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村中人早饭已过,山中渐有行人。许超不敢在明处,翻山爬崖,拣那僻静之处鹭伏鹤行,悄悄偷身过去。到了螺蛳湾侧一看,原来三面俱是高崖绝壁,一面是一个无底深潭,西石崖上有一个三尺方圆的小洞。许超见洞旁大石上坐着两个防守的人,各拿兵刃铜锣。由上至下,高有十丈。只好绕道下去,再由潭侧蹿上去。便远远抓着古藤,坠到谷底。屏着气,一步一步伏行到离那洞口约有丈许远近停住。那二人也正谈得有劲,并没有防着有人从后暗算。许超到那二人身后不远,把气运足,正要做势朝那二人扑去。忽见那二人坐的大石旁边蹿起一条黑影,接着当啷一声铜锣掉地的声音,把许超吓了一大跳。

  第六十七回 失掌珠 凌翁拼老命 援弱女 飞剑化长虹

  许超定睛看时,来者正是凌云凤,不由又惊又喜。再看二人业已被云凤点倒,急忙上前相见。云凤也顾不上和许超说话,先把地下铜锣拾起,仍挂在那人手上。好在这两人均已闭了哑穴,不能动转说话,仍照适才说话神气将他们摆布坐好,也不去捆绑。许超忙问湘英可曾同来。云凤只说:“湘妹被困洞内,事不宜迟,我们快去救她。”二人都知道,先前林中被擒的人若被村中人发现,便难脱身,急忙入洞先救湘英。谁知走到洞中一看,通道已被一块大石堵塞。二人合力推了两下也推不动,急得许超满身是汗。云凤又回身出来,将那两个防守的人拖了一个进洞,解了哑穴,逼问究竟。那人道:“这洞外面虽小,里面却大。被郭真人用神力搬了一块几千斤重的大石堵死,只留一个三寸大小的洞,准备早晚送饭与那小姑娘吃。等那小姑娘应允同郭真人成亲,只消她在洞中一喊,我们便去送信,郭真人便亲来放她。除了郭真人,别人休想弄得动这块大石。”许超闻言,便就着他说的送饭小洞,连喊了几声大妹,都不见答应。疑心湘英性烈,已寻自尽,不由悲苦起来。又问那人:“湘英手脚可曾捆绑?”那人道:“不但捆绑,还是用的蛟筋绳呢。”许超喝问道:“那她手脚俱被捆绑,你们与她送饭,叫她如何拿法?”说罢气不过,便踢了那人两脚。那人负痛说道:“我们送东西进去,原是拿竹竿捅到她坐的地方,由她伏在地下,用口就着吃的。”云凤见问不出办法来,仍把那人哑穴闭住,扶他坐上石头。二人重又回身,替换着朝那个洞口喊了湘英几声,还是没有应声。那石头用尽全身之力,休想动得分毫。漫说许超伤心肠断,就连云凤也泪流不止。

  二人正没办法,忽听来路上一阵锣声,接着到处锣声四起,响成一片,震动山谷。二人知道事已危急,越发使劲推动那块大石,好容易觉着有一些活动,心中大喜,恨不得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眼看锣声越响越近,忽见一道青光穿进洞来。二人知道敌人来到,危险万分,还不及迎敌,那人收住剑光,急说道:“二位危在顷刻,还不快随我先逃活命,等待何时?”二人定睛一看,见是心源,略放宽心。心源也不及同二人细说,忙催二人快走。刚刚走出洞外,忽地从山上跳下一个大汉,手执一把钢叉,大喝:“奸细往哪里走!”心源一面拔剑迎敌,一面口中连催云凤、许超快走。心源同那大汉交手只一回合,便回身同了二人逃走。转过两个山凹,逃到一座石洞跟前,见四外无人,忙喊许超、云凤立定。那大汉恰也追到。许超见那大汉穷追,正要将暗器放出,那汉子忽然哈哈大笑道:“三位还不进去!”心源便叫许超、云凤:“现在来不及说话,追我们的是自己人。”说罢,三人一同进洞。那大汉却不进来,又往来路而去。心源、许超、云凤才进那洞,便有一个年轻妇女出来,请三人走进后洞,转了好几个弯,搬开一个大石臼,从那石壁旁边一个小洞钻了进去,原来里头还有很大的地方。那少妇说道:“三位先委屈一会儿,我去取茶水来。”说罢自去。

  一会儿那大汉回来,原来是陆地金龙魏青。相见之后,问起原因,才知心源昨日见许超自告奋勇前去涉险下书,生怕出了差错,等他走后,便对白琦说明,悄悄跟了他来,一直并未露面。后来见许超伏在崖下听树林中防守的人说话,便知许超要管闲事,没有料到昨晚被擒的却是湘英。虽然觉得许超不自量力,却佩服他的勇敢侠气。正要招呼他同时去救那女子,猛见对面崖下蹿上一人,将林中二人点倒,细一看却是云凤,才有些疑心那被擒的女子是湘英。本想和二人相见,又想:“凭自己的能力,也未必是吕、郭等对手,莫如跟在他二人后面,万一他二人失事,还可做一个接应。”便不同他们见面,只远远在后面跟着。走不多远,忽见迎头走来一个大汉,躲在路旁一看,却是魏青,好生诧异。暗想:“日前去寻铁蓑道人,曾同他相遇,当时邀他到戴家场去,他推说有事,如今却在此地相遇,莫非他也入了吕、郭一党?”正在寻思,魏青业已走到近前,心源只得上前相见。魏青见是心源,大吃一惊,忙拉他到林中僻静之处,问他怎会来此。心源知他人甚忠直,便也说明来意,只不提起还有别人同来。魏青道:“我自在成都遇见追云叟,他因我妻子与吕宪明是同族,吕宪明小时人极无赖,被他父母逐出,多亏我岳父照应,虽然多年不见,关系很深。不知怎的,追云叟会算出他一个姓凌的亲戚要受姓吕的害,他老人家恐到时有事不得分身,教我夫妻一套说辞,前来投奔吕宪明,以便日后如有姓凌的父女二人来此被陷,着我暗中救他,不许泄露。所以那日你要我到戴家场去,我因为已答应了他老人家,不能同你前去,就是为此。我到此以后,因为吕宪明受过我岳父的好处,对我夫妻倒还不错。本来我就住在他家,日前他们要把螺蛳湾的石洞修成地牢,着我监工。被我发现左近还有一座石洞,里面很大,有十几间天生石室,不用生火,自然温暖。我讨厌吕家一些狐群狗党常在一起,便和吕宪明说,想搬到那石洞居住,吕、郭二人修好地牢之后,本打算日后派人看守,说我为人忠直,顺便派这件事再好不过。我立时答应下来。那地牢本来空着,要等捉了戴家场的人才排用场。谁知过了二十来天也没人来。我知道他们不但会剑术,而且妖法也很厉害,常替你们担心。果然昨晚快天亮的时候,不知从什么地方跑来一个女子,想偷郭云璞妖道的硫磺迷魂砂。那砂原带在妖道的道袍上面,昨晚妖道用饭时另换了一件道袍,没有带在身上,连那道袍挂在屋内,他自己却到前厅同大家谈话。谈话时提起这砂的厉害,被这女子偷听了去,想到妖道屋中盗走。已经快偷到手,偏偏吕宪明要入内有事,走过妖道窗下,被他无心看见,动起手来,见那女子十分美貌。因为当初妖道还擒过两个女子,起了邪念,本想收为妻妾,不料被她逃走,好生不快。吕宪明为讨好妖道,便想将她生擒,不肯放剑伤她。谁知那女子本领非常了得,吕宪明脸上还中了她一下七星连珠弩。后来还是妖道赶来,大家合力将她生擒。问她来历,她只笑说杀剐听便。后来听说妖道要收她为妻,才破口大骂起来。妖道无法,将她关在石牢之内,打算磨磨她的火气,逼她应允。还派了几个人受我指挥,在洞前防守。我怕那女子便是追云叟的凌姓亲戚,想要救她,偏偏那洞虽归我管,除了妖道亲来,谁也无法弄开,我还正在发愁呢。”

  心源闻言,才把湘英失陷,有一姓许的好友连一个姓凌的女子,正设法去救,告诉魏青。魏青闻言,大惊道:“这如何能行?漫说白天人家防守周密,本领高强,就是晚间,先是那塞洞的大石,是妖道用法术运来的,除了他就没有办法。我先去将这两人请到我家藏躲,到晚间再行设法去救,还稍妥当一点。不然,万一惊动妖道,再要把这救人的二位擒住,便更糟了。”心源闻言,忙催魏青赶到了螺蛳湾。许、凌二人已经将防守的人点倒,因为无法开洞,正在为难。心源和魏青在对面崖上看得真切,正想下去唤他们,忽听锣声四起,知道业已被人发现,事在危急。心源忙问明了魏青住的所在,教了他一套言词同如何应付,自己急忙飞身入洞,将许、凌二人唤出。魏青却装作知道有了奸细,故意拦住迎敌,容他三人逃出洞去,自己再装作往前追赶,寻找奸细的神气,口中直嚷。果然追了不远,吕、郭二人已经得信追来,见了魏青,忙问究竟。魏青道:“我因为今天头一天捉住奸细,怕她逃掉,适才回洞匆匆忙忙吃了一顿早饭,急忙到洞中去看。刚到崖前,便听锣声,我遵你们嘱咐,见有动静,只管紧守那洞。我见洞旁防守的人好端端地坐在那里,刚放一点心,忽见洞内跑出二男一女,我便上前迎敌。谁知这三人全会剑术,想是怕诸位法术厉害,也不同我交手,各驾剑光逃往东南方去了。”郭云璞闻言,生怕这女子又行逃走,急忙下崖,领了众人走到了洞前,才知防守的人已被人点了哑穴。解开一问,同魏青所说的前半截并无差异。再看那封闭的石头,并未移动,知道人未救走。还觉不大放心,仍用法术移开大石,点了火炬进洞一看,忽然洞中一亮,一道长虹急如闪电,出洞破空而去。再看地下,散堆着一段段的长短蛟筋索子,被擒女子却踪迹不见。任你郭、吕二人妖法、剑术厉害,也闹个措手不及。急得郭云璞直跳脚道:“我上了这人的当了!我用法术移来这块大石,还有符咒镇压,重如泰山,任你天生神力也无法移动。我不该给那小贱人留下送饭的小洞,被救她的人运用剑光进去。救她的人知我法术厉害,那女子不会剑术,不能似他身剑合一,趁我移石的当儿,带那女子逃走了。”魏青闻言,不由心中大快。吕、郭二人见到手活羊又被逃走,好生不快,只得率领众人回寨去了。

  这里心源等互说经过,听见湘英被人救走,知道戴家场诸人俱无这种本领,又是高兴,又是疑虑。尤其许超更是放心不下。云凤本是昨晚湘英走后,和凌操商量,要追湘英回来。

  说事情本是因她多口而起,倘若湘英遇险,豁出性命不要,也要前去救援。凌操知道爱女脾气外和内刚,怕她说得出做得出,只得答应她,如果湘英天亮不回,大家都一起去。云凤也知再若坚执,父亲更不让走,当下满口应允。心中虽然急如流火,面上一丝也不显出,故意很自然地坐了一会儿才回房去。凌操等云凤回房,去寻白琦等商议时,云凤业已带了宝剑,连夜照白日所闻路径,赶往吕村去了。云凤不认得山路,只凭着一盏号灯走出山口,将号灯交与防守的村壮,又问了一次吕村道路。赶到吕村业已天明,愈发焦急起来,知道湘英不出事便罢,如要出事,这时已赶不及救援了。奔走了一夜,未免劳乏过度,只得寻了一个僻静山崖底下,稍为歇了歇脚。正要设法擒一个村人打听消息,忽见许超从一条小道上走来。还未及招呼,忽见林中蹿出两个防守的人,将许超唤住,问明来意,请往庄中去了。云凤见许超昨日白天动身,今早才行赶到,不由心中起了希冀。暗忖:“路那般长法,湘英脚程素来赶不上自己,莫非自己倒跑在湘英前头?”不由高兴起来。反正这里即是入口地方,索性等许超回来,总可打听出一点动静。万一湘英还没有走到,两下错过,岂不大糟,便决定在此等候湘英一会儿,如果过些时不到,再作计较。等了一会儿,湘英既未到来,许超又不见回来,疑心还是自己来迟了一步,说不定二人俱遭毒手,又在白天,诸多不便。越等心越焦急。正在无法可施,忽听崖上有人说话。云凤忙悄悄将身移近一听,果然湘英已在昨晚被擒,囚入螺蛳湾石室之内。不由又急又怒,将银牙一错,也无暇考虑利害,纵身上崖,将那两个防守的人擒住,问明螺蛳湾路径,鹤行鹭伏,赶到洞口。恰好许超也得信赶来,才与心源等相见。这时湘英虽然遇救,却不知下落,打算回戴家场一看动静。

  话未说出口,忽听一阵锣声远远传来,许超疑是湘英又遭毒手,拔步往外要跑。魏青一把拉住说道:“诸位这时千万出去不得。待我出去看一看动静,回来再作计较。”心源也觉应该如此,一面拦住许超、云凤,忙着魏青快去打听。魏青知道众人还未用早饭,忙嘱咐他妻子吕氏急速备饭,说罢匆匆自去。这位吕氏人甚贤能,众人进洞时,早已着手准备,一会儿端上饭来。众人也不客套,各自饱餐一顿。等了一会儿,魏青尚未回来。许超从闲谈中得知,湘英负气探庄失陷,是因自己而起,又急又悔。虽说被人救去,是否平安回家,也无从得知。适才村中忽然又响了一阵锣声,不知是何吉凶。久等魏青不见回来,越想越担心难过。几次要跑出洞去探看,俱被心源拦住。云凤坐在一旁,口中虽与女主人不时周旋,心里头却是来回地盘算。忽然失声道:“糟了!”急匆匆起身往外就走。刚走到石壁面前,忽见壁外石臼移开,钻进一人,险些与云凤撞了个满怀。定睛一看,见是魏青。云凤、许超双双抢问,外面锣声是否湘英二次遇险,或是戴家场有人来此涉险。魏青道:“戴姑娘倒未遇险,倒是凌姑娘的老大爷,还有一个年轻相公,差点失手。若不是从空降下一个红脸道士,怕不被罗九那厮活活累死。如今他老人家已被那红脸道士救走,并且那红脸道士走的时候,还说戴姑娘也被他救走了。那个意思,好似说与我听似的。如今戴姑娘既已出险,我看诸位不可在此久待,今晚一同走吧。”云凤本来急的是临来时,自己老父本不知道,等到发现,一定追来。自己只顾急于来寻湘英,没有顾到衰年老父的利害,适才村中锣响,方才想到。不由心急如焚,当下就疑心是父亲赶来,不顾生死,要出洞探看。如今听了魏青之言,果然自己料得不差,并且又知湘英真个出险,一块石头才行落地。许超关心湘英,自不待言,听魏青说湘英遇救,急于要知详情,只管催问魏青。魏青性直气粗,经云凤、许超这一追问,应接不暇,也不知从哪里说才好。心源知道魏青性情,便拦住许超、云凤,对魏青道:“如今凌老英雄与戴姑娘出险,事已过去,无须再为着急。你只把适才去到前面的事,从头慢慢说来便了。”

  魏青道:“这事是这样的。适才我到前面,见寨前有两个人,一老一少,和罗九、陈长泰在场中打得正起劲。那老少二人本领俱都不弱,那老的更是出色。陈长泰本敌那青年不过,眼看就要吃亏。罗九倒是狡猾眼尖,我只看他一面和年老的动手,暗中不知放了什么暗器,打在那青年的肩膀上,那年轻的一个支持不住,跌倒在地,被陈长泰趁势擒住。那年老的见同伴被擒,越发气恼,只管用尽平生之力施展绝手。罗九却是坏到极点,他只笑嘻嘻地封闭躲闪,瞅冷便来一个毒手,累得那年老的浑身是汗,气喘吁吁。我才知道罗九那厮打算把年老的活活累死。我在旁边气忿不过,正打算拼着命不要,去助那年老的一臂之力。还未容我张嘴,忽然又是一道长虹从天而下,场中现出一个红脸道人。那罗九好似见了什么克星,吓得跪倒在地,叩头不止。那道人也不朝罗九说话,就在场中将那老少二人一把抓起,破空而去。临走时我听他大声说:‘你回去说与他们知道,你们要救的人,业已被我救回去了。’说时脸朝着我。我怕他们看出破绽,吓得急忙闪过一旁。后来问起旁人,才知那老少二人进村的时节,原本说是前来拜庄,要会罗九。防守的人与他们通报时,他二人路遇吕三在一家门外调戏一个妇女,想是他二人上前解劝,不知怎地争斗起来,那年轻的将吕三打倒,惊动别人鸣起号锣。恰好罗九也迎将出来,那年老的一见面,便要罗九还他的女儿和戴姑娘,不然就要和罗九拼命。罗九也不说凌姑娘不在此地,戴姑娘业已被人救走。反说:‘久闻你凌操是有名人物,要还你女儿不难,须要赢得了我这一双手。’凌老先生这才和他约定单打独斗,他输了便自己碰死,赢了须将女儿还他。两人才动上手,陈长泰新从罗九那儿学了几手毛拳,便用言语激那年轻的,四个打做两对。吕、郭二人倒还懂江湖规矩,并不上前相助。末后凌老先生被红脸道人救走,才放出剑去追时,那道人业已去远了。我来时还听吕宪明同郭云璞说,那来的是峨眉派的剑仙,罗九的师父。既将凌某救走,必助戴家场无疑。两人商量,要去约几个帮手助拳。听到这里,我怕你们着急,就回来了。”

  云凤听见老父为她受了罗九许多侮辱,好不伤心。又猜那年轻的定是她未婚夫婿俞允中,难为他自知不敌,为了自己,竟舍死忘生,也跟了前来,可见檀郎多情,老父的眼力不差。不过他们被红脸道人救回戴家场,不见自己回去,岂不还是担心?不禁着急起来,恨不能立刻飞了回去才好。但是魏青出去打听几次,回来总说自从昨晚起,村中连连出事,防守愈加严密,连晚上都不易逃走。众人虽然心焦,也是无法,只得推心源悄悄从后山驾剑光回去送信,好叫众人放心。

  心源剑术不能带人,分行又怕许超、云凤着急,总未提走字。现见二人如此说法,便由魏青先去看看动静,见左右无人,才出洞去。越过了两处山崖,站在高处一望,见出口上防守严密,已不似早上初来光景,决计绕道飞行回去。刚升起半空,走了没有多远,忽听背后有破空的声音。回头一看,见有一道青光,风驰电掣般由后面追来。心源见来人所驾剑光好像是峨眉派门下,不知因何追赶自己。说时迟,那时快,只在这一转念间,那道剑光已经追到。心源人本持重,知道自己剑术能力有限,又看不出来人用意,急忙把剑光往下一顿,打算避开,让那人过去。脚刚着地,那人也随着下来,向心源看了一看,忽然一阵狞笑道:“我当是个什么有能为的人,三番两次来我吕村扰闹,原来是你!”心源降落时节,已认出那人是罗九,知道来意不善,自己也准不是对手,仍装不知,说道:“朋友,我同你素不相识,我不过闲游由此经过,你说的话叫我无从索解。我看朋友所驾剑光好似峨眉门下,你我素无冤仇,追我何故?”罗九狞笑骂道:“你还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行径么?那日在长沙城内酒楼上,就看出你不是个东西。彼时因为我有事,也没和你计较,不想你果然跟来寻我的晦气。今日要放你过去,情理难容!”说罢,也不俟心源答话,就将剑光放将出来。心源知道无法再说,想走也走不了,只得也将飞剑放出,拼命支持。

  第六十八回 玉清师托借神火针 追云叟初试桃花瘴

  那罗九颇得佟元奇真传,因为佟元奇发现他心术不正,要将他飞剑追去,逐出门墙。当时罗九非常愧悔,再三苦求,又发下许多重誓,才未将他飞剑追去。罗九回到长沙以后,渐渐故态复萌。自寻卫武师报仇,附和陈、吕、郭三人之后,愈加自高自大,无恶不作。今天凌操因为爱女失陷,凭着昔日周济罗九之德,拼着老命,涉险来和罗九讲情理,要还他的女儿。谁知罗九丧尽天良,反想把凌操累死,以博同党一笑。正在吃紧的当儿,偏偏来了他师父万里飞虹佟元奇。罗九满以为性命难保,不料佟元奇只对他冷笑一声,将凌操翁婿救走,并没有怎么难为他。佟元奇走后,罗九知道佟元奇既助戴家场,决难讨得便宜。吕、郭二人虽不如他害怕,也觉棘手。偏偏这时忽然来了几个帮手,一个便是在成都与峨眉派斗剑的金身罗汉法元,吕村诸人自然高兴,倚若长城。法元以恶遇恶,与罗九一见投缘,问起刚才之事,便答应收罗九为徒。罗九有了这样厉害师父,立时又胆壮起来,把佟元奇置诸脑后了。法元见大家推他为首,便给众人分派执事。说戴家场既有会剑术之人相助,单靠村壮防守,多严密也无济于事。便派罗九与吕宪明二人从当日起,分班在寨旁高峰上瞭望,遇有戴家场会剑术之人到来,抵敌得过的急速擒住,抵敌不过的便来报信,好歹不放来人逃走。法元来的时节,魏青因为急于回洞报信,所以不曾遇见,差点误了心源的性命。这且不言。

  话说心源如何是罗九的敌手,才招架不多一会儿,便被罗九将他剑光压迫得光焰顿消,气喘汗流。罗九见心源狼狈,哈哈大笑,不住用言语刻薄取笑。正待施用毒手伤心源性命,忽然两道红光、两道青光破空而至。心源只听得耳旁有一女子声音,只说得“便是此贼”四字,立刻便见一道红光直奔罗九。罗九见来人势众,剑光厉害,知道难以讨好,便驾剑光逃回去了。心源喘息初定,和来的这四个女子相见,内中一个便是那女飞熊何玫。同心源见面后,那四个女子便约了要去追赶罗九。正待起身,忽见匹练般一道长虹从空降下,现出一个红面无须的道人来。除心源外,那四个女子倒有两个认得,来的是本门前辈万里飞虹佟元奇,急忙上前相见。佟元奇忙道:“吕村现在又添了金身罗汉法元同好几个厉害帮手,你们不可轻敌涉险,先回戴家场,等人到齐了再说吧。”便催众人急速回转。那两个女子正待唤同伴拜见时,佟元奇已破空走了。何玫还想到吕村一探动静,经不住那几个同来的女子苦拦,这才一同回转戴家场。玄极、白琦同凌操、允中、湘英已在门前迎候。

  大家见面之后,才知来人除女飞熊何玫、女大鹏崔绮外,便是成都辟邪村玉清观居住的女空空吴文琪和黄山餐霞大师新收得意弟子女侠周轻云。原来何、崔两侠女回到衡山,金姥姥罗紫烟已不在洞中,出外访友去了。再往善化去寻师兄罗新时,罗新也不在家。何玫着了急,只得回山先把师父的丹药取出,将崔绮被污的宝剑淬砺一番,嘱咐师妹向芳淑,等师父回山,便将经过代为陈述,请她驾临戴家场。自己便同了崔绮驾起剑光赶往黄山,去寻她好友女空空吴文琪相助报仇。到了黄山,才知女空空吴文琪与周轻云、朱文三位侠女正在成都,参与各异派斗剑。二人又赶到成都玉清观寻着吴文琪,说明来意。吴、周二位侠女正在成都闲得没有事做,又加上吴文琪同何玫是至好结盟姊妹,当下一口应允。四人打算赶到吕村,先给吕、郭二人吃一点小苦头,再到戴家场同众人相见。刚到吕村,便遇见心源同罗九拼命相持。何玫认得心源同罗九,便约众人上前相助。要不是佟元奇说法元到了吕村,叫她四人回去,早就同吕、郭二人拼命去了。

  众人引见之后,心源也将云凤、许超现在魏青家中,晚间才能回来,对凌操、湘英、允中等说知。凌操、湘英、允中虽然还不大放心,但也无可如何。白琦便对众人说:“如果到了夜间,云凤、许超不见回转,再请人去接应便了。”黄玄极道:“贫道此来未效寸劳,吕村既然连空中都着人防守,凌姑娘与许三弟俱都不会剑术,夜晚逃回不一定就容易的。贫道愿在这时赶去接应他二位回来,以防迟则生变,还连累魏青夫妇都有不利。”众人见玄极如此热心,俱都非常钦佩。当下何玫、轻云等也要跟去。玄极不愿人多,便用目向白琦示意。

  白琦道:“四位侠女远来辛苦,盛意极为可感。请暂歇息,由黄道长一人前去。如到晚间不回,再请四位侠女前去接应吧。”吴文琪也觉人多反而误事,又知黄玄极是玄真子弟子,必有真实本领,倒不如由他一人前去妥当,也帮白琦劝阻,何玫、轻云俱听吴文琪的言语,这才打消原意。

  玄极走后,湘英便请四位侠女到内室更衣洗漱。戴家场凭空添了四位侠女相助,佟元奇又在暗中帮忙,自然声势顿盛。惟独湘英见四位侠女都和她年岁不相上下,俱有飞行绝迹的本领,好生歆羡,便打算等云凤回来,商量请四位侠女介绍学习剑术。这且不言。

  话说玄极赶到魏青住的山洞之内,对魏青说明来意,见了云凤、许超。仍候至天晚,由魏青先出外探路,知道空中防守仍是罗九值班,比较本领稍差。这才由一条僻径引到村口,绕着山路,护送二人回戴家场。到时业已交二鼓,众人正等得心焦,预备请人前去接应,见他们回来,好不欣喜。湘英见了许超仍是淡淡的,招呼两句便自走开。云凤问起湘英脚程如何那样快法,才知湘英是因以前打猎,发现过一条捷径直通吕村的中心,久已忘却,那晚才得想起,近了数十里路,不想差点送了性命。在石牢之时,因为气晕过去,直到醒来,忽见眼前一亮,便被人带了出来。直到回了戴家场,才问出那人是剑仙佟元奇。二人本是好姊妹,经了这一番患难,愈发亲热。一面说,一面又把四位侠女一一介绍,俱各互相敬爱,谈笑风生。只苦了俞允中和许超,眼巴巴盼着爱人相见,却都不搭理你。俞允中有时还得着云凤一丝青睐。许超却连湘英正眼都不能得到,不由叹了口气,走开一边去了。湘英见许超走开,见云凤望她一眼,只抿嘴一笑,众人也俱未在意。大家直谈到更深夜静,又派许超去换回衡玉与众人相见后,才各自分别安歇。

  时光易过,一转眼便是二月初一。白琦便命人在前面广场上用木板搭起三座露台:一座是宾位,一座是主位,当中一座充作打擂之用。在戴家场门前地上,用三尖两刃的短刀及极细的黄沙和黄豆,各排成十丈长的两条道路,直通广场露台之前。又将客厅收拾整齐,准备了上好酒筵,到日应用。然后请黄玄极持着十来封大红柬帖,去到吕村投递,请吕村主要人等初三早上来饮春酒,就便替陈、俞两家排解。玄极到了吕村,见着吕、郭二人,说明来意。吕、郭二人面上一丝也不露出恶意,反殷勤款待玄极,说是到日准去赴约。吕、郭二人同玄极谈话中间,才知道玄极是东海三仙之一玄真子的门人,便猜此次戴家场又有峨眉派中人帮助,暗中好不着急。等到送玄极走后,便请出金身罗汉法元来商议。

  法元自在成都吃了峨眉派苦头,原想亲身去寻万妙仙姑许飞娘商议报仇之计,在路上听人说起吕、郭二人业已从华山回到吕村,因为华山烈火祖师这次不来成都相助,必有原因,想问一问吕、郭二人详情,以便异日好约烈火祖师帮忙。及至到了吕村,会见吕、郭二人,才知烈火祖师本想帮忙,因为他修炼多年的烈火雷音剑还没炼好,同时又接了神尼优昙的警告,所以不敢造次。法元问明原因,本想告辞,到黄山去寻许飞娘商量,经不住吕、郭二人再三挽留破了戴家场再走。法元本想利用他二人去约烈火祖师异日帮忙,又听说戴家场不过是几个武艺高强的常人,虽说有佟元奇等几个会剑术的,均不在自己心上。见吕、郭二人发愁,哈哈笑道:“峨眉派有什么打紧!只不过白矮子这个老贼所居近在咫尺,有些讨厌。好在日期已近,他们倚仗佟元奇,不曾知道我在这里。我们正好到日见机行事,最后我才露面,杀他个措手不及。倘若约出白矮子来干涉我们,索性回转华山,矮子决不会和这些乡民为难,又奈何我们不得。等到令师烈火剑炼成,我们再去寻他晦气好了。”吕、郭二人听法元如此说法,也觉有理。商量了一阵,照样派了一人到戴家场去下书,道谢答礼。只说几方都是乡邻世好,谁也不愿轻动干戈,诚恐像往年各村大械斗,误伤多少人命,所以才约同陈、罗二位,届时到贵村赴宴,就在席前排解,为陈圩、戴家场两方讲和。下书人到了戴家场,见着白琦、凌操诸人,自有一番客套交代。

  等到下书人去后,心源对白琦道:“吕村币重言甘,若不是知道我们这里有能人相助,便是藏有毒计,我们不可不留一点神呢!”白琦道:“此言极是。他既先礼后兵,到了后日,我们表面也同他们特别恭敬,还是暗中留神要紧。”白琦深知道这几位侠女都是艺高性傲,便托凌操转托云凤与四位女侠关照,届时稍为持重一点,既有法元在场,千万不可轻敌。众侠女一一首肯。

  到了晚间,忽然门上长工进来回话:庄外来了一位年轻尼姑同着一位少年公子和姑娘,说是从成都来的,要见吴、周两位侠女。这时众侠女俱在后园与云凤、湘英谈天,白琦一面着人去请来相见,一面便亲自迎接进来。里面这些女侠听说来客,也追了出来。文琪、轻云见是玉清大师同张琪兄妹,心中大喜,忙同众人引见。坐定之后,轻云问大师,如何有此清暇前来相助?玉清大师笑道:“我日前从大狮王峰回来,他兄妹二人说你们二位被何、崔两位道友约往戴家场,去同两个异派中人交手。他俩本想跟来看个热闹,因为我不在观中,无人看守门户,不带他们来。见我回来,便磨着我带他们到此地开开眼界。我被磨不过,又想起郭云璞这厮颇会一些妖法,是烈火祖师得意弟子,也想来见识见识。刚答应带他兄妹前来,我恩师忽然驾到,见他兄妹二人资禀不差,又怜我苦修多年,尚无承继衣钵的人,着瑶青拜在我的门下。她哥哥见妹妹拜我为师,他自己没有着落,恩师门下向没收过男弟子,求了一阵不允,便哭了起来。后来还是恩师说,长沙戴家场和吕村二月初三械斗,有金身罗汉法元到场。曾从卦象上看出,这虽是一种普通乡民械斗,暗中乃有正邪各派之人在内中参与。吕村方面,法元并不要紧,最可怕的是这后一天上,有一个从云南深山中赶来的山人,妖法着实厉害,不是普通剑仙所能抵敌,叫我带了他兄妹二人前来。一则观光,遇机小效微劳;二则就代张琪寻一个有缘的师父。”众人见玉清大师自来相助,个个兴高采烈,忙命大摆筵席,与新来三位嘉客接风。

  入座之后,周轻云问玉清大师道:“我记得追云叟白师伯近在衡山,如何坐视眼皮底下许多异派中人猖獗,也不过问呢?”大师道:“你哪里知道。一则宰鸡不用牛刀;二则还是因为那个山人姚开江的祖师与他有些渊源,其恶未著时,不好意思参与。还说他老人家欺凌小辈,日后又多出枝节。就拿何、崔二位的师父金姥姥罗紫烟来说,也并不是不在洞中,也为的是有姚开江在内,不愿开罪他的祖师的缘故;又加上受了追云叟之托,在后洞将护顽石大师,不能远离。这次何、崔两位性急,只在前洞看了一看,不曾到后洞去,又听了她师妹的话,以为师父真个不在洞府。请想师父如果真个不在,那师父费尽半生心血,炼就淬砺剑仙飞剑的丹药,何等珍贵,岂能随便搁在明处,由何、崔两位取用呢?”何玫、崔绮听了玉清大师之言,恍然大悟,怪不得师父的丹药素来藏守严密,这回却那么容易寻到。暗怪向芳这个丫头,师父既因特别原因不能下山,也该明言,为何诳说云游未归?险些误事丢脸。也怪自己粗心,只到前洞,一听师父下山未回,便即走出。如若不然,好歹苦求,也要将师父请来,给自己报仇除害。二人一算日期,知道回山还来得及,便同众人商议,要二次回衡山去请金姥姥。玉清大师道:“令师暂时决不会来,要来也无须二位去请,何必徒劳往返呢?”何、崔二人总觉颜面无光,执意要去。玉清大师道:“不是令师不来,实在因是和白老前辈一样,都和那山人的祖师有许多的瓜葛,比不得家师和佟师叔,俱与对方素无瓜葛。二位执意一定要去,万一令师不来,我知道她老人家手下有一件镇山之宝,名为五行神火针,专破各种毒物妖术,如能借来,大是有益。”何、崔二人闻言,应允默记下来,与众人作别去讫。

  轻云便问:“那山人姚开江的祖师叫什么名字,这样厉害?他和追云叟、金姥姥有何渊源,致有顾忌?”玉清大师道:“当日白老前辈原是夫妻二人一同学习剑术,最初曾在南疆中去采药,在烂桃山遇见千年毒瘴,师伯母凌雪鸿中了瘴毒,性命难保。白师伯道力较深,见机较早,忙用剑光护体,将师伯母救离毒瘴的氛围。此时师伯母真是危险万分。知道姚开江的祖师红发老祖藏有千年蘘荷,专治蛊毒瘴气,除此别无救法。因为他是异派邪教,不好径去求他。正在无法可施,偏偏来了救星。原来这种千年毒瘴名为五云瘴。这烂桃山的得名,由于遍山皆是桃树,结实如盘,可惜远隔南疆,山峻涧深,人迹罕到,无人采摘,由它自生自长。年深日久,高处落的桃子,随着风雨山泉滚到低处,越积越多,日久腐烂成为泥浆,把山中心的大平原变成一片沼泽。每到三四月至八九月,沼泽中的桃泥受了太阳蒸发,幻成一片五彩云雾,大风吹都不散。它因为是桃花桃实所化,所以又名桃花瘴,真是厉害非凡。这烂桃山附近有一座火山,一年准喷一二次火,时间却说不定。只要邻山喷火,毒瘴受了地底的震动,千百年所敛聚的五云毒瘴,便蓬蓬勃勃从地底下直冒上来,占地约百十亩大小。远望好似一根五色玲珑彩柱,耀眼生光,比雨后长虹还要好看十倍,却不知其毒简直无与伦比。幸而这瘴出现时间不久,顶多个把时辰,便自行收入沼泽之中。这种天地戾气所凝之处,偏在沼泽中间产生了好几种各样灵药。白师伯也知沼泽中有毒瘴厉害,因为那种灵药是天材地宝,修道人得了,可抵过数百年功行,仗着口中衔的百草丹能御瘴毒,冒险前去采取。不料才采到一样名叫紫苏梅的,不知怎地,邻山火发,引动地下蕴藏着的千年毒瘴,冲霄而起。师伯母站的地方正当瘴的出口,还算白师伯冒着百险将她救了出来,业已浑身青紫,命在旦夕。

  “幸而红发老祖那日瘴起时也在远处山顶上。他久已想到炼一个葫芦,用法术把那千年毒瘴收去,一则替世间除一大害,二来还可利用它炼成一种宝贝。偏偏那沼泽中,瘴虽是经年常有,地下蕴藏着的千年毒瘴却是出没不常。并且还像有点灵性似的,自从红发老祖起意收它,从此轻易不再出现;有时出现,俱值红发老祖不在山中,等到红发老祖得信赶来,业已收回泽内。红发老祖想收了多年,也未到手。这日偶在山顶闲眺,见有一男一女走向沼泽中去,大为惊异,便要看个究竟。忽听地下微微震动,五云毒瘴同时冲霄而起,便知泽中二人必无幸理。急忙追下去收那瘴时,忽又见一道金光从五云瘴中闪电一般冲出五色氛围,落往前山去了。等到红发老祖拿了应用法宝走进沼泽,那瘴凝幻而成的五色彩柱眼看好似通灵一般,哧溜一声吸入泽内,又白喜欢一场,好生失望。便跟踪适才那道金光寻往前山,想看看来的是什么高人,就便看看受伤没有。走到近前,师伯母业已奄奄一息了。白师伯一见红发老祖,两下虽是道各不同,却谈得很投机。承红发老祖慨赠千年蘘荷,师伯母命才保住。双方因为这点因缘,成为朋友。白师伯知毒瘴害人,师伯母病愈以后,便同红发老祖商量,合力将它除去。同时又遇见金姥姥来采紫苏梅炼淬砺飞剑丹药,四人合力试验了多少次,俱未如愿。后来会见长眉真人,才知那沼泽中的五云瘴,被一个怪物名叫象龙的操纵,不遇见大有仙缘的人不能除去。那怪物凭着沼泽的天险同毒瘴的保护,无论仙凡俱奈何它不得。白师伯、金姥姥无法,只得罢休。听说红发老祖至今仍未死心哩。那姚开江便是红发老祖得意徒孙,又系奉他师祖之命,初次下山到中土游历。不过受了各异派人的引诱,前来助纣为虐,其本人尚无大恶。所以他两位老人家看在他祖师面上,不能不留一点香火之情。”

  轻云道:“据这里人所得的消息,吕村现在并无这样一个姓姚的山人,大师却这般知根知底,真有前知之明了。”玉清大师道:“我虽略能前知,也不能知得这般仔细。都是来时,恩师他老人家对我说起,在四川灌县二郎庙前遇见矮叟朱老前辈。朱老前辈说他破完慈云寺,去访一个方外老友。那人说起日前姚开江同了法元的徒弟多臂熊毛太在一起,毛太不知从什么地方得来消息,知道法元已到吕村,由吕村去黄山再寻许飞娘。毛太便邀着姚开江,一同去寻他师父金身罗汉法元。恩师才从卦象算出二人到了吕村,姚开江定要被他利用来与戴家场为仇;并说毛太在路上约请的人很多。所以这一次虽是两村械斗,却非同儿戏。”

  大家正听得出神之际,门外长工又进来报说,外面来了两位道长,要见黄、赵二位。心源、玄极暗想自己在此并无人知道,猜不出来人是谁。迎将出来一看,却是峨眉派中剑仙万里飞虹佟元奇与谷王峰的铁蓑道人,不禁喜从天降,急忙接了进去与众人相见。佟元奇见了玉清大师,笑道:“成都一别,不想又在此地相遇。我此次为了罗九这个孽徒,累我费了许多精神。如今见他们那边添了许多妖人,正愁没法摆布,难得大师也来此地,真是幸遇了。”玉清大师躬身答道:“邻村妖人盘踞,为害闾阎,弟子奉了恩师之命来此效劳。二位老前辈驾到,戴家场人民不致受害了。”佟元奇道:“大师休要小觑他们。我起初因罗九随我多年,原想设法点化他改邪归正,不忍就下毒手。后来一打听,才知这厮行为业已罪不容诛。及至到了吕村,又值凌老英雄与凌、戴二位姑娘被困,救人要紧,不及将他除去清理门户。谁知他见我出面寻他,知无幸理,便拜在法元门下倚作护符。所以我还想借初三他们来戴家场赴约,就便除他。适才凭空又由法元的孽徒毛太约来了许多异派帮手,这都不关紧要。惟独内中有一个姓姚的山人,是拜在红发老祖门下,妖法非常厉害。还有华山派孔灵子、曹飞、郁次谷,都着实了得。我人单势孤,又知这里的人能力有限,想到衡山去寻追云叟。走不多远,便遇见铁蓑道友从谷王峰往这里来,说是应黄、赵两人的约请。并说他已见过追云叟,说是他因顽石大师病势危险不能离开,另外还有一个特殊原因不能前来;还说吕村虽然异派人多,到时自有能人相助。只叫事完以后,好歹不要伤那山人姚开江的性命,这却不知何故。没想到大师会从成都赶来,真出我意料之外。”众人谈了一会儿,凌操父女、允中、湘英等又分别拜谢相救之德。

  第六十九回 一心向道 软语劝檀郎 拔地移山 驱神通古洞

  白、戴两人忙吩咐收拾洁净房子,与远来诸位道长安歇。湘英、云凤便在私下求文琪、轻云两位侠女转求玉清大师收在门下。大师笑道:“她二人资质倒是不差。我收了一个张瑶青,怕恩师见怪,担了好久的心,并没有正式地承认。幸蒙恩师允准,收了下来。我不比别位,不会端出老师的架子,只这一个还不知如何教法,又叫我收第二个,我实实不敢从命。我看我师姊素因同师妹齐霞儿俱没收徒弟,我一个人倒僭了先,于心不安。我意欲等事完以后,将戴姑娘介绍到大师姊门下,收与不收,那是她的缘分。如蒙收下,岂不是比我又强多了?至于凌姑娘,本是仙人的血统,追云叟白老前辈的曾外孙女,她又那么好的资质,我想白老前辈看在仙去师伯母分上,总不能不给她想法吧?”文琪、轻云代求了几次,玉清大师执意不收,只得照实复了湘英、云凤。湘英见玉清大师肯给她转介到素因大师门下,知道仙人不会说诳话,只恐与素因大师无缘,又是愁,又是喜。背地又私自亲求玉清大师,事完之后务必将她带走。她的意思,是赖定了玉清大师,不管是谁也罢,倘若素因大师一定不收,仍可死跟定玉清大师不走开,无论如何艰难辛苦,好歹死活也要将剑术学成。玉清大师人本和善,被她苦求,也就答应。湘英自是心安理泰。惟独云凤为人外和内刚,性极孤傲,见大师那等似拒绝不拒绝的说法,疑心自己资质不够,没有仙缘,十分气苦。也背地去求了几次,被大师婉言拒绝,只说她目前尘缘未断,日后所遇仙缘,成就在湘英之上。云凤不得要领,不由暗怪爹爹不该早早给她配亲。如果自己早知尘世上还有剑仙,嫁人作甚?越想越悔,对允中也淡漠起来。到了夜深人静,便去焚香,对曾祖姑凌雪鸿祝告,求她默佑早遇仙缘。

  到了初二晚半天,云凤从后园走出,路遇俞允中,便将他唤住道:“你同我到僻静处,我有要紧话和你说。”允中对这位未过门的爱妻真是爱敬而忘死,时常想到初三一过,好歹择日定婚,早成美眷。忽听云凤却背人和他说体己话,乐得心花怒放,便跟她走到一座山石后面无人之处。云凤寻了一块石头坐下。允中站在旁边,正待用耳恭听,云凤忽然脸上一红,朝他笑道:“你也坐下。”说时似有意似无意地朝自己坐的石头上一指。允中闻言,受宠若惊地挨着坐了下来。云凤微微将身往旁一偏。允中初近香泽,虽在平时老成,也不禁心旌摇摇,趁势拉过云凤一只纤手。云凤由他抚弄,毫没有一丝扭捏。允中从夕阳返照下,看见身旁坐着的玉人真是容光照人,娇艳欲滴。不禁神醉心飞,两只眼睛注在云凤脸上,握住她的玉手,只管轻轻握拢,不发一言。半晌,云凤笑道:“你看我好看不?”允中道:“妹妹,你真好极了。”云凤又道:“你爱我不爱?”允中道:“我爱极了。”云凤忽然正色道:“我老了呢?”允中道:“你老,我不是也老了么?以我两人情好,恨不能生生世世永为夫妇,彼此情感自然与日俱增,老而弥笃。人谁不老?老又何妨?”云凤冷笑道:“假使真能如你所说,你我到老非常恩爱,诚然是不错的了。可是万一中道出了阻力,或者遇着什么外来的灾祸,要将我两人拆散,你便怎样?”允中道:“我与妹妹生同室,死同穴。譬如遇着天灾,寿限已尽,非人力所能挽回,自不必说。要是无端遇见外人的欺侮,凭我两人这一身本领,还怕他何来?”云凤道:“哼!漫说你的那一点本领,连我也不行。就拿这一次同陈圩结怨说,如不是白、戴诸位相助,我们还不知能否保全性命。如今又加上吕村助纣为虐,两下胜负还难判定。就算这一次得了各位前辈剑仙相助,占得上风,但冤仇一结,彼此循环报复,再照样来一回。各位剑仙前辈不能永远跟着保护我们,一旦狭路相逢,敌又敌不过,跑又跑不脱,那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何是好?”允中道:“万一日后再遇此事,妹妹要吃了人家的亏苦,我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同他们分个死活,不济则以死继之。”云凤道:“拼死有什么用?如此说法,不要说生生世世永为夫妇,连今生都难白头偕老了。”允中道:“依你说该怎么样?”云凤道:“我从前何尝不自负本领高强,说也可怜,直到日前见新来的几位侠女,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原来剑仙也是人做的。你真没志气,眼前有许多剑仙侠客在此,不去设法求教,一心只图眼前的安逸快乐。等到良机错过,再遇仇人报复,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我今日找你来作密谈,就为湘英妹子已得玉清大师允许介绍到素因大师门下,我也求了几回,大师只用言语支吾。我想事在人为,心坚石也穿,大师那人又极好说话。我打算趁此良机,不管大师愿意不愿意,等事完以后,死活跟定大师,求她携带携带。虽然说不得同你暂时分别,却是去谋那百年长久之计。你也去苦求佟老剑仙收归门下。万一不成,你替我奉养老父,我学成以后,再来传授给你。不但日后不怕人欺负,说不定还许遇着仙缘,长生不老,岂不胜如人世的暂时欢娱么?你是个明白人,你也知道我的脾气,主意已定,可不许你事前告诉爹爹。如若走漏消息,这辈子休想我再理你。”一路说着,站起身来就走。允中忙喊:“妹妹慢走,还有话说。”云凤已走远了。

  其实允中何尝没有上进之心,当佟元奇来时,便托黄、赵二人代他恳求收入门下。佟元奇只笑说:“他自有他的安排,何须找我?”允中家道殷富,眼前又守着一个美丽英武的娇妻就要过门,起初原有点见猎心喜。及至见求了两次不得要领,也就愿学鸳鸯不羡仙了。后来听凌操说云凤、湘英要拜玉清大师,吓了一跳,忙托凌操劝阻,自己时时刻刻都在留神打听。幸而玉清大师不肯替云凤设法,才得放心。知道云凤性傲,怕羞了她,见面时装作不知,从不谈起。今日见云凤约他到无人之处密谈,满拟是一半天事情解决,和他商量新婚布置,说几句体己话儿。不想云凤说了一大篇道理,还是书归正传,要和他暂时分别个三年五载,去从玉清大师学道。好似兜头一盆冷水,直凉到脚底心。知道云凤主意已定,决难挽回,又不敢径去告诉凌操,惹翻了她更不好办。眼看本月佳期又成空想,如何不急?越想越烦,垂头丧气回到前厅。因为明晨便是初三,除有一二人在外巡守外,余人俱在厅中叙谈。

  允中坐定后只管沉思,几番看见云凤和湘英以及四位侠女谈谈说说,十分热闹,连正眼也不看他,越加心中难受。允中离玉清大师坐得最近,忽见玉清大师对他微笑点了点头,允中心中一动。暗想:“我的心事莫非已被她看出?何不将计就计,明日示意求她不要将云凤带走?剑仙来去无踪,她如决心不带,云凤想走也是不行。”正要心中商量明日如何措词,忽听玉清大师笑对佟元奇道:“想是贵派当兴,这两年晚辈所遇见的青年男女,大部宿根甚厚。有的虽不免暂时为世情牵累,结果仍是不久归还本来,真是奇事。”佟元奇道:“一二日内此地事了,听说大师还带一二位同行,可有此事?”大师道:“晚辈道浅德薄,蒙家恩师不加愆罪,收了一个张瑶青,已觉过分,何敢多收弟子?因见戴、凌两位姑娘根基甚厚,凌姑娘是白老前辈的内侄曾孙女,自有她的仙缘,不容晚辈越俎;戴姑娘向道真诚,志行高洁,托了晚辈多次,素因大师姊皈依恩师座下多年,道行胜出晚辈十倍,尚无弟子,意欲等事完之后,将她带到大师姊那里,求她收归门下。前辈以为然否?”佟元奇道:“我误收了一个罗九,累我费了若干手脚,贻羞门户,异日掌教师兄难免见罪。本不想再收弟子,一则张琪心地根基大至还非不可造就,二则又是优昙大师的介绍,不容不收。我此后抱定宁缺毋滥,不敢随便收徒了。”

  允中听了,知道玉清大师言中之意并没有答应将云凤带走,稍放宽心。不过玉清大师说她别有仙缘,想必是推托之言,即有也在日后。且不去管它,只等事情一完,立刻催促老岳父办喜事,那时夫妻恩爱,再要生男育女,她就想走也不行了。想到这里,不禁愁怀顿解,喜形于色。云凤何等聪明,听玉清大师之言,好似指出她心事,表示拒绝,又愁又急。适才偷见允中发愁,这会儿又见他转愁为喜,暗恨他幸灾乐祸,不由心头火起。暗想:“你不愿走,我偏走给你看!”生怕玉清大师不允,剑仙飞行绝迹,跟踪不上,那时白丢人,还是学不成剑。还想等到夜深人静,再向玉清大师苦求,以死相要。心虽如此,脸上却不露出丝毫痕迹,仍和诸侠女谈笑自如。这且不言。

  白琦见明日便是双方生死关头,布置一切非常严整。亲自跑到广场上巡看数次,觉着满意。晚饭后,才请佟元奇、玉清大师、铁蓑道人主持一切。佟元奇辈分最高,也不再客气了,居中坐下。玉清大师与铁蓑道人分坐两旁。其余各人也都依次就座。佟元奇道:“此番吕村既请有能人到来,定要变更其原来计划,明张旗鼓而来。他既如此,我们也无须藏头露尾。届时仍由白、戴二位庄主为首迎接,我等随后,请他们入席,以尽地主之谊。以后由贫道向法元答话,与你们两下排解。倘若言语失和,我便提议:凡是双方约请来的人俱至广场,分坐两旁席棚。陈圩、戴家场两方主体人先行登台,一个对一个,用打擂的方式解决两家曲直。如果各方请来旁观的人不服,再行各按本领深浅交手。另外派下数十名村壮预备藤萝等物,抬护受伤的人。我们须要认清敌人。除那山人姚开江由玉清大师对付外,我专对付法元,铁蓑道友专对付那郭云璞。除这三个比较高明的异派,其余便由小一辈弟兄对付足矣。”

  分配既定,佟元奇请铁蓑道人去至吕村探看虚实。铁蓑道人去了约有个把时辰,业已会见魏青,探看清楚,回来报道:“姚开江同多臂熊毛太业已到了吕村,还请来了许多党羽,内中有成都慈云寺漏网的三眼红蜺薛蟒、九尾天狐柳燕娘、霹雳手尉迟元等。其余尽是吕宪明、罗九旧日江湖上的党羽,虽有几个武功甚高之人,俱都不会剑术。现在有好些人俱要拜在法元门下学习剑术,听说法元是一律收容,来者不拒。他们准备明日破了此地,便举行拜师之礼,由毛太送回五台山去。法元再到黄山五云步寻许飞娘,会商报仇之计。”佟元奇哈哈笑道:“在成都比剑之后,掌教师兄传谕说,门下弟子此后俱应分途勤修外功。那一伙为害人间的淫贼巨盗,正没处去细搜他们,难得就此机会他们自投罗网,再妙不过。不过明日交手,一定死人甚多。胡奴手下的官府平日不会化民劝善,遇到两村械斗,事前装聋作哑,决不先为晓谕排解,化干戈为祥和;一旦闹出事来,死伤多人,两家兴讼,牵累上百十家人破产打官司。我们如果事先没有准主意,明日虽然大获全胜,戴家场仍是脱不了干系。最好请大家注意,如遇吕村、陈圩带来的本乡本土人氏,除主恶外只可生擒,不可伤害,以免日后涉讼。事完以后,再留一二位同道在此暂住些时,倘若兴讼,便去警告官府,省得牵累良善。事前再双方约定,自事自了,决不动官。好在这里僻处深山,如果当事人不去控告,官府不易知道,纵有耳闻,无人出头也就罢了。”这一番话,大家都非常佩服佟元奇老谋远虑。

  到了三更向尽,忽然前面望楼上号灯招展,锣声大震。白琦大吃一惊,疑是吕村不守信义,黑夜偷袭戴家场。但是敌人有好些俱会剑术,为何公然由正面谷口进入?一面下令准备,自己约了玄极、心源,飞身出去观看动静。等到会见来人,才知俱是自己的好友和同门师兄弟等,连忙接了进来,与众人相见。原来日前白琦到了善化去寻罗新不在,只见着罗新的弟子楚鸣球。等了几日,不见罗新回转,便托楚鸣球等罗新回来转告,自己仍回戴家场等候。白琦走后,楚鸣球非常替他担心,自己因奉师命不能走开。正在为难,忽然日前来了罗、白二人的好友、湘江五侠中的虞舜农,楚鸣球便把白琦之事相告。虞舜农闻言动了义愤,赶回湘潭,把湘江五侠中的黄人瑜、黄人龙、木鸡、林秋水约齐,还约了善化关帝庙岳大鹏,俱是有名的侠士,连夜赶到戴家场。谷口防守的人见来人步履如飞,形迹可疑,展起号灯,才引起这场误会。戴家场凭空又添了几位侠士,越加安心静等明日交手。不提。

  到了初三早起,大家一齐聚集前厅。各人按照佟元奇分配的职守位置,自去依言行事。只剩下白琦、戴衡玉、许超、心源、玄极以及玉清大师、铁蓑道人、万里飞虹佟元奇三位剑仙在前厅静候。湘江五侠把守谷口。直到辰牌时分,不见敌人踪影。众人正在奇怪,忽听轰隆一声大震过去,外面好似地裂山崩,人声嘈杂,响成一片。厅中八位剑侠急忙出看,只见鱼神洞那边尘土飞扬,起有数十丈高下。村民惶惶,以为大祸将至。白琦连忙下令传谕众人:此乃妖法,不能伤人,大家务要镇定,不许自己惊惶。这些村民平昔都受过训练,又早听人说三位庄主请来了不少剑仙侠客为他们帮忙。适才以为地震,才个个惊惶。现在见庄主同了几位剑仙出来,只震了一声立刻停止,以为定是剑仙法力,又见白琦传令,也都安心,不敢妄动了。玉清大师知是吕村来的妖人弄的玄虚,正待迎上前,忽见两道剑光,文琪、轻云两侠女双双飞至,说道:“弟子等四人奉令空中巡守,适才走至鱼神洞那边,忽见山崩地裂,一声大震,压在鱼神洞上面的山峰凭空自起,把鱼神洞顶捣去,将吕村故道打通,却不见有人过来。现在何、崔两位姊姊在彼防守,特来请示。”交代已毕,仍回原处防守去了。顷刻何玫又御剑飞报:“鱼神洞旧道被吕村用妖法打通后,现由吕村那边出现十二个披头散发奇形怪状之人,各持长铲扫帚,打扫洞中沙石,看上去蛮力很大。这边的人同他答话,他们都好似目定口呆,只顾慢慢平整洞路,不发一言。弟子等因遵法谕,未敢妄动,特来请示。”

  佟元奇道:“知道了,尔等仍守原地,我们随后就到。”何玫奉命去讫。佟元奇道:“敌人嫌正面路远,故意用六丁开山之法打通鱼神洞旧道,以为先声夺人之计。大师有何高见?”

  玉清大师道:“据晚辈观察,那十二个人必是吕村乡民,受妖法支配,力大无穷。他们先用妖法将山路打通,却故意驱使六丁附体,修平洞路。等到洞路修平,他们再好整以暇走将过来。这无非是山人妖术,存心炫人耳目。我们只须装作不知,迎上前去。待等他们走过那洞时,晚辈当略施当年小术,使其知所警戒。”佟元奇道:“大师昔年妙法通神,又从优昙大师寻求正道,佛力无边,我们今日可得开眼界了。”玉清大师道:“旁门左道,为了戴家场生灵,不得不重施故技,前辈太夸奖了。”

  大家正在说话,轻云又来飞报道:“那十二个怪人业已将山路修平,修离这边洞口不远,忽然隐形不见。对面尚无动静,只鱼神洞旁山坡之下,有一穿得极破烂的花子在阳光底下捉虱子。我们因见山崩洞裂沙石翻飞,他神态自如,有些奇怪。后来再去寻他,却不见了。”佟元奇仍命轻云回守原地。对玉清大师道:“看这情形,明明是敌人故弄玄虚来惊动我们,好迎上前去。他却慢慢动身,让我们久等,以便遂他轻视之心罢了。”玉清大师道:“这倒不消虑得。”说罢,掐指一算,然后说道:“今日乃是未日,山人按方向日干生克,要午时才得动身。鱼神洞有四位侠女在彼防守,相隔甚近,又曾再三叮嘱小心应付,决无差错。我们迎接太快,反招他轻视,疑我们慌了手脚。最好不去理他,算准时刻,连四侠女俱都召回。到了巳末午初,由白庄主一人前去迎接他们,晚辈在暗中跟随,只须如此如此便了。”于是将计谋略述一遍。

  商量定后,白琦又陪着这几位剑侠步至广场看了一看。这广场正对着戴家场大门,背后是一座大山峰,山峰两旁又突出两个小山峰,恰好将这一片广场包围。两座芦棚便搭在那两座小山峰的半腰上,斜对着当中的擂台。自从佟元奇、玉清大师先后到来,以前的布置好些变更。改由两座席棚下起步,在每个席棚前面二丈远近,先埋下一根莲花桩。这莲花桩用薄木块做成,形似莲花,木板底下却用一根细竹竿顶牢,插在土内。桩前四五尺远近,用极细的黄沙堆成三四丈长、尖顶的沙堤。沙堤两尽头相对处相隔丈许,又有两个莲花桩分插在两方沙堤之内。再由此折向擂台方面,尽是锋利无比的三尖两刃刀,刃头朝上,长短不一,排成各种式样的道路,直达台口。又有两个莲花桩,比先前两个却来得大些,竹竿也要细些。两边席棚相隔原不过十多丈,遥遥相对。离正面擂台更近,才只六七丈远。白琦成心要显露他湘江派的绝顶武功,才用这各种的布置。双方比武的人,各由擂台纵到那随风摇摆的莲花桩上站定,遥向对面道一声“请”。再由莲花桩上纵到那平整如削的沙堤上面。先不奔擂台,各用登萍渡海草上飞的功夫,顺着沙堤直奔两棚相对的中心点,纵到两个莲花桩上。这时两方相离不过丈许,可以在此各说几句江湖上的交代。然后举手再道一声“请”,就在桩上站定,随意使一个架势。转回身纵到那数丈长的刀堤上面,顺着刀堤直奔擂台,纵到第三个莲花桩上,跳上离地四五丈的擂台上交手。这三个莲花桩一个比一个不同:头一个插在土内,还稍结实;第二个插在沙内,跑在沙堤上面,原不准有脚印,再由沙上纵到莲花桩上,岂不更难?末后刀堤倒还不大紧要,最难是由第三个莲花桩上往台上纵,非有绝顶轻身功夫,如何能办得到?白琦同众剑侠巡视一遍,觉着满意。再看时光已交巳末,白琦这才同了玉清大师,一明一暗往鱼神洞口而去。

  话说白琦别了诸位剑侠,整了整衣带,独自往鱼神洞走去。刚离洞口不远,便见轻云、文琪两侠女从空中飞至,见了白琦报道:“我四人因见鱼神洞方面无甚动静,遵了佟师叔法旨,暂时不曾在洞口露面,只在空中来往巡守,直到这时仍无动静。适才玉清大师隐身先到,看了看形势同起立的那座孤峰,叫我等对白庄主说知:少时如见敌人由洞中走来,上前迎接,须要故作不经意的神气。等来人出了鱼神洞约有半里之遥,然后再按照玉清大师所说做去便了。”白琦闻言,默记心头。文琪、轻云交代已毕,自去依照适才佟元奇所说准备。不提。

  第七十回 断蛇移山 穷神出世 春卮盛馔 一友延宾

  白琦赶到鱼神洞口,天光业已交午。心想寻一个隐身之处藏躲,等敌人到来再行出现。刚走到一个岩石后面,忽见上面睡着一个相貌奇丑的叫花子,将身伏在石上睡得正香,先还没有注意。刚想另寻一块山石坐下,忽听那花子口中喃喃说出梦话道:“好大胆的东西,真敢一个人往这里来。我把你一把抓死。”白琦闻言,心中一动。暗思:“适才轻云回报,也说这里发现过一个花子。这几年全湘年景甚佳,人民都安居乐业,深山之中哪里来的花子?这人形迹可疑,倒不可对他轻视呢。”想到这里,只见这花子一边说着梦话,倏地翻身坐起,右手起处,抓起一个粗如儿臂的大蛇,头大身长,二目通红,精光四射,七八寸长的信子火一般地吐出,朝着那花子直喷毒雾,大有欲得而甘心的神气。怎奈蛇的七寸已被那花子一把抓紧,不得动转。那蛇想是忿怒非常,倏地上半身一动,猛从那花子所坐的一块大石之后伸起两三丈的蛇身,遍体五色斑斓,红翠交错。刚伸出来时,身子笔一般直,身上彩纹映日生光,恰似一根彩柱。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白琦骇然转瞬之间,那蛇倒竖着下半身,风也似疾,直往那花子身上卷去,将那花子围了数匝,掉转长尾往花子脸上便刺。白琦见势不佳,刚要拔剑上前,那花子喊一声:“好家伙!”他那一双被蛇束紧的手臂,不知怎地竟会脱了出来,左手依然持着蛇头,右手已经抓住蛇尾。那蛇虽然将花子身躯束住,却是头尾俱已失了效用。一面使劲去束那花子,一面冲着花子直喷毒雾。那花子和那蛇四目对视,一瞬也不瞬。白琦已觉这花子绝非常人,正要移步近前。那花子瞪着双目,好似与蛇拼命,不能说话。见白琦近前,一面摇着持蛇尾的右手,两只眼睛冒出火来一般,倏地大喝一声,双臂振处,蛇身已经断成好几半截,掉在地下。那花子好似有点疲倦神气,站起身来,弹了弹身上的土。身上所穿的那件百结鹑衣,被那条怪蛇一绞,业已绞成片片,东挂一片,西搭一片,露出漆黑的胸背,如铁一般又黑又亮。那花子满不作理会,连正眼也不看白琦一眼,懒洋洋地往岩侧走去。

  白琦正要追上前去请教,遥闻鞭炮之声从鱼神洞那方传来。刚一迟疑之际,忽然何玫如飞而至,见面说道:“敌人业已从吕村起身,玉清大师叫我请白爷快去洞前等候。”说罢自去。就在白琦和何玫说话的顷刻之间,回头再看花子,业已踪迹不见。白琦也无暇及此,只得飞步往鱼神洞便跑,好在相隔不远,一会儿便到。及至到了洞口,因为洞顶已经揭去,前看十分明显。先还只听鞭炮之声,没有什么动静。一会儿工夫,看见有二十多人,装束不一,僧道俗家均有。为首四人:一个和尚,一个道士,一个穿着极华丽的衣服,还有一个穿着十分特别。渐渐走近前来,才看清第四人身高七尺,发披两肩。额上束一个金箍。上半身披着一张鹿皮做半臂,露出一只右膀,上面刺着五毒花纹。腰际挂着一串铜圈,一把带鞘的苗刀。背上背着长弩匣子。腰间也围了一张兽皮,看不出是什么野兽。赤裸裸露出一双紫色的双腿,上面积着许多松脂沙砾,并刺有不少奇怪花纹。面如金纸,长面尖头。两眼又圆又大,绿黝黝发出凶光。鼻孔朝天,凹将下去。两颧高耸,两耳尖而又偏,一张阔嘴宽有三寸,灰发长颈,耳颈两处俱挂着一些金圈。相貌狰狞,非常威武。白琦便知此人定是那山人姚开江了。见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与他装束得差不多的,只是没有他高大威武。

  这一伙人走离白琦约有两三丈远近,白琦未即迎上前去,忽见从那一群人当中抢先走出一个高大汉子,手中执着一封柬帖,跑到白琦面前,高声说道:“俺陆地金龙魏青,奉了吕村村主同各位罗汉真人、英雄侠士之命,前来投帖,报庄赴宴,现有柬帖在此。”白琦一面接过柬帖,笑答道:“在下戴家场庄主白琦,蒙贵村村主不弃,同了各位光临,特在此地恭候,烦劳魏爷代为先容,以便恭迎。”魏青见来人便是白琦,使了一个眼色。回转身去,将白琦的话说与那几个为首的人。白琦也就跟着迎上前去,说道:“哪位是吕庄主?请来相见。”那个穿着华丽的人上前答话道:“在下吕宪明。来者就是戴家场大庄主白爷么?”白琦答道:“正是在下。敝村与贵村相隔邻近,自那年发水山崩,鱼神洞道路湮塞,在下又常出门,很少登门拜会。今日略备水酒,请诸位到此,为的久仰阁下英雄,借此识荆领教。蒙庄主同各位惠然光降,真是幸会得很!不过在下虽在江湖上奔走,只因年轻学浅,入世不深,对于同来诸位大半不曾见过,尚祈庄主代为引见,不知可否?”吕宪明闻言,冷笑道:“与我同来诸位,大半都是久已享名的剑侠真人、英雄豪杰。白庄主既都不曾见过,待在下引见就是。”说罢,便指着那和尚道:“此位是五台派剑仙金身罗汉法元大师。”又指那山人道:“这位便是南疆第一位法术高强的剑仙姚开江大师。”白琦连说“幸会”,少不得敷衍两句。法元、姚开江却大模大样地不发一言。白琦只顾装作不知,除陈、罗三人外,又将其余诸人请教。果然内中有好几个江洋大盗、采花淫贼,白琦一一默记心头。随意周旋几句,并自请前面引路,和吕宪明比肩而行。

  一路往前走,估量走出约有半里多路,故意用言语逗吕宪明道:“我们两村相隔邻近,偏偏有鱼神洞天险阻碍,自从日前庄主赏脸答应光降,满拟庄主绕道从前村谷口进来,却不料鱼神洞无故自开。在下兄弟三人因通知也来不及,所以分成两路迎接,不想庄主果然抄了近路前来。旧道既已打通,此后来往便利,倒可时常请教了。”吕宪明哈哈大笑道:“好教白庄主见笑。我等因为占在客位,从空中飞行去到贵村,大失敬意,旧道又堵死多年,幸得这位姚法师用六丁开山之法将旧道打通,便宜我们少走了许多路了。”白琦笑道:“原来是姚法师之法力,真是神妙得很!不过今日之事,一半是请庄主过来与敝村和陈圩庄主讲和赔罪,诚恐一般村民不明真相,万一在宴会未终之际由鱼神洞故道出入,两下言语不合发生误会,叫愚弟兄面子如何下得去?依在下之见,莫如将鱼神洞旧道暂时堵死,容待会散再行打通,恭送诸位回去如何?”说罢,不俟吕宪明还言,将手往前一指,只听一阵殷殷雷声。众人都立足回望,眼看早半天被姚开江用妖法扶起的山峰,竟缓缓往鱼神洞旧道压下。姚开江所使那六丁开山之法却并不到家,无非用妖法将山峰竖起,再用邪神从旁扶持,只能暂时惑乱人心,不能持久。这时玉清大师同白琦按照约定办法,白琦将手往前一指,玉清大师便用正法将邪神驱走,破了妖法,再用法术禁制,使那百十丈孤峰缓缓倒下。吕村诸人见白琦破了姚开江妖法,心中大惊。尤其是姚开江,自出世以来,从未遇见敌手,满想这个戴家场还有什么大了得的人物在内?谁知今早起来打开鱼神洞故道之后,不多一会儿,便觉神思恍惚。先还以为连日忙于酬应,不曾用功,急忙寻了一个静室,先用一会儿功夫。不知怎的,一颗心神总是按捺不住,连平日推算都不灵了。虽然觉着有好些不祥之兆,仍旧自信法术高强,没把敌人放在心上。勉强算了算日干生克,知道午时比较最好,到了午时,这才动身。及至过了鱼神洞旧道,见戴家场迎来的只有一人,见白琦生得并不威武,越加心中小看。这回见他也不掐诀念咒,只将手一指,便破了这个法术,当着众人又羞又怒。当下也不做声,暗中仍使妖法指挥妖神上前,想把山峰扶起。他的妖法煞是惊人,居然将山峰顶在半空,不上不下,似要倒下来又不倒下来的神气。吕宪明知是姚开江施为,才转忧为喜,笑向白琦道:“白庄主法术果然神通。不过山峰悬在半空,却止住不往下落,万一两村的人打此经过,言语失和倒是小事,倘或那山峰忽然倒下,必定死伤多人,岂不有失白庄主爱护村民的本心了?”白琦见山峰悬在中途,好似被什么东西托住,相持不下,也不知玉清大师是否是姚开江的敌手,正在暗暗惊疑。偶一回头,忽见旁边树林内石头后面,站着适才所见那个擒蛇的叫花子,正远远朝着山峰用手比划,口中喃喃微动,好似念咒一般。白琦也不知那叫花子是仇是友,什么来历。正可惜适才没有机会同他谈上一谈,忽听吕宪明语带讥讽,越加着急。正在为难之际,忽然面前一道光亮一闪,玉清大师现身飞来,说道:“诸位快些前走,留神山峰倒下,受了误伤。”言还未了,那叫花子忽从林中如飞穿出,口喊:“来不及了!”众人惶骇转顾之际,只见那叫花子将手一挥,立刻便有震天价一个大雷发将出来,接着便听山崩地震之声。众人再看所立的地方,已经移出里许地来,相隔戴家场已不远了。回望鱼神洞那边,沙石飞扬,红尘蔽天,日光都暗,隐隐看见许多奇形怪状的牛鬼蛇神随风吹散。再寻适才那个叫花子,踪迹不见。姚开江锐气大减。法元看见玉清大师也来此地,又恨又急,正不知峨眉派还有何人在场。事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到时再说了。

  这时广场已近,衡玉、许超迎上前来,少不得说了一套客气话,将众人迎进去。佟元奇率领众人已在大厅中等候,在外诸剑侠也都一起入内。法元见峨眉派并无多少主要人物在内,不禁心花大开,反倒笑容满面,上前与佟元奇、玉清大师招呼。双方有不认得的,都由白琦、戴衡玉、吕宪明、郭云璞代为引见,然后分宾主落座。主席第一桌是万里飞虹佟元奇、铁蓑道人、玉清大师、赵心源、黄玄极、白琦、凌操七人;第二桌是湘江五侠中的虞舜农、黄人瑜、木鸡及戴衡玉、俞允中、许超、张琪七人;第三桌是何玫、崔绮、吴文琪、周轻云、张瑶青、凌云凤、戴湘英七位侠女。除岳大鹏、黄人龙、林秋水三人是在外面料理未回外,戴家场主要人物俱都在场。由三位地主分别敬酒。宾席上面第一桌是金身罗汉法元、山人姚开江、陈长泰、罗九、吕宪明、郭云璞同华山派的哑道人孔灵子,也是七人。第二桌是华山派火狮子曹飞、白虎星君郁次谷、多臂熊毛太、霹雳手尉迟元、九尾天狐柳燕娘、小方朔神偷吴霄、三眼红蜺薛蟒七人。第三、四桌是柳燕娘的远房兄弟粉牡丹穿云燕子柳雄飞、五花蜂崔天绶、威镇乾坤一枝花王玉儿,这三人是福建武夷山的有名淫贼海盗;还有西川三寇五花豹许龙、花花道人姚素修、假头陀姚元,风箱峡恶长年魏七、水蛇魏八、独霸川东李震川、混元石张玉、八手箭严梦生、回头追命萧武、长江水虎司马寿。这十三人分坐两桌,俱是江湖上的江洋大盗,杀人不眨眼的魔君。白、戴诸人也有见过一两面的,也有闻名尚未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