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夫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终于言及正事:“鬼师兄的传承……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拜入门中前几年。”

  “在你得到幽司真解之后?”

  李珣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阎夫人听出他言不由衷,却绝想不到其中曲折的缘由。又想了一下,她继续问道:“宗主又是如何知道的?”

  “……鬼知道。”李珣没好气地应声,对冥火阎罗的肚肠,他至今耿耿,更别提其中还牵扯着他另一个身分。

  不过,如此态度也表明他与冥火阎罗并无太多“勾结”,阎夫人一笑而罢。

  两人难得的“交心”之举,到这里便结束了。阎夫人非常谨慎地没有询问细节,甚至对《血神子》之事,提都没提,她绝不会轻易探触另一个“禁区”,虽然李珣表现得并不怎么在意。

  路程很短,当两人到精舍附近时,阎如已在前面接着。

  阎夫人见了徒儿,回眸又道:“你远来疲乏,便先去歇着,宗门为你安排了新住处,如儿是知道的,便由她送你去。”

  李珣知她拿到紫玉盒后,必然要有所动作,便爽快地与她告别。哪知她稍有迟疑,又加了一句:“近几日,可能有事要请你帮忙……”

  “应该的。”李珣心中盘算未结,面上却干脆利落。

  阎夫人微微一笑,目光投向阎如。这位弟子与师尊当真是心意相通,笑吟吟地上来,引着李珣去了。

  阎夫人所言的“新住处”,里面是有些文章的。

  宗门在鬼门湖周边灵气充沛之地,为每位长老都准备了一座小院,还有空出来的一些,为偶尔拜访的贵客准备。

  这次李珣回来,不知是谁安排的,竟将原本的贵客小院拉出一套来,请李珣住了进去。

  只是不知,这待遇究竟是“长老级”,还是“贵客级”。

  李珣在阎如的引导下,寻到了自己的住处。那是一座幽静小院,距湖心小岛约二十里路,傍林而建,周围都是郁郁古木,气象幽深。

  还没有推开院门,他便心有所感,回头和阎如对了一眼。阎如秀眉微微蹙,先向李珣点了点头,随即便抢前一步,要先进去解决问题,不过,李珣微笑着按住了她的肩膀。

  “如师姐,你也累了,回去歇息吧。”

  阎如被他拿住肩膀,也没觉得中了什么手段,偏偏全身使不上力气,甚至连挣扎的心思都起不来。饶是她已经尽量高看李珣一头,可真正临到自己身上,又是另一番滋味儿。

  好在她心思深沉,大有乃师之风,身子略僵,又很快软化下来。只回眸笑道:“她性子倔,不易低头,师弟你还要多担待。”

  李珣微笑点头,不再多言,上前推门而入。

  在阎如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院中静立的纤细人儿的侧影,以及百鬼毫不停留,从那人身边穿过的情形。

  吱呀一声,院门自动关上。阎如在门外想了一会儿,轻轻摇头,转身离开。

  李珣完全不看立在道中央的美人儿,只拿目光打量这个幽静的院落。

  光看外表,他还是颇为满意的。前庭的布设中规中矩,细节处又十分精巧,门窗顶檐做工细腻,可以想见屋内的布置当更胜于此。

  他缓缓踱步,走到正堂门前,正待推门进去,后面的女修终于忍不住嗔道:“某人眼睛瞎了还是怎地!没看到这里有个大活人吗?”

  李珣步子一停,回眸看去:“总算……鬼门湖里还有个没变样儿的人物。采儿师姐,别来无恙?”

  他笑吟吟地打了个招呼,恰好看到阎采儿脸上难以言述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实在是精彩之至。

  与他目光对上,这向来骄纵的女修马上清开一切顾忌,骄傲地昂起头来,当然,若她的眸光不是那么散乱,就更完美了。

  李珣手扶在门上,微笑道:“虽说不见外,可有求于人还要摆架子,采儿师姐这一手,也称不上高明。”

  阎采儿娇美的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你知道我找你做什么?”

  李珣哈哈一笑,手一扬,屋门应手而开,门启处,露出叶如苍白的脸。碰触到李珣目光时,她不可抑制地垂下头去,跪得笔直的身子,更忍不住弯曲颤栗。

  “叶如!”

  阎采儿的声音猛地拔高,她知道叶如在屋里,却没想到叶如会用这么一种方式表明态度。

  李珣却没有半分惊讶,他径直走入屋中,在正厅主位上坐下,叶如上下牙关咯咯交击,在李珣走过身边的时候,她耳中似乎响起了千万怨灵的悲嚎。

  这妖魔之声抹去她所有残存的机心。如今,她像是被抽去了脊椎,软软地匍匐在地。

  阎采儿目瞪口呆,她的位置距离厅门还有段距离,可见到叶如的姿态,心底一股寒气直冲天灵。

  耳边偏还响起李珣的招呼声:“采儿师姐,请进。”

  她像被勾了魂,怔怔应了声,脚下移动,迈过正厅门坎。在经过叶如身边时,还是忍不住细看了一眼,目光到处,她的心脏似乎都要随着对方的颤栗而抽搐起来。

  屋内的光线非常阴暗,百鬼的身形像是笼在一层黑雾中,看不真切。走到厅堂正中,她竟不敢再上前半步,而眼神也已完全变了模样。

  李珣将她神情的变化看在心中,微笑道:“难道数月不见,我真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妖魔了?可怜我刚称赞师姐的做派……”

  “某人的做派也让人大开眼界!”

  阎采儿又瞥了眼叶如,心中总算稳定了些,嘴里便不依不饶起来,“若要讲排场,买两个丫环作威作福就是了,何必吓自家同门?”

  “同门?若她还算同门,何至于此?”李珣瞥过去一眼,语气平淡,却直指要害。

  “这些年,师姐你撺掇她与我分割,倒也无妨。只是她在此关键时候私结阴拓,还蠢到被人抓住把柄,师姐一片苦心,未免用错了地方。”

  阎采儿脸上涨红,才想说话,李珣已摇头道:“宗门里多有唯利是图之辈,难得有采儿师姐这样,肯为朋友做事、且数十年一以贯之的……只凭这一点,我给师姐一个面子。院子里还缺个洒扫、奉茶的奴婢,她就从夫人身边脱籍,到这里来吧。”

  阎采儿闻言先是大怒,旋又一跺脚,别过脸去。叶如也不说话,匍匐的身子稍起又落下,已经是叩起头来。

  李珣神色冷淡,心中难得是与脸色同步,对此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叶如的命运其实就在他一言之间,他准了,留条命在;不准,阎夫人那边也乐得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