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潮水回南【完结】>第39章 氛围常好

  第二天是周一,姜漾走进地下酒吧的时候,方庭带点沉闷的吉他弦音隔着门口四五步距离就响起来。

  听不太出是什么调子,但姜漾从抬脚跨入酒吧第一步,正对门高台上站着的方庭一抬眼,居然直直换了谱。

  姜漾对西洋民乐之类所有纯音乐都未涉半点,完全活在音响和手机音乐软件构筑的流行乐世界中,因此也听不出方庭换的这轻快的小调来自哪位高人的创作手稿。

  但心情变化是听得出来的,方庭拨了两下就放开手,两三蹦来到姜漾面前。

  “哥!你来了!”他就差在后背长根狗尾巴摇。

  姜漾不着痕迹地退开小半步,言简意赅:“来了。”

  方庭在没话找话问一些废话,姜漾想到在陈木潮面前的自己,好像和这副没什么出息的样子也差不大远,但姜漾认为他还是更不要脸一点。

  比如方庭脸皮薄,不敢明说,万万问不出姜漾昨晚堵在浴室门口对陈木潮说的那些话。

  ——“你今天对方庭生什么气啊,只是不高兴他给我刀?”

  ——“陈木潮,我怎么感觉你吃醋。”

  姜漾心情挺好,闻着陈木潮身上还未挥发的清浅水汽与他聊天。

  但陈木潮心情并不怎么样,脸比进门摔钥匙的时候还要黑,反问他:“方庭?谁?”

  “……”

  好记性,姜漾正打算描述方庭今日搞出的事件唤醒陈木潮的记忆,就听陈木潮用一种极其有内容的语气说:“哦,他。”

  然后瞥姜漾半秒,移开视线:“我有什么好吃醋。”

  “行吧。”姜漾并没有很相信,但陈木潮对方庭摆谱确实也只是借题发挥,没有表现出独立的吃醋环节。

  可惜这人软硬不吃,否则姜漾还是会酌情多逗他两嗓子。

  今天工作日第一天,客人比平常少一倍,几人都没什么事情做。姜漾不愿意留在台上和方庭站在一块逗留,婉拒合唱邀请,跑到林昂面前坐下。

  调酒台旁整齐地放着几把高脚凳,零散的客人坐在更远处成片的木桌边,一排高脚凳没有被人推拉过的痕迹。

  姜漾破坏队形,拉开林昂面前的一把,坐了上去。

  “怎么,”林昂低头研究花花绿绿的液体间隙抽空瞟姜漾一眼,挖苦道:“这就不堪其扰啦?”

  “什么叫这就。”姜漾有点郁闷,手指不耐烦地敲吧台冰凉的石桌。

  林昂摇头,说:“小年轻对爱情的执着你别低估呢。”

  姜漾原本抓的重点是自己和方庭相似的年龄,怎么就被林昂说得像是有了不可逾越的代沟,但转念一想,选了个更刁钻的开口。

  “你怎么知道是爱情?”

  毕竟方庭确实年轻,容易害羞,更加内敛,就算表现得明显,但也从未直白地对姜漾表达过罗曼迹象。

  况且两个男的,林昂说得这样风轻云淡。

  他得意地冲姜漾抬了抬下巴,说出的话却堵死话题:“我看人很准,以前在牢里蹲着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被狱友骚扰过。”

  “这有什么的,”林昂笑了两声,问姜漾:“你恐同啊?恐同的话我不说了。”

  这前后矛盾的,姜漾也不知道他说看人准是蒙他的,还是确实看出来姜漾性取向,只是对着他开玩笑。

  “……不恐同。”姜漾说。

  “我看你也不像恐同的样子。”林昂酒水调制完成,用毛巾往雪克杯底部擦了一圈,将液体倒出来。

  “来一杯?”

  姜漾看他一眼,用脚蹬了下吧台下壁,挪开一点距离:“你别又害我。”

  林昂好了伤疤忘了疼,一点不长陈木潮用眼神杀人的记性,笑眯眯地接着诓骗道:“长岛冰茶,不醉人的。”

  姜漾又蹬一脚:“这玩意儿大名鼎鼎,你当我没有常识?”

  林昂笑着说没有没有,手腕一转,自己抿了半口,然后飞快往左右两边各瞄一眼,刻意压低声音小声说:“和陈木潮这种人谈恋爱蛮刺激吧?”

  吧台快被姜漾踹穿了,不过这次是吓的,林昂语出惊人,姜漾又重新开始思考他说自己看人准这话的可信度。

  半晌,他又用手抓住石桌边缘,胳膊反方向用力,把自己拽回去,无奈地说:“没谈恋爱。”

  “啧,”哪知道林昂眉头一皱,“不应该。”

  不应该什么不应该,姜漾愈发觉得林昂是个老骗人精,说话玄乎,神神叨叨。

  “真不试试?”酒杯里的冰块四周化成圆润的弧度,林昂还没放弃他害人的企图。

  “……您自己喝。”

  因为接受陈木潮去医院看庄缪的要求,这天姜漾不到五点就提前撤退。

  没人说他什么,因为确实清闲活少,顶多是方庭的吉他又唱起纪念爱情的哀歌。

  酒吧到医院距离不远,路程比出租屋更近,姜漾坐了一趟直达的公交,投了一枚硬币。

  下车的时候夏季南边的天空才擦灰一点,太阳红火,住院部大楼高耸,挡住半颗。

  推门进去的时候,周颖月正坐在床边削苹果。

  见他来,周颖月露出有点意外的几秒空白,随后反应过来,笑着招呼他坐。

  “幸苦你来。”她将削好的苹果分成两份半个,一半递给姜漾,另一半拿给正坐在床上看小学数学课本的庄缪。

  姜漾说不辛苦,被庄缪甜甜地叫“小漾哥哥,能不能帮我看几道数学题”。

  中途周颖月出去打饭,再回到病房内时,数学题看完了,庄缪晃着小脑袋和姜漾扯东扯西,姜漾很耐心地附和她,时不时顺着她的话提出一些问题。

  周颖月用医院并不算特别美味的饭菜堵住庄缪的嘴,视线转向得空闲下来的姜漾,拎起保温壶给他倒了一杯水。

  庄缪吃得口齿不清,问姜漾:“小漾哥哥,陈木潮怎么不来?”

  陈木潮不在的时候庄缪大胆很多,直呼其名不在少数。

  姜漾昨晚问过他相似的问题,但陈木潮没有回答。于是姜漾只能说:“好像有事,没和我说。”

  “不过他说以后不用去便利店打工了。”

  周颖月眼神一动,拿出手机往屏幕上点了点,看了一会儿,然后不动声色地放回去,拍拍姜漾的肩膀,把他叫到病房窗边,推开一小道缝隙。

  风灌进来,带着太阳的热气,不算凉爽,但稍微冲淡了一点病房内消毒水和闷闷的药味。

  姜漾不催,周颖月犹豫再三才开口,说话方式挺含蓄。

  “陈木潮他……”又一阵风,周颖月声音本来就低,当下就囫囵在风声里,姜漾没听清。

  但事关陈木潮,于是姜漾追问:“他怎么啦?”

  周颖月好像以为姜漾是没听懂,换了个方式,直接把姜漾一直想知道的答案告诉了他。

  “陈木潮今晚应该是去还钱。”

  姜漾顿了一下,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周颖月因为这事单独叫他,说得小声,但这副语气没来由让他嗓子里提起来半口气。

  周颖月又提一个地名:“去柳里路还,那里是路港最乱的地方。”

  半口气变成一整口,风更大了,吹得姜漾眼睛干疼。

  “他每次去还完钱,情况都不太好,”周颖月说,“前几次身上都有点跌打伤,叫我别告诉你,但有一次我记得很严重。”

  “有人拿大概是酒瓶之类的东西砸了他后脑勺,他动静很大地回来,我当时准备第二天的早饭,没太注意,庄缪进去找他,哭着出来,说哥哥是不是要死了。”

  “我当时以为她开玩笑呢,进去一看,枕头上全是血,都快染透了,人昏迷着,怎么叫都不醒。”

  周颖月没看姜漾,兀自叙述,声音有点抖。

  陈木潮那天关门声响很大,不像是风吹的,庄缪彼时正在客厅里看电视,刚看到虹猫拿着剑和反派对战,陈木潮“砰”一声吓了她一跳,庄缪走神几秒,看着她哥哥脚步极快但有点虚浮地进了卧室,错过了动画片最精彩的部分。

  动画片放映结束,庄缪惦记着反常的陈木潮,随口应答了声周颖月的催觉,蹑手蹑脚进了陈木潮卧室的门。

  周颖月半天没见庄缪的动静,刚从厨房走出来就看见庄缪哭花的一张脸。

  “妈妈,哥哥他是不是要死了。”庄缪抽抽噎噎地,话讲得很不流利。

  周颖月皱皱眉,被庄缪扯着衣服,一步并作两步走。

  进门看见陈木潮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再走近一点,枕头上刺目的鲜红缓慢地晕开,他耳边的黑发被血液结成几缕。

  周颖月吓了一跳,拍陈木潮的胳膊,叫他的名字,都毫无回应。

  直到掏出手机按下三个数字,陈木潮眼球滚动,像有心灵感应般睁开了眼。

  只是不聚焦,周颖月问他话,他也像听不懂一样发呆。

  过了几秒,陈木潮缓过来一些,伸手把周颖月悬在手机上的手指拨开,声音哑得像被上千只蚁虫啃食声带。

  “不要打,少花点冤枉钱。”陈木潮说。

  周颖月气得想笑,“你看看你的样子,这么不想活?”

  陈木潮没说什么,但大约是脑子被打坏了,还是说:“没事,不用管我。”

  “最后是我扶着去了小诊所包扎。”周颖月垂了垂眼,又抬头看天。

  她皮相优越,但不惑年纪也显出倦态,即使比陈木潮大不上多少,这个长辈的位份坐得也毫不违和。姜漾从她侧脸看过去,能发现眼尾的皱纹。

  “我也不想叫你多担心的,但是这次庄缪生病,大半钱都拿去交医药费了,那群目无法纪的人会怎么为难他,所以……”

  周颖月剩最后半句话没说,话音落下时,风变冷,夕阳早就没有了。

  入夜是适合交谈的时间,昏暗会助长倾诉欲的生命力,追忆往事惆怅,氛围常好,只是医院白炽灯亮得不看脸色,毫不沾边这个黄昏。

  周颖月噤声一小会儿,关上了窗,玻璃上有风吹来的灰尘,晾干的水渍,街上的灯一盏一盏亮了,天还是黑得浓稠。

  “所以今晚要是有什么意外,就麻烦你多照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