以为什么一定要学?

  “而且万一他教你的时候出事了怎么办?你不是说他已经很老了吗。”

  年老雪豹还能抓到羊的,大哥目前只听过这一例。

  黎沅依旧面无表情,改口:“即使不抓羊,我也应该劝他,我自己可以搞定路上的一切食物不用他帮忙。你说的对,他已经很老了,我不该让他帮忙。”

  大哥更不理解:“咱们又不是动物园里的那些个,老了又不是死了,只要能动弹谁让愿意整天让别的豹养自己啊,几个月大的幼崽都不会这么想。”

  “再说了,你说过他很关心你和小崽,你们都要出远门了,你觉得他可能听你的话在一边旁观吗?”

  大哥想了想,灵光一闪,终于为黎沅的颓废找到了合适的理由:“要我说,你如果想要制止这一切,让他好好歇着,唯一的办法就是你不带小崽下山看病。不下山,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你是不是在为这个愧疚?”

  愧疚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啊,为什么会有雪豹产生这种复杂的情绪?大哥挠挠头,觉得自己脑袋顶上的毛都为刚才的那些话掉了好几撮。

  黎沅更沉默了。

  大哥说的那些问题他又何尝不明白。只要他会下山,那么豹爷爷就不可能袖手旁观,冷漠地看着他自己整理一切。可是不下山,小崽的病该怎么办?

  如果豹爷爷愿意活得久一点,只要等几天,几天而已,等他回来之后就能和他一起重新返回动物园,身上的伤自然也能够治愈或者将病情控制。

  可豹爷爷没有等待,他执着地选择了回归雪山。

  理智上他清楚豹爷爷选择回归雪山这件事,是豹爷爷自己的选择,怪不到他头上。但情感上,他无法接受因为自己临走时的失误,没有仔细观察询问,而导致自己永远错过了豹爷爷。

  后悔,愧疚,这种复杂的情绪,是独属于人类的纠结。

  大哥和拽哥他们是最纯粹的动物理念,看得通透行得也通透,因为他们没有属于人类思维的束缚。如果野生动物想要在自己身上生产那些东西,纯粹是吃饱撑的自找苦吃。

  黎沅扭头看了眼无聊乱看,还带着点犹豫神色的大哥,自嘲一笑,主动错开了话题:“说好了要请你吃大餐,走吧,我给你抓羊。”

  大哥眼前一亮,刚才他还在犹豫要不要给黎沅提这件事呢,没想到对方先说了。他重重点头:“走走走,我等着呢。”

  欢快地转身走了两步,大哥顿住爪子再次结巴:“那个,要不还是算了,再等等吧,那谁不是刚那啥吗,你伤心着呢。”

  黎沅摇头:“两回事。答应朋友的承诺总要兑现,不能言而无信。”

  他的一切负面情绪,都应该由自己消化用时间去释然,不应该把它们带给这些纯粹的动物们。它们本该一直无忧无虑。

  大哥开心了,快乐地跟着黎沅去抓羊。

  当然,是黎沅抓,他吃。

  “你能抓到吗?要不要哥给你指点一下?”

  “一边看着,今天不抓到羊我不叫黎沅。对了,吃乌鸦吗?我给你抓一窝当小零食吧?”

  “好啊好啊,你是不是觉得那些乌鸦特别烦人?我烦它们可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