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离趁她说话,身形偏移,再度拉开距离,脸上笑容仍在:“老子可不像某个病殃殃的孙子,既然不用日日挣命,不用点功哪成?”

  妖凤唇角冷晒,不予置评,此时,李珣才想起所谓“司晨模铁”是个什么玩意儿。

  司晨即雄鸡报晓,引为勤勉;模铁则是取“铁柞磨成针”之典,即是主动为自身增压,以艰苦修行的法器。

  不过,可以看出,在“司晨模铁”暴露以后,妖凤对待幽离的态度明显不同,后面接续的攻击便按住不发,幽离也垂下手臂,双方遥遥对峙,似乎都在酝酿接下来的攻势。

  李珣看得清楚,幽离下垂的手臂上,燃起了一层幽碧的火焰,那火焰似是护体真息外烁,又好像是从司晨模铁中透出来,逐步蔓延到臂膀、半身,在衣衫下浮动鼓涨。

  也从这一刻起,幽离神君的气势强力攀升,便如刚刚那个披了尖刺火衣的傀儡,恍惚中竟似取得了与妖凤抗衡的绝大战力。

  看着他不断拔升的威煞,妖凤面色冷凝,却也没有刻意进逼,只是幽幽道:“幽魂、嗜鬼两宗复合,确为此界盛事……”

  “复合?”幽离神君露出满口白牙,森然一笑。“真是笑话!”

  音犹未落,岛外青鸾发出啸音。

  妖凤神色微动,转过脸去。视线超过参差的丛林,见得十余里外,数道炽白光柱冲天而起,四面弥漫的阴气随之涌动流转,数息间又是一片禁制密布,乍看下法度森严,绝非仓促而就。

  青鸾也感觉到些许困惑,发啸与妖凤交流。

  以她们的修为,一眼便看出这些禁制只是防护之用,没有半点杀伤力,只是由高空望去,整个鬼门湖星星点点,光柱林立,禁制彼此相接,阴气交相往来,声势也确实骇人之至。

  冥火阎罗笑着咳声道:“元君勿忧,只是那些弟子护身保命的机关而已。否则,若是元君一个不小心,屠尽这三千弟子,将来四九重劫也不好过不是?”

  妖凤皱眉不语,似乎有些心神不定。

  不远处,李珣则更难受。

  双方的实力固然有差距,但他在禁法上的修为,妖凤和青鸾加起来也拍马难及,更别提整个鬼门湖的禁法全由他修正布置。正因为如此,他的感受远比两大妖魔来的真切。

  “地气连柱,可抵天覆之灾;集结鬼门湖地脉之气,护持所有宗门重地、弟子居所。这是抵挡天劫时的手段,最损地脉不过,怎么用在这里?”

  再记起冥火阎罗吐出的“四九重劫”之语,他只觉得心惊肉跳,投向祭台的目光也变了味道。

  冥火阎罗有所感应,冲他点头一笑。转而对妖凤笑道:“元君毕竟还是外人,不能切身体会,不知这成百上千条人命划出的鸿沟,可不是一代两代的时间便能填实的。更何况,元君与青鸯仙子合力,便是二宗复合,也奈何不得。无用之事,何必空耗心思!”

  妖凤眉目间笑意宛然:“那也未必。我观幽离神君体内自成一天地,分明已窥得无上大道,绝非没有一战之力。若幽魂、嗜鬼两宗复合归一,我当退避三舍,聊为贺礼。”

  冥火阎罗闻言大笑,笑声里,他身后的火光己经压到了小腿之下,没有了光芒映射,他的灰败脸色,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

  笑音未绝,冥火阎罗又慨然叹息:“元君与玉散人叔侄久居,终还是学会了口是心非,不复堂皇气度……事己至此,便是宗门败落,也容不得元君说去便去。”

  冥火阎罗最后几字,音节锵然,祭台上的阴火却伴着尾音轰声熄灭;李珣心头一紧,在明暗转换的瞬间,身形虚化,移开了位置。

  身体甫动,来自妖凤的灼热气劲便擦着耳边飞去。

  妖凤这一手倒不是针对李珣。而是在变故突生时,控制局面的作法。

  在突袭李珣的同时,她也出手分别攻向幽离神君和冥火阎罗,凭借气机感应,锁定各人的位置,便是对方有什么手段,她也能够及时反应。

  幽离神君冷笑中,体外幽火分合,将妖凤一击挡下;祭台上冥火阎罗轻吁口气,身外虚空震荡,火星打在身前半尺,便被吞没其中,倒比幽离还要显得举重若轻。

  妖凤眸光闪动,正暗自计较,天空中飒然风响,青鸾没有再追杀逃走的修士,转回岛上,依旧护住无忧。妖凤瞥去一眼,莫名摇动的心神也恢复常态。

  然而,下一瞬问,整片天地便抖动起来。

  李珣仰头看天,眉头己打了死结。

  祭祖大典子时开始,至此怎么说也有近三个时辰过去,此时应是清晨时分,鬼门湖周边的雾霾也都散尽,更无云彩。可天色却依然阴沉昏暗,倒似有一层漆黑的薄纱笼在上面,妖异无比。

  脚下的震动也不比寻常。

  李珣可以感觉到,鬼门湖之下地脉极不稳定,大量的元气被抽出,加入到“地气连柱”的禁法中,然而又有难以估量的能量湍流填补进去。

  不过数息时间,地脉质性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如此强烈的变化瞒不过他,自然也瞒不过两位绝顶妖魔。

  妖凤与青鸾对视一眼,双方的距离悄无声息地拉近,将林无忧护在中央。她们刚刚做完这件事,更剧烈的震动便轰然袭来。

  “喀喇喇”的声响中,湖心岛的地面现出数道触目惊心的裂缝,乱石飞溅,声势慑人至极。地面开始上下摇动,人们就像是站在波浪之上,刚才被激战毁去一半的地宫,瞬息崩坍。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最先撑不住的竟是幽习,看到宗门重地成了这般模样,在初时的惶惑之后,他很快反应过来,猛回头盯着祭台上的冥火阎罗,嘶吼道:“冥火,你搞什么鬼?”

  冥火阎罗冷冷下看,幽习涌动的满腔血气似是被冰水浇下,冰封之余,亦堵住了喉咙。

  努力了半晌,幽习才勉强说话:“宗主……请宗主示下。”

  隆隆的地动声翻卷上来,压灭了所有的杂音,祭台上,九幽地气只余下了薄薄一层,在脚边流动穿行,通往九幽地域的裂隙也在不停地收缩。

  没有了阴火燎天的背景,冥火阎罗只是静静站着,枯干的身躯却依然稳健。

  在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到他身上,随即便被这垂死之人辐射出来的光芒灼伤了眼。冥火阎罗微微一笑,上下颌稍稍裂开,显出唇齿后的黑洞,游丝般的音节从中流出来,像一波阴冷的风,任是在场的都是六识通神之辈,也听得非常吃力。

  李珣皱紧眉头,只听到“以身饲育……开玉碎之禁,临九幽之渊……”之类的语句,登时心神震荡,后面的话便彻底漏了过去。

  只是李珣听不到,祭台下面的几个长老却听得真切。

  缈缈余音中,几人脸上分明己是死灰颜色;幽习更是双目突出,伸手想去抓住祭台上的人影,可身子才挺起来,便似被抽了骨头,软瘫在地上。

  随之而来的,则是冥火阎罗低沉的声调:“宗门乱离,阴眼开!”

  周边依然是地动山摇,而场中的大多数人,却是茫然无措;冥火阎罗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声调依然沉稳舒缓:“后继乏人,幽栅开!”

  李珣终于听得清楚,他微张开嘴,却被脚边炸裂的土石呛了满嘴尘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