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颜先生太客气了。先生向来神龙不见首尾,婉如欲常见亦不可得。难得今日偶遇,何不进来一叙?”

  两人礼数周到地交谈,其中透露出来的意思,却让旁听者,尤其是云辇旁的水镜宗知客为之动容。

  虽然从未听过“无颜”之名,但见了秦婉如这一宗之主的客气模样,便知这必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纵然对此人刚刚透露出来的血腥气息颇有些意见,此刻也要闷在肚里。

  李珣察言观色,知道这知客在旁是个麻烦,眼睛一眨,忽然道:“刚刚秦宗主应该也看到了,也不知这凶人是从哪里跳出来的,其修为之深,简直匪夷所思,更狠辣凶残。

  “我被这厮发现时,正看到天妖剑宗的徐亢道友被其一招击杀,还有三皇剑宗的洛玉姬,此时也不知生死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齐齐被唬了一跳,那个水镜宗的知客也顾不得礼数,失声叫道:“道友此言当真?这、这可如何是好!”

  秦婉如也是挑眉通眼之人,顺势在云辇中发话:“李知客,此言事关生死,无颜先生必不会妄语。那个洛姑娘身分敏感,万万不能出事,不如我们前去看看?”

  姓李的知客忙道:“不敢劳宗主大驾。只是由宗门再派人去,只怕时不我待,若宗主不见怪,不如暂且缓行,由我前去察看。”

  “生死事大,知客不用太过讲究,不如这样。凌师兄、连师妹,你二人陪李知客前去,定要护得知客及洛小姐安全……无颜先生,我观你血色衰减,应有伤在身,也不必去了,只需将位置指给知客便是。”

  知客在旁说“正是此理”,李珣也就见坡下驴,将位置指给知客,三人不敢怠慢,御剑腾空,转眼去得远了。

  秦婉如又道:“无颜先生,上来暂做调息如何?”

  李珣也不客气,哈哈一笑,在众人眼光注视下,坦然登上云辇,掀帘而入。迎上的正是秦婉如灿若朝霞的笑靥。

  她此刻虽已贵为宗主,一身服饰却仍愈显得简单随意。此时她上身披一件束袖紫襦,下袭湘织罗裙,尽是家常打扮,手边还有个小炉,上面出奇的却是座药鼎。

  秦婉如此时就坐在小炉旁边,乍一看去,还以为是煎茶煮药的侍女来着。

  心中一奇,李珣环目打量,见云辇内部宽敞的空间布置得颇具富贵气象,一眼看去,倒像是某个闺阁小姐的绣房,尤其是由云气凝结而成的云纱绣帐,随着窗口清风,微微飘动,与清悠流远的薰香合在一处,颇为不俗,只是,这里既煎着药,怎么没有药香?而且,云纱绣帐之内,隐约有个人影躺着,李珣看了秦婉如一眼,见她做这些下人的活计仍甘之如饴,心中便有了初步的判断。

  他还不至于没品到去掀人家的帐子,一笑之后,便坐在秦婉如身边,看她控制火候。这煎药的小炉、药鼎都不是凡物,还有那燃着的文火,李珣猜那应该是以“三昧石”为燃料,烧起来的。

  只这三件宝贝,放在回玄宗里,也是中上之列。

  “熬的是什么药?”

  “返魂丹、清心七巧散、流莹丹……”秦婉如张口便是十多个丹药名称,李珣只觉得她在开玩笑,这些丹丸明明都是成药,何必再熬,更况是放在一起,这与暴殄天物有什么区别?

  秦婉如似也知道他在想什么,淡笑道:“我不要这些丹药,只要些丹药中的某样药材……就是金击子了!”

  李珣脸色一正,立时想起所谓“金击子”正是阴散人所说,炼制“定魂蓝星”的必要材料之一。

  金击子此界只有回玄宗每年产上一些,以做药引之用,宗门视若珍宝,从不外借,当时阴散人还鼓动他去打这宝贝的主意来着,秦婉如要收集此物,也是应有之义。

  现在想来,阴散人的要求实在是荒唐之至。摆着阴阳宗的资源不用,反去求他这孤家寡人,说是“病急乱投医”,都未免说不过去。

  这念头升起,李珣也嘿嘿笑了两声:“早知道师姐你在用心,我也不用东奔西跑,办那些无用功了……”

  他话中之意,秦婉如听了个清楚明白,对此,她微微摇头道:“师弟这么想可就错了。师尊安排你去寻这材料,正是最稳妥的法子。

  “要知此界消息是最灵通不过,若以阴阳宗之力,大举搜寻那两样材质,或许比现在轻松得多。

  “可万一传入古音耳中,谁知她会做出什么事来?你看我费心收集金击子,还不是要偷偷摸摸地用这些成药提炼?几月下来,花费巨大,却不过集了七钱三分,还差近三钱……”

  “咦,不是说要三两么?”

  “我已就此向千帆城的一位大匠师询问,他说若是要件完整的“定魂蓝星”,金击子非三两不可。

  “可是他宗门铁规,不准门下匠师再制作“定魂蓝星”,若是当真需要类似的功能,也只能做一件临时使用的仿制品,只一两金击子便足够。”

  李珣闻言沉吟不语,秦婉如知他心思,又道:“此人相当可靠,又手艺精熟,我便准备让他来炼制这法宝。对了,珣师弟,那墨丝蚶宝可有消息了?”

  “呃,暂时还没……”李珣脑中闪过箕胖子那张肥脸,决定还是先稳稳再说。

  这个回答并没有出乎秦婉如的预料,她只是叹气道:“是了,宝贝哪有这么好找,可惜了这好机会。”

  “好机会?”

  “是啊,我所说这个匠师正要参加今次的水镜大会。若是能找到墨丝蚶宝,我可以再以法宝或人情向回玄宗讨要两三钱金击子,如此诸材料齐备,也不需再耽搁时日,从速炼成。

  “而我已将娘亲带来,即成即用之下,就算古音得到消息,也没法再下杀手!”

  李珣这才确定,纱帐里那人,便是沉睡中的羽夫人。

  此刻,秦婉如眸中微现憧憬,又很快逝去,末了只是苦涩一笑:“罢了,世上也没有这么好的事……倒是师弟你,我听知客说,你刚踢死了大千光极城一位黄金甲士,大出风头,怎么惹上那个凶人,又换副新面孔来着?”

  干咳一声,李珣无意讲得太过详细,只是笑道:“为了避免麻烦吧,哪知麻烦自己找上门来。师姐也看到了,那凶人修为深不可测,绝不在任何一位宗师之下,说不定就是哪个不世出的大妖魔。还有,这次大会,师姐心里应该也有盘算吧。”

  秦婉如很配合地接过话题道:“打算是一定的。其实事情已经很明白了,散修盟会打着为百万散修出头的招牌,目标直指各大宗门,不满其霸占最上乘的修行资源。

  “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就是藉此名义,拓展势力,还有就是发泄当年私愤吧。”

  “这对我阴阳宗而言,并没什么要紧。我宗行事一向低调,势力范围也相对狭小,并不是北盟着力打击的目标,只要稳定内部,对外继续保持中立低调,任此界如何反覆,也能护住宗门道统,除此之外,还有何求?”

  李珣闻言颇有些惊愕:“就这样?”

  “不然,你还要怎样?”秦婉如哑然失笑道:“难道你以为人人都是野心家么?大道险途,许多修士穷极一生,也未必能走到尽头。埋头苦修都来不及,哪有那么争名逐利的念头?

  “便是真去争了,有几个具备放眼天下的气魄?且就算真得将天下纳入怀中,一个修士,又能从中得益几何?”

  对李珣来说,这是一个很新奇的角度。

  秦婉如所说的话,就势力较小的,如不言宗、一斗米教、战魔宗等相对弱势的宗门而言,颇具典型意义。正因为他们势力弱小,也就不会有类似魅魔宗、明心剑宗等强大宗门的更高要求,只求维持宗门道统便成。

  再加上千宝阁、雁行宗、千帆城这样更喜欢做生意的,可以说,包括正道九宗、西联六宗里的某些宗门在内,绝大部分宗门对结盟都持保留态度,那这诸宗盟会,也就没有开下去的必要了。

  得出这一结论,李珣忽然觉得好生没趣。也怪不得古音总是智珠在握的样子,原来她早就明白,人与人之间,宗门与宗门之间,总是有差别的。

  表面上她要与全天下为敌,可是在一个相对统一的标准面前,总有人超过去,也总有人达不到──这就是最简单直接,但也最有效的分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