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女在宫中宿了一宵,次日一早起身,宫墙外面已是万头攒动,人山人海。冬秀安心显示岛上风光,早命老铁父子准备旧日俞利所用仪仗,前呼后拥,往方母墓地而去。因为方母葬处地势偏僻,俞利本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岛民又只知往方良夫妇庙中敬献,方良死后,无人修理,墓地上丛草怒生,蓬蒿没膝。三女自免不了哭奠一场。冬秀知三女对于世俗之事不甚通晓,仍然代三人传令,吩咐如何修葺。祭墓之后,又往昨晚所去的庙中祭奠方良。三女想起父亲死时惨状,不由放声悲哭起来。冬秀恐岛民看出破绽,再三劝慰才罢。祭毕出来,初凤当时便要告别。冬秀道:“大恩姊当众回宫,恐为岛民所阻。不如晚间无人,悄悄动身的好。”初凤道:“你们只不想随我回去便了,如想走时,何人拦阻得住?你可对他们说,我姊妹三人已选你为岛主,留下二妹三妹暂时相助。我宫中无人照料,急须回转。他们如相拦,我自有道理。”

  冬秀沉思了一会儿,知她去志已决,无法挽留,只得在庙前山坡上,略改了几句意思,向众晓谕道:“三位公主原奉方老爹之命,来为你们除害,事完便要回去,是我们再三挽留。如今大公主急须回转海底仙府向方老爹复命,留下二、三两位公主与我为全岛之主。命我代向全岛人民告辞,异日如有机缘,仍要前来看望。”岛民因昨日三女已允暂留岛上不归,先以为初凤复命之后,仍要回来,还不怎样。及至听到末两句,听出初凤一时不会再来,不免骚动起来,交头接耳,纷纷议论。没等冬秀把话说完,便已一唱百和,齐声哭喊:“请大公主也留岛中为王,不要回去。”冬秀见众喧哗哭留,正在大声开导,忽见初凤和二凤、三凤说了几句,走向自己身前,刚刚道得几句:“姊姊好自珍重,除了妖道余党之后,须代我催二妹三妹急速回去,便不枉你我交好一场。”说罢,脚一顿处,凭空纵起一二十丈,朝下面众人头上飞越而过。接连在人丛中几个起落,便已奔到海边。冬秀连忙同了二凤、三凤赶到时,初凤已经纵身入海,脚踏洪波,向着岸上岛民含笑举了举手,便已没入波心不见。

  岛民见大公主已去,挽留不及,一面朝海跪送;又恐二、三两位公主也步大公主的后尘,纷纷朝着二凤、三凤跪倒,哭求不止。冬秀知岛众不放心,忙拉了二凤、三凤回转。岛众见二、三公主真个不走,才改啼为笑,欢呼起来。二凤、三凤当日同了冬秀回宫,无话。

  第二日,冬秀命老铁用几只小舟,将俞利手下数十个党羽放入舟内,各给数日粮食逐出岛外,任他们漂流浮海,死生各凭天命。一面问了岛中旧日规章,重新改定,去恶从善,使岛民得以安居乐业。因知妖道邪法厉害,如等他回来,胜负难测。仗着二凤、三凤精通水性,想好一条计策:派佬石选了几十名精干武士,驾了岛中兵船,请二凤、三凤随了前去,暗藏舱中。由投降的俞利心腹大官中再选一可靠之人,充做头目,假说俞利寿日,酒后误食毒果,眼见危急;妖妇因岛中出了妖怪,不能分身,接他急速回去,有要事商议。等他到派去的船上,由二凤、三凤下手,将他刺死。再传俞利之命,说从妖妇口中探出妖道谋为不轨,只杀他一人,命妖道船中所有余党全数回岛,听候使命。等这些余党回到岛中,再行分别首从发落,以便一网打尽。佬石领命,便同了二凤、三凤,自去不提。

  事也真巧,冬秀如晚一天派人,事便不济。那妖道原本定在俞利生日那天赶回庆祝,偏巧在洋里遇上一阵极大的飓风,连刮了三日。妖道本领原本平常,本人虽能御风而行,却不能连那两只大船也带了走。仅仗着一点妖法,将船保住,躲入一个岛湾里面,避了三天。等到海里风势略定,俞利、妖妇业已就戮了。因为俞利寿日已过,这次出门从洋船上打劫了不少玩好珍奇之物,另外还有两个美女,满心高兴。打算把那两个女子真阴采去,先自己拔个头筹,再回岛送与俞利享受。归途中,只管同了盗船中两个为首之人尽情作乐,一丝也不着忙。

  这一面二凤、三凤随了佬石,到了船上,见茫茫大海,无边无岸,走了半日,还看不见个船影子。一赌气跳入海中,先想赶往前面探看。无心中推着船底走了一段,觉出并不费甚大劲。前行了一阵,仍不见盗船影踪。姊妹二人嫌船行太慢,便回身推舟而行,这同去的人,原是俞利旧部,虽说为二凤姊妹的恩威所服,毕竟同是在岛中生息长大,盗船中人大半亲故。有几个胆大情长一点的,因知出海行劫的这一伙余党大半是首恶;妖道平时作威作福,不把人放在眼里:死活自不去管他们。余人这次要回岛去,决无幸理,未免动了临难相顾之心,各自打算到时与各人的亲故暗透一个消息,好让他们打主意逃生。及见二凤、三凤下水以后,船便快一阵、慢一阵,末后竟似弩箭脱弦一般,乘风破浪,往前飞驶,顷刻之间,驶出老远。这只兵船,俞利新制成不久,能容二三百人,又长又大,比起妖道乘往洋里行劫之船还大两倍。众人见二凤、三凤下水便没上来,不知她姊妹二人幼食老蚌精液,生就神力,在底下推舟而行,以为是使甚仙法。妖道平时呼风行船,还没她们快。个个惊奇不置,不由有些胆怯起来。

  又行了一阵,佬石在舵楼上用镜筒渐渐望着远方船影。恐二凤姊妹还要前进,迎上盗船,出水时被妖道看破,动手费事,船行疾如奔马,反无法命人打招呼。正在为难,恰巧二凤姊妹推得有些力乏,哗的一声带起一股白浪,自动蹿上船来。佬石便说前面已见船影出没,恐是盗船,请二凤姊妹藏入舱底。二凤姊妹眼力极强,闻言定睛往前面一看,果然相隔里许开外,洪波中有一只船,随着浪头的高下隐现,船桅上竖着一杆三角带穗的旗,正与岛中的旗相似。佬石知是那盗船无疑,一面请二凤姊妹藏好,一面忙做准备。两下相隔半里,便照旧规,放起两声相遇的火花信号。

  妖道正在船上淫乐,闻报前面有本岛的船驶来,知道岛中两只大兵船业已随着自己出海,新船要等自己回岛之后才行定日试新,怎便驶出海来?便猜岛中必有事故,忙命水手对准来船迎上前去。佬石因新降之人不甚放心,再三重申前令,告诫众人:两位公主现在舟中,稍有二心,定杀不宥。等到船临切近,除那头目外,暗禁众人不可到对船上去。自己却装作侍从,紧随那头目身侧,以防万一泄了机密。众人中纵有二心,一则害怕二位公主;二则佬石精干,防备甚紧,暂时俱是无计可施。佬石监视着那头目,说俞利误服毒果,昏迷不醒,岛中无人主持,偏巧岛岸边又闹海怪。现奉牛仙姑之命,用新制好的兵船,前来接他一人回去,搭救岛主。至于那只盗船,最好仍命他在海中打劫,无须驶回。妖道对于俞利原未安着什么好心,几次想将俞利害死,自立为王。只是妖妇嫌妖道貌丑,贪着俞利,说此时害死俞利,恐岛民不服,时机未至,再三拦阻。妖道有些惧内,便耽搁下来。此时一听俞利中毒,不但没有起疑,反以为是妖妇弄的手脚,接他回去篡位。因盗船上多半是俞利手下死党,恐同回误事,故此止住他们,不消几句话,便已哄信。

  依了妖道本心,当时恨不得驾起妖风赶回。一则那头目说仙姑有话,新船务要带回;二则也舍不得那只大船,恐人看破失去。反正那里离岛已不甚远,见原乘两船中俞利的党羽已在窃窃私语,知已动疑,满心高兴,也不去理他们,竟然随了头目、佬石纵过新船。海上浪大,两船相并,本甚费事,妖道过船,这边船钩一松,便已分开。妖道想起还有那抢来的两名美女,二次纵将过去,一手一个,夹纵过来。盗船上人见他什么都是倚势独吞,又闻俞利中毒之言可疑,个个都是敢怒而不敢言。妖道也是运数该终,过船之后,越想越得意,不等人相劝,便命将酒宴排好,命那头目作陪,两个美女行酒,左拥右抱,快活起来。

  他这里淫乐方酣,舱中二凤姊妹早等得又烦又闷。三凤更是心急,不等招呼,拿了一柄快刀,便自走出。二凤恐有闪失,连忙跟出。妖道醉眼模糊,方在得趣,忽见侧面隔舱内闪出一个绝美女子,一时也没在意,回身指着那头目笑道:“你来时在海上得了彩头,却不先对我说,此时才放她走出。”一面说着,放开怀抱中女子,便打算起身搂抱三凤。说时迟,那时快,三凤早纵到席前,举刀当头就砍。妖道眼前一亮,寒风劈面而至,方知不好,膝盖一抬,整个席面飞起,朝三凤打去。口里刚说得“大胆”两字,正准备行使妖法,没防到二凤乘妖道回头与那头目说话之际,早从三凤身后蹿到妖道身后,手起快刀,一声娇叱,朝妖道头颈挥去。妖道防前不顾后,往后一退,正迎在刀上。猛觉项间一凉,恰似冰霜过颈,连“哎呀”都未喊出,一颗头颅便已滴溜溜离腔飞起,直撞天花板上,吧嗒一声,骨碌一滚,落在船板上。颈腔里的鲜血,也顺着妖道尸身倒处,泉涌般喷了出来。

  妖道一死,佬石便命将船头掉回,去追两只盗船时,偏巧两只盗船正疑妖道夫妇闹鬼,并未疑到旁处,俱打算暗自跟在大船后面,回岛看个详细,并未远走。反是见大船回头来追,以为恼了妖道,有些害怕。可又不敢公然违抗,见了大船上旗令,勉强停住。因妖道素日手段凶辣,未免怀着鬼胎。及至船临切近,听说妖道伏诛,大称心意,一些也没费事,便随了大船回转。那些与盗船上有亲故关系的几个,因为佬石监视甚严,谁也不敢暗中递个消息,见他们俱都中了道儿,只叫不迭得苦。那里离岛原只大半日路程,当时正当顺风大起,无须二女下水推行,照样走得甚快。事已大定,佬石早请二女换了湿衣,在中舱坐定,监督两只盗船在前行走。盗船中人虽然远远望见后船中舱坐着二女,因洋里不比江河,二船虽同时开行,前后相隔也有半里远近,观望不清,俱以为大船来时,在洋里得的彩头,没有在意。船行到了黄昏时分,便抵岛上。冬秀早将人埋伏停当,船一拢岸,等人上齐,一声号令,全都拿下。当时将二女接回宫去。将盗船上劫来的两名美女交给执事女官,问明来历择配。一干余党押在牢内。当日无话。

  第二日,冬秀同了二凤、三凤升殿,召集岛中父老,询明了这些余党的罪恶。有好几个本应处死,因第一次处治那些首恶,也曾网开一面,特意选定两种刑罚,由他们自认一种。第一种是和处治上次余党一般,收去各人兵刃,酌给一些食粮,载入小舟,任其漂洋浮海,自回中土,各寻生路。第二种是刖去双足,仍任他在岛中生活,只另划出一个地方,与他们居住。非经三年五载之后,确实看出有悔过自新的诚念,不能随意行动。这伙人平时家业俱在岛中,抛舍不开,再加海中风狂浪大,鲨鲸之类又多,仅凭一叶小舟,要想平安回转中土,简直是万一之想,自然异口同声甘受那刖足之刑,不愿离去。冬秀原是想袭那岛王之位,知道全岛并无外人,大抵非亲即故,想以仁德收服人心,又恐这伙人狼子野心,久而生变。

  明知他们知道孤舟浮海,九死一生,料到他们愿留不愿走,才想了这两种办法。一经请求,便即答应,吩咐老铁父子监督行刑。

  这时俞利党羽已算是一网打尽,岛众归心。二凤、三凤只知享福玩耍,一切事儿俱由冬秀处理,由此冬秀隐然成了岛中之王。她因岛民崇拜方氏父女之心牢不可破,自知根基不厚,除一意整理岛政外,对于二凤、三凤刻意交欢,用尽方法使其贪恋红尘,不愿归去。日子一多,二凤、三凤渐渐变了气质,大有乐不思蜀之概。自古从善政之后,为善政难;从稗政之后,为善政易。岛民受俞利十多年的荼毒,稍微苏息,已万分感激。何况冬秀也真有些手腕,恩威并用,面面皆到。加以有二凤、三凤的关系,愈发怀德畏威,连冬秀也奉如神明了。

  冬秀和二凤、三凤在安乐岛上一住三年,真可称得起政通人和,百废俱兴。她以一个弱女子随了老亲远涉洋海,无端遇盗,遭逢惨变,全家被杀,自身还成了俎上之肉,眼看就受匪人的摧残蹂躏。彼时之心,但能求得一死,保全清白,已是万幸。救星天降,不但重庆更生,手戮大仇,还做了岛中之主,真是做梦也不会想到。满想留住二凤姊妹,仗她德威,励精图治,把全岛整理成一个世外乐园,自身永久的基业。偏偏聚散无常,事有前定。那二凤、三凤先时初涉人世,对于一切服食玩好贪恋颇深。年时一久,渐渐习惯自然,不以为奇。第三年上,不由想起家来。冬秀本因二凤姊妹虽然应允留岛,却是无论如何诱导劝进,不肯即那王位。对于岛事,更是从不过问。又知她姊妹三人情感甚好,年时久了,难免不起思归之念,心里发愁。后来更从三凤口中打听出她姊妹二人不问岛事,乃是初凤行时再三叮嘱,并说她姊妹三人既救冬秀一场,她又是凡人,不能深投海底,索性好人做到底,由二凤、三凤留在岛上,助她些时。等过了三年五载,二凤、三凤纵不思归,初凤也要出海来接。现在三凤自己去留之计尚未打定,二凤已提议过好几次了。冬秀一听,越发忧急起来。人心本是活动,二凤姊妹彼时尚未成道,又很年轻,性情偏浮。起初相留,固是连胞姊相劝都不肯听;此时想去,又岂是冬秀所能留住?一任冬秀每日跪在二女面前哭求,也是无用,最终只允再留一月。

  冬秀明知自从初凤走后,从未来过。当时二凤、三凤要暂留岛中,尚且坚持不许,此时二女回去,岂能准其再来?平时听二女说,紫云宫里只没有人世间的服食玩好,若论宫中景致,岛上风光岂能比其万一?再加宫中所生的瑶草奇葩,仙果异卉,哪一样也是人间所无。二女这三年中对于人世间的一切享受已厌,万难望她们去而复返,正在日夜愁烦。这日升殿治事,猛想:“初凤三年没有信息,莫非宫中金庭玉柱间的瑰宝已经被她发现,有了仙缘遇合?不然她纵不念自己,两个同胞姊妹怎么不来看望一次?起初只为海底波涛险恶,压力太大,自己不精水性,不能出没洪波。这三年来,日从二凤姊妹练习,最深时,已能深入海底数十丈,何不随了二凤姊妹同去?拼着吃一个大苦头,有她二人将护,料不致送命。倘若冒着奇险下去,能如愿以偿,得在地阙仙宫修炼,岂不比做小小岛国之主还强百倍?”

  冬秀暗自打主意既定,立时转忧为喜。下殿之后,便往二女宫中奔去。到了一看,二女正在抱头痛哭呢。冬秀大吃一惊,忙问何故?二凤还未答话,三凤首先埋怨冬秀道:“都是你,定要强留我们在岛上,平日深怕我们走,什么地方都不让去。如今害得我们姊妹两个全部回不去了。”二凤道:“这都是我们当时执意不听大姊之劝早些回去,才有这种结果,这时埋怨她,有何用处?”说罢,便向冬秀将今日前往海中探路之事说出。

  原来二凤早有思归之念,直到三凤也厌倦红尘,提议回宫去时,二凤因冬秀始终恭顺诚谨,彼此心意又复相投,情感已无殊骨肉;又知此次回宫,初凤定然不准再来,此行纵然不算永别,毕竟会短离长,见冬秀终日泣求,情辞诚恳,不忍过拂其意。心想:“三年都已留住,何在这短短一月?”便答应下来。这日冬秀与二女谈了一阵离情别绪,前去理事。

  二凤猛想起,自从来到岛上,这三年工夫,冬秀老怕自己动了归心,休说紫云宫这条归途没有重践,除带了冬秀在海边浅水中练习水性,有时取些海藻换换口味外,连海底深处都未去过。当时因想反正来去自如,姊妹情好,何必使她担心多虑?况且浅水中的海藻一样能吃,也就罢了。昨日无心中想取些肥大的海藻来吃,赶巧红海岸处所产都不甚好,多下去有数十丈,虽说比往日采海藻的地方要深得多,如比那紫云宫深藏海底,相去何止数十百倍。当时海藻虽曾取到,兀自觉着水的压力很大,上下都很费劲。事后思量,莫非因这三年来多吃烟火,变了体儿?地闭仙府归路已断,越想越害怕,不由急出了一身冷汗,便和三凤说:“久未往海底里去,如今归期将届,程途辽远。今日趁冬秀不在宫中,何不前往海底试一试看?”三凤闻言,也说昨日潜水,感觉被水力压得气都不易透转等语。二凤闻言,愈发忧急。姊妹两个偷偷出宫,往海岸走去。到了无人之处,索性连上下衣一齐去尽,还了本来面目,以为这样,也许好些。谁知下海以后,只比平时多潜入了有数十丈,颇觉力促心跳,再往深处,竟是一步难似一步。用尽力气,勉强再潜入了十来丈,手足全身都为水力所迫,丝毫不受使唤。照这样,休说紫云宫深藏海心极深之处,上下万寻,无法归去,就连普通海底也难到达。幼时生长游息在贝阙珠宫,不知其可贵;一旦人天迥隔,归路已断,仙源犹在,颇似可望而不可即,怎不悲忿急悔齐上心来。拼命潜泳了一阵,委实无法下去。万般无奈,只得回上岸来,狼狼狈狈回转岛宫,抱头痛哭。

  恰值冬秀赶来,本想冒着奇险与二女同去,闻言不禁惊喜交集。猛地心中一动,眼含痛泪,跪在二女面前,先把当日来意说了。然后连哭带诉道:“妹子罪该万死,只为当初见岛中人民初离水火,没有主子,难免又被恶人迫害,动了恻隐之心,再三留住二位恩姊。只说岛中人民能够永享安乐,那时再行回宫也还不迟。不想竟害得二位恩姊无家可归,如今已是悔之无及。妹子受三位恩姊大恩,杀身难报。落到这般地步,心里头如万把刀穿一般,活在世上有何意味?不如死了,倒还干净。”说罢,拔出腰间佩剑,便要自刎。三凤一见,连忙劈手一掌,将冬秀手中剑打落,说道:“你当初原也是一番好意。二姊说得好,此事也不怨你一人。我只恨大姊,不是不知道我姊妹不能久居风尘,不论金庭玉柱中所藏宝物得到手中没有,也该来接我们一回才是。那时我们入世未深,来去定能自如。哪怕我们不听她话,仍咬定牙关不回去,今日也不怨她,总算她把姊妹之情尽到,何致闹到这般地步?她怎么一去就杳无音信,连一点手足之情都没有?我想凡事皆由命定。我姊妹三个,虽说恩母是个仙人,从小生长仙府,直到如今,也仅只气力大些,能在海底游行罢了,并无别的出奇之处。命中如该成仙,早就成了,何待今日?既是命里不该成仙,索性就在这岛上过一辈子,一切随心任意,还受全岛人民尊敬,也总比常人胜强百倍。大姊如果成了仙,念在骨肉之义,早晚必然仍要前来接引,否则便听天由命。我姊妹二人,永留此岛,和你一同做那岛主。譬如我父亲没被俞利所害,我们二人自幼生长在岛上,不遇恩母,又当如何?”

  冬秀见苦肉计居然得逞,脸上虽装出悲容,却暗自心喜,正想措词答话。二凤先时只管低头沉吟,等三凤话一说完,便即答道:“三妹不怪人,便尽说气话,当得甚用?你又没见着大姊,怎知她的心意?大姊为人表面虽说沉静,却最疼爱我们,断不会忘了骨肉之情。况且我二人不归,恩母转劫重来,也不好交代。焉知不是当初见我二人执迷不返,特意给我们一些警戒?依我看,金庭玉柱中宝物如未发现,她不等今日,必然早来相接同归了。三年不来,仙缘定已有了遇合。不是在宫中修炼,便是等我们有了悔意,迷途知返,再行前来接引,以免异日又落尘网。我们仍还要打回去主意,才是正理。”三凤道:“这般等,等到几时?反正我们暂时仍做我们的岛主。她来接引,更好;不来接引,也于事无碍。我们已不似从前,一入水便能直落海底,哪里都可游行自如,有什么好主意可打?”二凤道:“话不是如此说。来时路程,我还依稀记得。我们此时知悔,大姊也是一样深隔海底,未必知道。依我之见,最好乘了岛中兵船。我们三人装作航游为名,将岛事托与老成望重之人,一同前往紫云宫海面之上。以免一路上都在水上游行,泅乏了力,又无有歇脚之所。等到了时,我和你便先下去,能拼死命用力直达海底宫门更好;否则,老在那所在游泳。大姊往日常在宫外采取海藻,只要被她一看见,我们只是吃不住水中压力过大,别的仍和以前一样,只须大姊上来两次,背了我们将水分开,即可回转宫去。假如她的宝物已得,仙法练就,那更无须为难,说不定连冬秀也一齐带了,同回海底。大家在仙府中同享仙福,岂不是好?”三凤闻言,不住称善。当下便催冬秀速去准备,预定第二日一早便即起程。论年岁,冬秀原比二女年长,先时互以姊姊相称。只因受恩深厚,又因二女受岛民崇拜关系,冬秀执意要当妹子,所以年长的倒做了妹妹。闲话表开。

  冬秀当时闻言,情知未必于事有济,但是不敢违拗。立刻集众升殿,说二位公主要往海中另觅桃源,开辟疆土。此去须时多日,命老铁父子监国,代行王事。一切分派停当。

  第二日天一明,便即同了二凤姊妹上船,往紫云宫海面进发。岛民因冬秀私下常说大公主曾在暗中降过,说已禀明方老爹派二、三两位公主监佐岛政,再加亲见二凤姊妹屡次出入洪波,俱是到时必转,日久深信不会再走。况且此次又与冬秀乘船同出,除集众鼓乐欢送外,一些也没多疑。二凤以为当初由宫中起身,在海中行路,不消两个时辰便达岛上,行舟至多不过一日。谁知船行甚慢,遇的还是顺风,走了一日,才望见当初手戮蓝二龙的荒岛。三凤好生气闷,又要下船推行。二凤拦道:“我们来此,一半仍是无可奈何,拿这个解解心烦,打那不可必的主意。遇好玩的所在,便上去玩玩。多的日月已过,也不忙在这一日两天。我们原因多食烟火,才致失去本能。正好乘这船行的几天工夫,练习不动烟火,专吃生的海藻,蓄势养神,也许到时气力能够长些。此时心忙作甚?”说时,又想起那荒岛侧礁石下面的海藻又肥又嫩,和宫门外所产差不甚多。反正天色将晚,索性将船拢岸,上去采些好海藻,吃他一顿饱的,月儿上来再走,也还不迟。当下便命人将船往荒岛边上行去。一会儿船拢了岸,二凤姊妹命船上人等各自饮食,在船上等候。同了冬秀往荒岛上去,绕到岛侧港湾之内。二凤姊妹便将衣服脱下,交与冬秀,双双跳入水内,游向前海,去采海藻。

  冬秀一人坐在湾侧礁石上面,望着海水出神,暗忖:“二凤姊妹归意已决,虽然她二人本能已失,无法回转海底,但是还有一个初凤是她们同胞骨肉,岂能就此置之不管?早晚总是免不了一走。目前岛政修明,臣民对于自己也甚爱戴,二女走不走俱是一样。无奈自己受了人家深恩大德,再加朝夕相处,于今三年,情好已和自家骨肉差不多。自己一个孤身弱女,飘零海外,平时有二女同在一处,还不显寂寞;一旦永别,纵然岛国为王,有何意味?再说二女以前留岛俱非本心,全系受了自己鼓动。起初数月还可说是岛民无主,体上天好生之德,使其去忧患而享安乐,就是为了自己打算,也还问心无愧。后来岛事大定,不论自己为王或另选贤能,均可无事。彼时如放二女走去,二女本质受害还浅,也许能回转海底仙府。不该又用权术,拿许多服食玩好去引三凤留恋。假使真个因此误了二女仙缘,岂非恩将仇报?”想到这里,不由又愧又悔,呆呆地望着水面出神。

  正打不出主意,忽听椰林内隐隐有群狮啸声。猛想起昔年与三女在此宰割蓝二龙,受群狮包围冲袭,险些丧了性命。三凤那么大力气还被狮爪断去一臂。后来多亏一虎面龙身的怪兽将狮群赶走。虽在方良旧居石屋中寻了刀创药,将三凤断臂医好,终因当时流血过多,筋骨受损,至今没有复原。现在二凤姊妹下去了好一会儿,天都快黑,怎还不见上来?仗着自己已经学会水性,如果群狮袭来,便跳下水去,也不致遽膏狮吻,心中虽然胆怯,还不怎样害怕。又待了一会儿,狮吼渐渐沉寂,有时听见一两声,仿佛似在远处,便也不做理会。远望海心一轮明月,业已涌出波心。只来路半天空里悬着一片乌云,大约亩许,映着月光,云边上幻成许多层彩片,云心仍是黑的。除这一片乌云外,余者海碧天晴,上下晴光,无涯无际。四外静荡荡的,只听海浪拍岸之声,汇为繁响。觉得比起避难那一年晚上所见的景色,虽然一样的清旷幽静,心境却没这般闲适。屈指一算时间,三年前的今天晚上,正好被难遇救,真是再巧也没有。

  第一四六回 虎啸龙翔 冲波戏浪 山崩海沸 熔石流沙

  冬秀正在对着月光回首前尘,心中感慨。猛听海水响动,月光下照见前面港湾转侧处,海水忽然裂了个丈许宽的巨缝,浪向两旁分开。当中一股黑影高出水面约有丈许,直向离身不远的海岸边冲来,哗哗连声大响,海波分处,那股黑影业已冲上岸来。等到全身毕现,方看出那东西长有十丈,形状似龙非龙,与那年所见虎面龙身之物相似,但要长大些。只是没有看清,晃眼工夫,蹿入椰林之内。方在吃惊,浪花涌处,又蹿起两条白影,持刀定睛一看,正是二凤姊妹。一见面,便同声齐问:“冬秀见着那东西么?”冬秀见二女同来,心中大喜,便将适才所见说了。二凤姊妹闻言,更不答话,急匆匆各持兵刃往林内追去。冬秀也随后追赶,追了半里多路,人兽都没有追上。恐有狮群在暗中潜袭,独个儿有些害怕,只得仍回水边等候。过了半个时辰,二凤姊妹方才回转。三凤急得直跺脚道:“都怪我不好。我们已合力将它擒住,偏生我这只手臂前年为狮所伤,使不上劲。就在二姊伸手取海藻的工夫,被它挣脱逃走。又不该顾拾这把劳什子刀,没有追上。这东西先前不知怕人,好捉。如今吃了苦头,想必见人就躲,一上岸就跑得没了影子。知道哪年哪月才擒得到呢?”说时甚是惶急。冬秀不明二女要生擒那东西作甚,正要问,又听二凤道:“三妹总是性急。这东西既以海藻为粮,这岛不大,一面有污泥阻路,只要肯费工夫,总擒得到。好在我们无心中已发现它的短处,有了制它之法。此时空愁有甚用处?”说罢,便将采来的几片海藻大家分吃,三人坐在石上,边吃边说海中遇怪之事。

  原来二凤姊妹到了水底,游向前年取海藻之处一看,哪里还有。暗想:“前年这地方海藻甚多,并且这东西生长极繁,就算被海底鱼类吞食,像这方圆约有十里的一大片,也不会被它们吃尽。”算计不是事隔三年记忆不真,看错了地方,便是前面还有。想着想着,不觉游出老远。间或遇上一些,也都不甚肥嫩,还不如安乐岛海滨所产,不值一取,便丢了不采。又往前走有数里,忽见前面翠带飘动,游鱼往来上下,如同穿梭一般。心中高兴,便将腰中所佩的刀拔在手内,准备上前割取。二女天生异禀,幼服老蚌灵液,两目在水中视物如同白日之下,观察甚是敏锐。刚往前穿行没有几十步,忽见海藻丛中直打水漩,漩起两三丈大小的圆圈。四外和上下的水,依旧静沉沉地停着。漩圈以内,却是空的。二凤因这种海底空漩,平生从未见过,先疑是那里有甚海眼。但漩圈上的水却又不往下压,好似有什么无形无质的东西将海水凭空托住,心中奇怪。那一片地方的海藻又是格外长大肥多,目光被藻带阻住,看不甚清。翠影披拂中,仿佛里面伏着一个带角有鳞的东西,却没见它行动。二凤比三凤来得机警,猜是海中蛟龙海怪之类,不敢轻易涉险。正想拉着三凤同走,不去生事,偏巧三凤看上当中两片极肥嫩的海藻,头往前一低,两手一分,早平着身子,冒冒失失地往漩圈之内冲了进去。

  水中只能以手示意,不能说话。二凤一个未拉住,见三凤已经冲进,恐防有失,连忙跟踪而入。眼看三凤在前,一手提刀正往那当中的两片肥大海藻上砍去。就在这一晃眼的工夫,忽从三凤身旁海藻丛中蹿起一条龙形怪物,也没伤人,径往侧面穿去,连头带尾,长有十丈开外,形体甚是长大得骇人。二凤姊妹常在海中游行,怪鱼如虎鲨鲸、鳄象之类的厉害东西也常遇着,似这样似龙非龙的东西却是罕见。先时不敢轻易招惹。后见那东西经行之处,水漩也在跟着移动,离那东西的头部四外十来丈左近,水竟自然避开。等到缓缓游向侧面海藻丛中,才想起似在哪里见过。细一寻思,正与前年在荒岛上赶走狮群,给姊妹三人解围的虎面龙身怪兽相似。如不亏它,那些恶狮何止百数,姊妹三人岂不膏了狮吻?当时因为忙着寻报父仇,也没再寻那怪兽的下落。后来连问岛人,俱说从未见过,日久也就不再提起。不想这东西还有分水之能。因这怪物以前曾给自己解过围,又未见它有伤人之意,不由把恐惧之心减了一半。再往它伏处一看,四外海水依然空漩着。姊妹二人同时想起这东西既有分水之能,看上去又颇驯善,倘能将它制伏,驾驭着回转紫云宫,岂非一桩妙事?

  当时因为求归海底心切,也无暇计及危险。互相一打手势,仗着那东西行得缓慢,自己天赋本能未曾丧尽,水底游行比鱼还快,决计跟踪过去,试探行事。谁知行近漩圈之内,那东西本似在翘首闭目假寐,偶一睁眼,见有人来,又复警觉避向别处。一连多次,俱是如此。二女见它游得较快,有时遇见片肥大的海藻,便顺嘴咬去嚼吃。虽说避人,并不见有甚恶意,不由胆子越来越大。追逐了好些时候,渐渐越追越近。末一次,三凤见那东西爱吃海藻,又觉察它转折时姿态,只须避开它后面,不致被长尾扫着,便无妨碍。即使惹翻了它,也有法躲。便和二凤打了个手势,仍由二凤从侧面去惊它,决计冲入空圈之内试试。自己找了几片肥大海藻,绕出它的前面,猛地迎头堵去。右手急握剑柄戒备,左手便准备那两片大海藻向怪物嘴上递去。这时三凤因为身临切近,身在空处,脚已踏实在海沙上面,看清那怪物后半身仍在水内,只头部前半身周围没水。三凤身子离水,便不能和在水中一般自在起落。那怪物却又生得高大,昂起头来,离地足有两三丈高下。三凤见两下相差太甚,虽说怪物不伤人,面对面地看了那般狞恶凶猛的形态,未免也有些胆怯,再加身子不在水中,不敢过于大意。就这迟疑之间,那怪物已低头张开大嘴来咬。三凤一害怕,忙把身子往后一退。不料一脚正踏在海底淤泥里面,将一条玉脚陷进半截,急切间拔不出来。那怪物已经张开血盆大口,缓缓游了过来。三凤无法,正挥刀准备抵敌,觉着左手一动,怪物的头忽然停住,不往下落。定睛一看,漂来那两片海藻比手中刀要长出好几倍。三凤因是情急用力,无心中左手也举了起来。那怪物本不伤人,只是奔了三凤手中的海藻而来,恰好迎个正着。那怪物竟和养驯了的家畜一般,就在三凤手里嚼吃。吃到一半,三凤将手一松,被它衔了就转身。同时二凤也从侧面冲入空圈以内。三凤忙叫道:“二姊留神!这里尽是极黏腻淤泥,我已被陷在此。这东西很驯善,你快将它轰开,放水进来,我好脱身。”

  原来海底那一滩并非淤泥,乃是鲸鱼的粪,日久年深,沉积海底,又黏又腻。三凤正踏在上面,所以急切间无法脱身。二凤一听三凤之言,忙绕到怪物身后,举手中刀背朝怪物腰间打去。怪物正吃三凤手中海藻,猛然身痛一回头,便朝二凤拱去,来势甚疾。二凤恐它野性发作,身子又站在无水之处,逃遁不速。见怪物血口张开,朝自己冲来,不及躲闪,一着急,顺势横着刀背朝怪物面部打去,正打在怪物鼻尖上面。二凤才悔下手匆忙,没用刀斫,用了刀背,这一下怎能将怪物斫伤?势必愈发将它触怒,更难抵敌。想到这里,猛地灵机一动,顺着刀背在怪物鼻间一按之间,就势腾身一纵,跨上怪物颈间,骑了上去。说也奇怪,那样长大、生相凶恶的东西,吃二凤一刀背打在鼻上,竟然将头一低,乖乖地全身俯伏下来。二凤先不知这一刀背正打在怪物的痒处,见它如此驯善,心中正在奇怪。百忙中举目朝前一望,三凤仍在淤泥中挣扎不出。心想将怪物轰开,好使三凤脱身。好在自己骑上怪物颈间,不怕它反咬。又举刀背往怪物颈侧拍去,原想将它赶走。谁知怪物因鼻间受了一刀,竟然伏身地上,动也不动。二凤连连喝拍,过有一会儿,怪物才自行起去,往侧面海藻丛中游去,好似不知身上还骑着人一般,照旧吃它的海藻。怪物一离开,海水依然涌至。

  三凤一得了水,拼命用力一挣,便将两腿拔出。见二凤已骑在怪物身上,将它制伏,这一喜真是非同小可,连忙奔了过去。二凤知那怪物水陆两栖,适才赤身下海,没有带着绳索,想把怪物赶到海岸上去。见那怪物一任自己用刀背在身上乱拍乱打,它只顾低头吃那海藻,不做理会;全不似头一下,一打下去便贴伏不动。正在无计可施,猛地一使劲,刀背斜了一些,也不知斫在怪物什么地方,那怪物一护痛,登时野性发作,便在水里乱转乱旋起来。

  这时正值三凤赶到,怪物又将头一昂一低,便要作势往三凤身上撞去。二凤猛地想起刚才,身子骑在怪物颈间,本够不着怪物的头面,怪物这次将头一昂,正好够着。便将身往前一伏,举起手中刀背,朝怪物头面部连打。偏巧头一下就打中怪物痒处,立时全身瘫软,卧伏下来。

  二凤这才看出那怪物的鼻子是它短处。等怪物停了一会儿,就抬手照样又给它一下,果然依旧贴伏。心中大喜,连喊:“三凤,你莫上来,只用你手中兵器按着它的鼻子,它便不动。”三凤闻言,便用刀背去按紧怪物的鼻子。怪物睁着一双怪眼望着三凤,一丝也不动,似有乞怜之容。三凤因它以前有救命之恩,心中老大不忍,手刚松了一会儿,怪物便将头昂起。刀背一按,重又跪倒。二凤说道:“你只随我到岸上,将你练习熟了,送我姊妹到紫云宫去,我们决不伤你。”说罢,因怪物喜吃海藻,便命三凤:“按紧这怪物的鼻尖,不要移动。我去给它取点海藻来。”一面说,跳下身,奔往海藻丛中,挑那又肥又大的海藻,割了好些游回。正要骑将上去,三凤见怪物鼻尖为刀背所压,酸得眼泪长流,不由又动怜惜之心,便叫二凤给它些海藻吃,自己并将手松开。这次因为按的时间稍长,待了好一会儿,怪物才将头昂起,缓缓伸将过来。二凤姊妹见它比先前愈发驯善,不由疏了防范。二凤将手中刀夹胁下,两手分持海藻,一片一片地递去喂它。怪物先就二凤左手中零的慢慢嚼吃了两片,猛地张开血盆大口,竟往二凤右手中那一束多的咬去。二凤不及躲闪,被它全数咬住。以为它贪吃多的,本就是喂给它的,也没怎样在意。怪物咬住整束海藻一甩,便脱了二凤的手,大口一张一张,落了满地。

  二凤哪知它的用意,一面低头去拾,口中还骂道:“我把你这贪多嚼不烂的畜生,没的糟践好东西!”一言未了,谁知那怪物竟使下心计,趁二凤去拾海藻,三凤看它吃得出神之际,猛一伸头,张开大口直扑三凤。三凤见势不佳,忙横刀背去按它鼻子时,已是不及,被怪物将头一偏,嘴张处,恰好将三凤的刀咬住。人力哪里敌得住神兽,被怪物咬着只一甩,便已脱手飞去。接着扭转身,分水逃走。三凤方喊:“二姊快来!”怪物已逃出老远。回身时节,差点没被长尾扫上。三凤忙就地下将刀拾起,同了二凤,紧紧追赶。二女水行虽比怪物迅速,无奈怪物这次有了机心,边走边摆动那条长尾,水浪排荡如山,不能近前。加上头昂水外,即使追上,人也够不着它的鼻子。绕来绕去,追逐到了二女下水之处,一不小心,被怪物转身时节一尾扫到。幸亏二女在水中比鱼还要灵活,忙将身往下一沉,紧贴海底,没被打中。等到起身,怪物已逃到岸上。连忙追上岸去,已经蹿入椰林深处,没有追上。

  三女在海岸边上,算计怎样才能将那怪物擒住。因这东西身躯庞大,下手不易,商量了一阵,终无善法。最后由二凤回转大船,携了绳索、用具、酒菜之类,准备就在海边露宿,不将怪物擒住不休。去时二凤一同船上人等,因适才与怪物是在海中争斗,除浪大一些,并无别的动静。二凤暗喜,便命大家不许上岸,只在船上候命,便即回转。二凤、三凤除饮一点酒外,已决计不再进食烟火之物。冬秀多吃海藻不惯,便做了饭菜,一人独吃。二凤姊妹不时前往椰林之内窥探,盼那怪物出现,不觉到了半夜。这时海岸上月白风清,美景如画,上下天光,一碧无际。椰树高达二三十丈,碧盖亭亭,影为月光照射地上,随着微风交舞。再加上狮吼虎啸之声,时远时近,越觉添了许多野趣。三女面向海岸,且谈且饮,言笑方酣。冬秀一眼望见适才所见来路上那片乌云,忽然越散越大,变成一个长条,像乌龙一般,一头直垂海面,又密又厚。映着云旁边的月光,幻成无数五色云层,不时更见千万条金光红线,在密云中电闪一般乱窜,美观已极。海滨的云变幻无常,本多奇观,尤以飓风将起以前为最。像今晚这般奇景,却是自来安乐岛三年之中从未见过,不禁看出了神。三凤见她停杯不饮,面向着天凝望,笑问道:“一年四季好月色多着呢。我们商量事,你却这般呆望作甚?”冬秀指道:“你看这云映着月光,却成了乌金色,有多好看!”

  一言未毕,便听呼呼风起,海潮如啸,似有千军万马远远杀来。岸上椰林飞舞摆荡,起伏如潮。晃眼之间,月光忽然隐蔽,立时大地乌黑,伸手不辨五指。猛觉脚底地皮有些摇晃。二凤姊妹和冬秀俱都年轻,阅历甚少,从没见过什么大阵仗。方在惊疑慌张之际,猛地又听惊天动地一声大震,脚底地皮连连晃动。冬秀首先跌倒。二凤闻声,方将她勉强扶起,尚未站定,一股海浪已像山一般劈面打来。三女支持不住,同又跌倒。勉强挣扎起来,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后退去。那一片轰隆爆炸之音,已是连响不绝,震耳欲聋。三女退还没有几步,适才坐谈之处,忽然平地崩裂,椰树纷纷倒断,满空飞舞。电闪照处,时见野兽虫蛇之影,在断林内纷纷乱窜。这时雷雨交作,加上山崩地裂之声,更听不见野兽的吼啸,只见许多目光或蓝或红,一双双,一群群,在远近出没飞逝罢了。海岸上断木石块被风卷着,起落飞舞,打在头上,立时便要脑浆迸裂。还算是二凤姊妹天生着一双神眼,看得甚真,善于趋避,没有被它打中。除身上被惊砂碎石打了不少外,尚未受着大伤。

  惊慌逃窜了一会儿,二凤猛想起这般地震狂风,岸上饱受惊骇,为何不到水底趋避,就便保全三条生命?想到这里,连喊数声,俱为风号地裂之声所乱,三凤、冬秀对面无闻。二凤一着急,只得一手一个,拉了便往前蹿。这一来,三凤、冬秀也都恍然大悟,一同赶到海边,冒着浪头跳下海去。游出港湾,到了前海,探头出去四下一找,哪里还有大船影子。三人在水的深处,虽然水力大出几倍,还不怎样难支。身一露出海面,那如山如岳的海浪,便都一个跟一个当头打到,人力怎生禁受?最苦的还是冬秀,头刚出海,见大船不知去向,再回头一看,一股绝大火焰像火塔一般直冲霄汉。算计海中只有安乐岛一片陆地,这场地震,定是火山爆发,全岛纵不陆沉,岛上生命财产怕不成为灰烬?自己费尽心血,末了仍是一场空。苦海茫茫,置身无地,心中好不酸痛。正自难过流泪,就这定睛注视的工夫,一片百十丈高的海浪忽又当头飞来。若非二凤姊妹知她水性体力相差太远,随时护持,就这一浪头,已经送了性命。二凤眼快,见浪头打来,忙抱着她往下一沉,侥幸避过。同时二凤也看出安乐岛火山崩炸神气,便将冬秀交给三凤,比了比手势,叫她们休要妄动,打算游往回路,看个动静。

  二凤前行不及十里,海水渐热,越往前越热得厉害。探头出去一看,远远望去,哪里还有岛影,纯然一个火峰,上烛重霄。海面上如开了锅的水一般,不时有许多尸首飘过。那爆炸之声加大风之声、海啸之声,纷然交响,闹得正欢。除火光沸浪外,什么也观察不清。渐觉身子浸在热水中,烫得连气都透不出来。不敢再事逗留,只得往回游走,直沉到了海底。身子虽觉凉些,那海底的沙泥也不似素常平静,如糨糊一般浑浊。直到游回原处,才觉好些。三女聚到一处,先时倒不怎样。只冬秀一人不能在水底久延时刻,过一阵,便须由二凤姊妹扶持到海面上换一换气。冬秀浮沉洪波,眼望岛国,火焰冲霄,惊涛山立。耳边风鸣浪吼,奔腾澎湃,轰轰交汇成了巨响。宛如天塌地陷,震得头昏目眩、六神无主。伤心到了极处,反而欲哭无泪,只呆呆地随着二凤姊妹扶持上下,一点思虑都无。

  过了半个时辰,岛上火山忽然冲起一股绿烟,升到空际,似花炮一般,幻成无量数碧荧荧的火星,爆散开来。接着便听风浪中起了海啸,声音越发洪厉。这时二凤姊妹刚扶着冬秀泅升海面,换了口气,往下降落。降离海底还有里许深浅,见那素来平静的深水中泥浆涌起,如开了锅灰汤一般,卷起无边黑花,逆行翻滚,方觉有异,水又忽然烫了起来。二凤猜是海底受了火山震荡所及,同时溜塌,倘如被热浪困住,怕不活活烫死。水里又讲不得话,暗恨眼看岛国地震崩裂,如何不早打主意,还在左近逗留?灵机一动,忙打手势与三凤,一人一边夹了冬秀,便往与火山相背之路急行逃走。果然那水越来越热,海水奇咸,夹以奇臭,只可屏息疾行,哪能随便呼吸。逃出去还没有百里,休说冬秀支持不住,早已晕死过去,就连二凤姊妹自幼生息海底,视洪涛为坦途的异质,在这变出非常,惊急骇窜之中,与无边热浪拼命搏斗,夺路求生,经了这一大段的途程,也是累得筋疲力竭,危殆万分。

  好容易又勉强挣扎了百多里路,看见前面沉沉一碧,周围海水由热转凉,渐渐逃出了热浪地狱。才赶紧泅升海面,想找一着陆之处,援救冬秀回生,就便歇息,缓一口气。谁知距离火山虽绕出有二三百里,只是海啸山鸣之声比较小些,海水受了震波冲击,一样风狂浪大。上下茫茫,海天相接,恶浪汹涌,更无边际,哪有陆地影子。二凤姊妹情切友生,虽然累得难支,仍然不舍死友。总想纵不能将冬秀救转还阳,也须给她择一好地方埋骨,不能由她尸骨在海里漂流,葬身鱼介腹内。姊妹二人都是同一心理,虽然受尽辛苦,谁都不肯撒手。所幸脱了热浪层中,无须奋力逃生。上面水浪虽大,深水中倒还平静,不甚费力。二女在水中一面游行,一面不时升出海面探看前途有无岛屿。又将冬秀衣服撕了一块,塞在她的口内。每出海面一次,便给她吐一次水。先时见冬秀虽然断气,胸际犹有余温。随后胸际逐渐冰凉,手足僵硬,两拳紧握,指甲深掐掌心,面色由白转成灰绿,腹中灌了许多海水也鼓胀起来,知道回生之望已绝,好不伤心流泪。

  水中游了好一会儿,始终不见陆地影子。只好改变念头,打算在海底暗礁之中择一洞穴,将她埋藏在内,万一异日能回转紫云宫,再作计较。二女在海面上商量停当,便直往海底潜去,寻找冬秀埋骨之所。谁知自从海啸起了热浪逃出之后,因水底泥沙翻起,俱在海水中心行走,始终没有见底。越往前,海水越深,二女通未觉得。及至往下沉有数里深浅,渐觉压力甚大,潜不下去,后退既不能,前进又水势越深。为难了一会儿,猛想起这里水势这般深法,莫非已到了紫云宫的上面?正在沉思,忽见前面有许多白影闪动。定睛一看,乃是一群虎鲨,大的长有数丈,小的也有丈许,正由对面游来。这种鲨鱼性最残忍凶暴,无论人、鱼,遇上皆无幸理。海里头的鱼介遇见它,都没有命。专门弱肉强食,饥饿起来,便是它的同类,也是一样相残。海中航行的舟船,走近出产鲨鱼地带,人不敢在海沿行走,一不小心,便会被它吞吃了去。二女以前也时常遇到,知道它的厉害,故此偶然出行,带着海虾前爪,以备遇上厉害鱼介之用。一则天生神力,遇上可以抵御;即或遇上成群恶鱼,仗着游行迅速,也可逃避。偏巧这时二女力已用尽,困乏到了极处;再加岛居三年,多食烟火,本来异质丧耗太多,迥非昔比,手上还添了个累赘,哪禁得起遇上这么多又这么凶恶的东西,不禁惊慌失色。

  就这转眼工夫,那鲨群何止百十条,业已扬鳍鼓翅,喷沫如云,巨口张开,锐牙森列,飞也似冲将过来,离身只有十丈远近了。二女见势不佳,连忙转身便逃。就口之食,鲨鱼如何肯舍,也在后面紧紧追赶。二女本就力乏难支,泅行不速,加上手夹冬秀碍手,不消顷刻,业已首尾相衔,最近的一尾大虎鲨相去二女身后仅只二三尺光景。在这危机一发之际,三凤心想:“事在紧迫,除了将冬秀尸体丢将出去为饵,姊妹两个再往斜刺里拼命逃走,或者还有一线之望外,别无生理。”想到这里,更不寻思,左手朝二凤一打手势,右手一松,径自两手分波,身子一屈伸之际,用足平生力量,直往左侧水底斜蹿下去。二凤姊妹本是一人一边夹着冬秀尸体,并肩相联而行,二凤正在拼命而逃,见三凤把手一扬,左侧冬秀身体便往下面一沉。再看三凤也自往斜下面逃走,二凤知道她是打算弃了冬秀尸体逃生,暗忖:“冬秀与自己共过患难,情逾骨肉,漫说临难相弃,于心不忍,而且这些虎鲨非常凶狠,除了像昔年相遇,用虾爪将它二目刺瞎外,无论遇上人、鱼,向来不得不止。与其将冬秀弃去,仍免不了葬身鱼腹,何如大家死活都在一起?”二凤想头甚好,却不料三凤一去,冬秀尸体失了平衡,更觉泅行起来迟缓费事。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二凤寻思一瞬之间,后面那尾大虎鲨业已越追越近,前唇长刺须有一次已挨着二凤的脚。二凤觉得脚底微痛,百忙中偶一回顾,身后虎鲨唇上刺须高翘,阔口开张,露出上下两排又尖锐又长的白牙,正向自己咬来。同时身子受了鱼口吸力,也已有些后退。稍迟丝毫,便要被它吞噬了去。手中兵刃早已失去,更是无法抵御,不由吓得亡魂皆冒。手中拉着的冬秀受了鲨鱼口里呼吸冲动,又往侧面沉去,拉行更觉费劲。奇危绝险中,猛地灵机一动,情知再回头转身逃走已是无及,忙就冬秀尸体下沉之势,一个金鲤拨浪姿势,往下一蹿。那虎鲨追了好一会儿,俱是平行,眼看美食就可到口,鼓鳍扬翼,疾如穿梭般蹿近二凤身前,刚张口想咬,却不料二凤急中生智,竟然整个翻滚,恰巧将鱼头让过。二凤原是死中求活,也不知自己究竟脱险了没有,斜肩单手拉着冬秀尸身往下一冲,两脚一躇,用尽平生之力,双足蹬水,往上蹬去。这一下正蹬在鱼项上面,二凤觉得脚底踹处坚硬如铁,以为身离鱼身已近,暗道一声:“不妙!”情急逃命,也无暇再作寻思,两手一分水,不由将手中冬秀也脱了手。两脚越发用力,拼命往下一冲,疾如电闪,往海心深处逃去。鲨鱼来势太猛,身子又非常长大,虽游行迅速,转侧究竟不便,等到折身追寻,二凤逃走已远。

  后面许多凶恶同类,见前面美食快到为首大鱼口中,个个情急。大鱼再一翻身,海面上浪花激荡,高涌如山,水心也如云起雾腾,声势浩大。后面群鱼在波涛汹涌中,没有看清美食已经逃走,以为落在大鱼口中,俱都忿怒,本有夺食之心,蜂拥一般赶到。内中另有两条长大不相上下的,恰被为首这条大的突然回头,一鱼尾打中,彼此情急,各怀忿恨。后两条不肯甘伏,朝为首那条张口便咬,无心中又将后面几条撞动,彼此围拥上来,撞在一起。此冲彼突,口尾并用,咬打不休,反倒舍了美食不追,竟然同类相残起来。

  这些恶鱼个个牙齿犀利,胜如刀剑。无论鱼大鱼小,咬上便连鳞带肉去掉一大块。这一场恶战,由海面直打到海心,由海心又打到海面。只见血浪山飞,银鳞光闪,附近里许周围海水都变成了红色。这些恶鱼拼命争噬,强伤弱亡,不死不休,这且不去管它。

  第一四七回 光腾玉柱 贝阙获奇珍 彩焕金章 神奴依女主

  且说二凤死里逃生,一蹿便逃出里许。想起逃时情急,撒手冬秀尸体,必已葬在恶鱼口内。三凤在先只想往海心逃走,也不知她的生死存亡。心里一痛,不禁回头往上一看,只见上面波涛翻滚中,有无数条白影闪动,看出是群鲨夺食恶斗,越猜冬秀没有幸免之理,只不知三凤怎样。正在难受,寻择方向逃走,猛地又见头上十多丈高下处有一人影,飘飘下沉。定睛一看,正是冬秀尸体,后面并无恶鱼追下。不禁悲喜交集,忙即回身上去,接了下来。冬秀尸体既然无恙,上面鱼群所夺,便是三凤尸体无疑。越想越伤心,心中忿怒。欲待拼命回身与三凤报仇,一则手无寸铁,二则上面恶鱼太多,就是平常遇见,除逃避外,也是束手无策。事已至此,徒自送死无益,只得一手拖了冬秀尸体,寻觅方向逃遁。

  行没多远,又见一条人影,从斜刺穿梭一般飞泅过去,远远望去,正是三凤,喜出望外。正待上前去,再往三凤身后一看,后面还跟着一条两丈长短的虎鲨,正在追逐不舍,两下里相隔也仅十丈远近。这条虎鲨比起适才所遇那些大的虽小得多,若在平时,只须有一根海虾前爪在手当兵刃,立时可以将它除去。无奈此时姊妹二人精力用尽,彼此都成了惊弓之鸟,哪里还敢存敌对的心思。

  三凤先时原是舍了冬秀尸体,一个斜翻,往水底穿去。当时为首那条大鱼已近二凤,喷起浪花水雾,将后面群鲨目光遮住,三凤逃得又快,本没被这些恶鱼看见。偏巧三凤心机太巧,满想二凤也和她一样无情,不顾死友,冬秀尸体势必引起群鱼争夺,便可乘空脱身。所以往下逃的时节,立意和冬秀尸体背道而驰。却没料到忙中有错,惊慌昏乱中,只顾斜行往下,方向却是横面,并未往前冲去。下没多深,后面鱼群便已追到,互相残杀起来。这些东西专一以强凌弱,斗了多时,较小一点的不死即逃。内中有条小的所在位置较低,因斗势猛烈,一害怕,便往下面蹿去。本想转头往回路逃走,一眼望见前面三凤人影,不由馋吻大动。又无别的同类与它争夺,不比适才鱼多食少,现成美食,如何肯舍,铁鳍一扬,便往前面追来。幸而三凤发觉还早,一看后面有鱼追逐,这才想起逃时忘了方向,连忙加紧逃遁。几次快要追上,都仗转折灵巧避开。一路上下翻折,逃来逃去,忽见二凤带了冬秀尸体在脚前横侧面往前游行。不等近前,忙打手势。二凤也在此时发现了她,姊妹二人不敢会合,互相一打手势,一个左偏,一个右偏,分头往前逃走。后面恶鱼见前面又添出两人,贪念大炽,愈发加紧往前追赶。逃了一阵,二凤姊妹精力早已用尽。尤其二凤手上拉着一个冬秀尸体,更是累赘迟缓。追来追去,三凤反倒抄出前面。那恶鱼追赶三凤不上,一见侧面二凤相隔较近,人还多着一个,便舍了三凤,略一拨转,朝二凤身后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