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时候,忽然楼梯腾腾乱响,把楼板震得乱颤,走上一个稍长大汉,紫面黄须,豹头虎眼,穿着一身青衣袄裤。酒保正待上前让座头,那人一眼望见周淳,便直奔过来,大声冲着周淳说道:“你就是那鹤儿周老三么?”周淳见那人来得势急,又不测他的来意,不禁大惊,酒杯一放,身微起处,已飞向窗沿。说道:“俺正是周某。我与你素昧平生,寻俺则甚?”那人听了此言,哈哈笑道:“怪不得老头儿说你会飞,果然。俺不是寻你打架的,你快些下来,我有话说。”周淳仔细看那人,虽然长得粗鲁,却带着一脸正气,知道无恶意,便飞身下来,重复入座。那人便问周淳酒饭可曾用完。周淳本已吃得差不多,疑心那人要饮酒,便道:“我已酒足饭饱,阁下如果要用,可叫酒保添些上来。”话未说完,正待想问那人姓名时节,那人忽然站起身来,从腰间取出一锭银子,丢在桌子上,算是会酒账。周淳正待谦逊,那人已慢慢凑近身旁,趁周淳一个不留神,将周淳手一拢,背在身上,飞步下楼,好快的身法。饶你周淳是个惯家,也施展不开手段,被那人将两手脉门掐住,愈发动弹不得,只得一任那人背去。楼上的人,先前看那大汉上来,周淳飞向窗口,早已惊异。如今又见将周淳背走,愈发议论纷坛,都猜周淳是个飞贼,那大汉是办案的官人,如今将周淳背走,想必是前去领赏。在这纷纭当儿,离周淳坐处不远,有一个文生秀士,冷笑两声,匆匆会罢酒账,下楼去了。这且不提。

  话说周淳被那大汉背在背上,又气又愧。自想闯荡江湖数十年,从未栽过跟头,今天无缘无故,被一个不知姓名的人轻轻巧巧地将他擒住,背在大街上乱跑,心中甚是难过。怎奈身子已被来人抠住活穴,动转不得,只得看他背往哪里,只要一下地恢复自由,便可同他交手。他正在胡思乱想,那大汉健步如飞,已奔出城外。周淳一看,正是往慈云寺的大道,暗道不好。这时已到庙前树林,那大汉便将他放下,也不说话,冲着周淳直乐。周淳气恼万分,但被那人抠了好一会儿脉门,周身麻木,下地后自己先活动了几步,一面留神看那大汉,并无丝毫恶意。正待直问他为什么开这样的玩笑,只见眼前一亮,一道白光,面前站定一个十八九岁的文生秀士,穿着一身白缎子的衣服。再看那大汉时,已是目定口呆,站在那里,热汗直流,知是被那少年的点穴法点倒。正要向那少年问询,忽听那少年说道:“我把你这个蠢驴,上楼都不会上,那楼梯震得那样厉害,震了你家老爷酒杯中一杯的土。你还敢乘人不备,施展分筋错骨法,把人家背到此地,真是不要脸。现在你有什么本事,只管使出来;不然,你可莫怪我要羞辱于你。”大汉听了少年这一番话,把两眼望着周淳,好似求助的样子。周淳看他脸上的汗好似黄豆一般往下直流,知道少年所点的穴,乃是一种独门功夫,要是时候长了,必受内伤。再说这个大汉生得堂堂一表,艺业也很有根底,虽是和自己开玩笑,想其中必有原因。看他这样痛苦,未免于心不忍。便向那少年说道:“此人虽然粗鲁,但是我等尚不知他是好人坏人,这位英雄,何必同他一般见识呢?”劝解一会儿,见那少年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以为是少年架子大,心中好生不快。正待再为劝解,谁想近前一看,那少年也是目定口呆,站在那里,不知何时被人点了暗穴。再一看他的眼睛,还不如那大汉能够动转,知道自己绝不能解救。周淳内外功都到了上乘的人,先前被大汉暗算,原是遭了一个冷不防,像普通的点穴解救,原不费事。便走到大汉身旁,照着他的胁下,用力击了一掌,那大汉已是缓醒过来,朝着周淳唱了一个喏。回头一眼看见少年站在那里,不由怒从心起,跑将过去,就是一脚。周淳要拦,已经不及。那大汉外功甚好,这一脚,少说有几百斤力量,要是挨上,怕不骨断筋折。那少年被人点住,不得动转,万万不能躲避。

  在这间不容发的当儿,忽见少年身旁一晃,钻出一个老头儿,很不费事地便将大汉的脚接住。那大汉一见老头,便嚷道:“你叫我把姓周的背来,你跑到哪里去了?我差点被这小王八蛋羞辱一场。你快躲开,等我踢他。”那老头道:“你别不要脸啦,你当人家好惹的么?不是我看他太狂,将他制住,你早栽了大跟头啦。”周淳这时看清这人,便是适才自己替他还酒账、冒充他的师父、骗吃骗喝的那个怪老头。一见他这般举动,便知不是等闲之辈,连忙过来跪倒,尊声:“师父在上,弟子周淳拜见。”老头道:“这会儿你不说我是骗酒吃的了吧?你先别忙,我把这人治过来。”说罢,只向那少年肩头轻轻一拍,已是缓醒过来。那少年满脸羞惭,略寻思间,忽然把口一张,一道白光飞将出来。周淳正在替老头担忧,只见老头哈哈一笑,说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将手向上一绰,已将白光擒在手中。那白光好似懂得人性,在老头手中,如一条蛇一般,只管屈伸不定,仿佛要脱手逃去的样子。那少年见老头把剑光收去,对老头望了一望,叹了一口气,回转身便走。怎奈走出不几步,老头已在前面拦住去路。走东也是老头拦住去路,走西也是老头拦住去路。心中万分焦躁,便道:“你把我点了穴,又将我剑光收了去,也就是了,何必苦苦追赶呢?”那老头道:“我同你初次见面,你就下这种毒手,难道这是李元化那个奴才教你的么?”少年听了此言,吓了一跳,知道老头必有大来头,连忙转口央求道:“弟子因你老人家将我点了暗穴,又在人前羞辱于我,气忿不过,一时糊涂,想把剑光放起,将你老人家的头发削掉,遮遮面子,没想到冒犯了老前辈。家师的清规极严,传剑的时节,说非到万不得已,不准拿出来使用,自从下山,今天还是头一次。这个瞒老前辈不过,可以验得出来的。”那老头把手中剑光看了一看,说道:“你的话果然不假。念你初犯,饶是饶你,得罚你去替我办点事。因为我这二次出世,旧日用的那些人,死的死,隐的隐,我又不爱找这些老头子,还是你们年轻气盛的人办事爽快。”说罢,便将剑光掷还了他。少年连忙一口答应说:“老前辈但有差遣,只要不背家师规矩,赴汤蹈火,万死不辞。”那老头便对那少年耳边说了几句话,少年一一答应。

  周淳这时已知道这大汉便是日前初会毛太所救的那个妇女的丈夫陆地金龙魏青。只因那日魏青回来,他妻子把周淳相救之言说了一遍,魏青自然是怒火千丈,定要寻毛太与周淳,报仇谢恩,找了多少天,也不曾相遇。无意中遇见那老头,起初也跟他大开玩笑,后来指点他,说周淳在望江楼饮酒。冤他说:“你如好意去见他,他必不理你。”于是传了魏青一手分筋错骨法,教他把周淳背至林中。魏青本是浑人,便照老头所说的去做。趁这老头与那少年说话之际,周淳问起究竟,魏青便把始末根由告诉周淳。周淳知道他浑,也不便怪他,这时老头已把这少年领了回来。那少年同周淳便请问老头的姓名。那老头对少年道:“你如回山,便对你师父说,嵩山少室的白老头问候,他就知道了。”那少年一听此言,赶忙重新跪倒,拜见道:“你老人家就是五十年前江湖上人称神行无影追云叟,东海三仙之一,又是嵩山二老之一的白老剑侠么?弟子有眼不识泰山,望乞恕罪。”那老头连忙含笑相扶。周淳这才知道老头便是醉道人所说的二老之一,重又跪请收录。老头道:“你到处求师,人家都瞧不起你,不肯收录。我这个老头子脾气特别,人家说不好,我偏要说好;人家说不要,我偏要。特地引你两次,你又不肯来,这会儿我不收你了。”周淳忙道:“师父,你老人家游戏三昧,弟子肉眼凡胎,如何识得?你老人家可怜弟子这一番苦心吧。”说完,叩头不止。老头哈哈大笑道:“逗你玩的,你看你那个可怜的样子。可是做我的徒弟,得有一个条件,你可依得?”周淳道:“弟子蒙你老人家收列门墙,恩重如山,无不遵命。”老头道:“我天性最爱吃酒,但是我又没有钱,偌大年岁,不能跟醉道人一样,去偷酒吃。早晚三顿酒,你得替我会账,你可应得?”周淳知道老头爱开玩笑,便恭恭敬敬答应,起来站在一旁侍立。又请教那少年姓氏,才知道他是髯仙李元化的得意弟子,名唤孙南。于是问起赵燕儿的踪迹,知道现在他甚为用功,再有三年,便可问世,心中非常替赵母高兴。孙南喜欢穿白,虽然出世不到两年,江湖上已有白侠的雅号。

  大家正说话间,忽然林中哈哈一阵怪笑道:“老前辈说哪个偷酒吃?”众人定睛一看,从林中走出一个背朱红酒葫芦的道人,身后跟着一个女子。除魏青外,俱都认得是有名的剑仙醉道人,便各上前相见。惟有周淳看见那个穿黑的女子,不由心中一跳,正待开口,那女子已上前朝他拜倒。仔细看时,果然是他爱女轻云。问她为何迟到现在才来?轻云说是因在山内炼一件法宝。“在路上遇见醉师伯,知道爹爹同白祖师爷在此,所以一同前来。”周淳又引她见了祖师同众人。心想:“今日师父同醉道人等在此聚会,绝非无因而至。”正待趁间询问,只听醉道人向追云叟说道:“我们有这些位英雄剑客,足可与那秃驴一较高下了。听说智通叫秦朗赴西藏采药之便,回来时绕道打箭炉,去请瘟神庙方丈粉面佛俞德,同飞天夜叉马觉,前来帮他一臂之力。那马觉倒不当紧要,只是那粉面佛俞德炼就五毒追魂红云砂,十分厉害。我同老前辈虽不怕他们,小弟兄如何吃当得起,所以我等要下手,以速为妙,等到破了他的巢穴,就是救兵到来,也无济于事,老前辈以为如何?”

  第十二回 白日宣淫 多臂熊隔户听春声 黑夜锄奸 一侠女禅关歼巨盗

  追云叟也不还言,掐指一算,说道:“不行,不行,还有几个应劫之人未来。再说除恶务尽,索性忍耐些日,等他们救兵到来,与他一个一网打尽,省得再让他们为害世人。此时破庙,他们固然势单,我们也太来得人少。况且他庙中的四金刚、毛太等,与门下一班妖徒,虽是左道旁门,也十分厉害。魏青、周淳不会剑术;孙南、轻云虽会,也不过和毛太等见个平手。我日前路遇孙南的师父李胡子,因为他能跑,我叫他替我约请几位朋友,准定明年正月初一,在你碧筠庵见面,那时再订破庙方针,以绝后患。”醉道人道:“前辈之言,甚是有理。只是适才来时,路遇轻云,她再三求我相助,打算今晚往慈云寺探听动静。老前辈能够先知,不知去得去不得?”追云叟道:“昔日苦行头陀对我说过,吾道大兴,全仗二云。那一云现在九华苦修,这一云又这样精进,真是可喜。去便去,只是你不能露面,只在暗中助她。稍得胜利,便即回转。因为妖僧智通尚未必知我们明年的大举,省得他看破我等计谋,又去寻他死去师父那些余党,日后多费手脚。”说罢,便率领周淳、魏青、孙南与醉道人分别。周淳好容易父女重逢,连话都未说两句,便要分手,不免依依难舍。追云叟道:“你如此儿女情长,岂是剑侠本色?她此去必获胜利,明天你父女便可相见畅谈,何必急在一时呢?”周淳又嘱咐轻云不要大意,一切听醉道人的指点。轻云一一答应,便各分别散去,不提。

  话说慈云寺凶僧智通,自从粉蝶儿张亮去采花失踪,周云从地牢逃走,张氏父女弃家而去,在一两个月中,发生了许多事体,心中好生不快。偏偏那毛太报仇心切,几次三番要出庙寻找周淳,都被智通拦住。毛太觉得智通太是怕事,无形中便起了隔膜。有一天晚上,两人同在密室中参欢喜禅,看天魔舞,又为了智通一个宠姬,双方发生很大的误会。原来智通虽是淫凶极恶,他因鉴于他师父的覆辙,自己造建这座慈云寺非常艰苦,所以平时绝不在本地作案。每一年只有两次,派他门下四金刚前往邻省,做几次买卖,顺便抢几个美貌女子回来受用。便是他的性情,又是极端的喜新厌旧。那些被抢来的女子秉性坚贞的,自然是当时就不免一死。那些素来淫荡,或者一时怯于凶威的,也不过顶多给他淫乐一年,以后便弃充舞女,依他门下势力之大小,随意使用。三年前,偶然被他在庙中擒着一个女飞贼,名叫杨花,智通因恨她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起初叫阖庙僧徒将她轮奸,羞辱一场,然后再送她归西。因那女子容貌平常,自己本无意染指。谁想将她小衣脱去以后,就露出一身玉也似的白肉,真个是肤如凝脂,又细又嫩,婉啭哀啼,娇媚异常。不由得淫心大动,以方丈资格,便去占了一个头筹。谁想此女不但皮肤白细,而且淫荡异常,纵送之间,妙不可言。智通虽然阅人甚多,从未经过那种奇趣。春风一度,从此宠擅专房,视为禁脔,不许门徒染指。他门下那些淫僧眼见到手馒头,师父忽然反悔,虽然满心委屈,说不出来。好在庙中美人甚多,日久倒也不在心上。毛太来到庙中的第一天,智通急于要和峨眉剑侠为仇,想拉拢毛太同他的师父,增厚自己势力。偏偏杨花又恃宠而骄,不知因为什么,和智通闹翻,盛怒之下,便将杨花送与毛太,以为拉拢人心之计。毛太得了杨花,如获异宝,自然是感激涕零。可是智通离了杨花,再玩别人,简直味同嚼蜡。又不好意思反悔,只有等毛太不在庙中时,偷偷摸摸,反主为客,好些不便。那杨花又故意设法引逗,他哭笑不得,越发难舍。恰好又从邻省抢来了两个美女,便授意毛太,打算将杨花换回。毛太自然万分不愿,但是自己在人篱下,也不好意思不答应。从此两人便也公开起来。三角式的恋爱,最容易引起风潮。两人各含了一肚子的酸气,碍于面子,都不好意思发作。

  这天晚上,该是毛太与杨花的班。毛太因智通在请的救兵未到前,不让他出去找周淳报仇,暗笑智通懦弱怕事。这日白天,他也不告诉智通,便私自出庙,到城内打听周淳的下落。谁想仇人未遇,无意中听见人说县衙门今早处决采花淫贼,因为怕贼人劫法场,所以改在大堂口执行。如今犯人的尸首已经由地方搭到城外去啦。毛太因爱徒失踪,正在忧疑,一闻此言,便疑心是张亮,追踪前往打听。恰好犯人无有苦主认领,地方将尸体搭到城外,时已正午,打算饭后再去掩埋,只用一片芦席遮盖。毛太赶到那里,乘人不防,揭开芦席一看,不是他的爱徒张亮,还有哪个?脑袋与身子分了家,双腿双膝被人削去,情形非常凄惨。给那犯人插的招子,还在死尸身旁,上写着“采花杀人大盗、斩犯一名张亮”。毛太一看,几乎要晕过去。知道县中衙役,绝非张亮敌手,必定另有能人与他作对。他同张亮,本由龙阳之爱,结为师徒,越想越伤心。决意回庙,与智通商量,设法打听仇人是谁。这时地方饭后回来,看见一个高大和尚掀起芦席偷看尸体,形迹好生可疑,便上前相问。毛太便说自己是慈云寺的和尚,出家人慈悲为本,不忍看见这般惨状。说罢,从身上取出二十多两银子,托地方拿二十两银子买一口棺木,将尸体殓埋,余下的送他作为酒钱。原本慈云寺在成都名头很大,官府都非常尊敬;何况小小地方,又有许多油水要赚。马上收了方才面孔,将银子接过,谢了又谢,自去办理犯人善后。毛太在席棚内,一直候到地方将棺木买来,亲自帮同地方将张亮尸身成殓,送到义地埋葬,如丧考妣地哭了一场。那地方情知奇异,既已得人钱财,也不去管他。看那慈云寺的分上,反而格外殷勤。毛太很不过意,又给了他五两银子的酒钱,才行分别。他安埋张亮的时候,正是周淳在望江楼被魏青负入林中的当儿;要不是魏青与周淳开玩笑,毛太回庙时,岂不两人碰个对头?这且不言。

  话说毛太见爱徒已死,又悲又恨,急忙忙由城中赶回庙去。走到树林旁边,忽见树林内一团浓雾,有几十丈方圆,衬着要落山的夕阳,非常好看。他一路走,一路看,正在觉得有趣的当儿,猛然想起如今秋高气朗,夕阳尚未落山,这林中怎么会有这么厚的浓雾?况且在有雾的数十丈方圆以外,仍是清朗朗的疏林夕照。这事有点稀奇,莫非林中有什么宝物要出世,故而宝气上腾么?思想之时,已到庙门。连忙进去寻找智通,把禅房复室找了一个遍,并无踪影。恰好知客师了一走过,他便问智通现在何处。了一答道:“我刚才看见师父往后殿走去,许是找你去吧?”毛太也不介意,便往后殿走来。

  那后殿旁边有两间禅房,正是毛太的卧室。刚刚走到自己窗下,隐隐听得零云断雨之声。毛太轻轻扒在窗根下一看,几乎气炸了肺腑。原来他惟一的爱人,他同智通的公妻杨花,白羊似的躺在他的禅床上,智通站在床前,正在余勇可贾,奋力驰骋,喘吁吁一面加紧工作,一面喁喁细语。毛太本想闯进去,问智通为何不守条约,在今天自己该班的日子,来擅撞辕门?后来一想,智通当初本和自己议定公共取乐,杨花原是智通的人,偶尔偷一回嘴吃,也不算什么。自己寄人篱下,有好多事要找他帮忙,犯不上为一点小事破脸,怒气便也渐渐平息。倒是杨花背着智通,老说是对自己如何高情,同智通淫乐,是屈于凶威,没有法子。今天难得看见他二人的活春宫,乐得偷听他们说些什么,好考验杨花是否真情。便沉心静气,连看带听。谁想不听犹可,这一听,酸气直攻脑门,几乎气晕了过去。原来杨花天生淫贱,又生就伶牙俐齿,只图讨对方的好,什么话都说得出。偏偏毛太要认真去听,正碰上智通战乏之际,一面缓冲,一面问杨花道:“我的小乖乖,你说真话,到底我比那厮如何?”

  毛太在窗外听到这一句,越发聚精会神,去听杨花如何答复。心想:“她既同我那样恩爱,就算不能当着智通说我怎么好,也绝不能把我说得太稀松。”谁想杨花听罢智通之言,星眼微扬,把樱桃小口一撇,做出许多淫声浪态,说道:“我的乖和尚心肝,你不提起他还好,提起那厮,简直叫我小奴家气得恨不能咬你几口才解恨。想当初自蒙你收留,是何等恩爱,偏偏要犯什么脾气,情愿当活王八,把自己的爱人,拿去结交朋友。后来你又舍不得,要将小奴家要回,人家尝着甜头,当然不肯,才说明一家一天。明明是你的人,弄成反客为主。你愿当活王八,那是活该。可怜小奴家,每轮到和那个少指没手的强盗睡,便恨不得一时就天亮了。你想那厮两条毛腿,有水桶粗细,水牛般重的身体,压得人气都透不过来。也不知他碰到什么大钉子上,把手指头给人家割了两个去,叫人见了都恶心。亏他好意思骗我,还说是小孩时长疮烂了的,这话只好哄别人,小奴也会一点粗武艺,谁还看不出来,是被兵刃削去了的?我无非是听你的话,想利用他,将来替你卖命罢了。依我看,那厮也无非是一张嘴,未必有什么真本事。我恨不能有一天晚上,来几个有能力的对头,同他打一仗,倒看他有没有真本领。如果是稀松平常,趁早把他轰走,免得你当活王八,还带累小奴家生气。”

  她只顾讨智通的好,嘴头上说得高兴,万没想到毛太听了一个逼真。智通也是一时大意,以为毛太出去寻周淳,也和上回一样,一去十天半月。两人说得高兴,简直把毛太骂了个狗血淋头。毛太性如烈火,再也忍耐不住,不由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再也无心计及利害,喊一声:“贼淫妇,你骂得我好!”话到人到,手起处一道黄光,直往杨花头上飞去。杨花没曾想到有这一手,喊声:“哎呀,不好!师父救命!”智通出乎不意,仓猝间,也慌了手脚,一把将杨花提将过来,夹在胁下,左闪右避。毛太已下决心,定取杨花性命,运动赤阴剑,苦苦追逼。幸而这个禅房甚大,智通光着屁股,赤着脚,抱着赤身露体的杨花,来回乱蹦。也仗着智通轻身功夫纯熟,跳跃捷如飞鸟,不然漫说杨花性命难保,就连他自己也得受重伤。可是这种避让,不是常法,手上还抱着一个人,又在肉搏之后,气力不佳,三四个照面,已是危险万分。正在慌张之际,忽然窗外一声断喝,说道:“师父何不用剑?”话言未了,一道白光飞将出来,将毛太的剑光敌住。智通因见毛太突如其来,背地说好友阴私,未免心中有些内愧。又见杨花危急万分,只想到舍命躲闪,急糊涂了,忘却用剑。被这人一言提醒,更不怠慢,把脑后一拍,便有三道光华,直奔黄光飞去。杨花趁此机会,抢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从智通胁下冲出,逃往复壁而去。

  毛太忽见对头到来,大吃一惊,定眼看时,进来的人正是知客了一。原来了一因为来了一个紧要客人,进来禀报智通,谁想走到房门口,听见杨花哭喊之声。他本来不赞成他师父种种淫恶勾当,以为杨花同上回一样触怒智通,他恨不能他师父将杨花杀死,才对心思。打算等他们吵闹完后,再来通禀。欲待回去陪那来客,正要转身走回前殿,忽听得房中有纵跳声音,不由探头去看,正好看见毛太放出剑光,师父同杨花赤身露体的狼狈样儿,乃是双方吃醋火并。暗忖师父为何不放剑迎敌?好生奇异。后来看见毛太满面凶光,情势危险,师生情重,便放剑迎敌,毛太见了一放剑出来,哪在他的心上。心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大闹一场吧。谁想智通的剑也被勾引出来。那智通是五台派鼻祖落雁峰太乙混元祖师嫡传弟子,深得旁门真传,毛太哪里是他的敌手。不到一盏茶时,那青红黑三道光华,把毛太的剑光绞在一起,逼得毛太浑身汗流。知道命在顷刻,不由长叹一声道:“吾命休矣!”幸喜了一见师父出马,他不愿师徒两个打一个,将剑收回,在旁观战,毛太还能支持些时。

  正在这危急万分之时,忽听窗外一声大笑,说道:“远客专诚拜访,你们也不招待,偷偷在这儿比剑玩,是何道理?待我与你二人解围吧。”说罢,一道金光,由窗外飞进一个丈许方圆、金光灿烂的圈子,将智通和毛太的剑光束在当中,停在空际,动转不得。智通和毛太大吃一惊,抬头看时,只见来人身高八尺开外,大头圆眼,面白如纸,一丝血色也没有,透出一脸的凶光。身穿一件烈火袈裟,大耳招风,垂两个金环,光头赤足,穿着一双带耳麻鞋,形状非常凶恶。智通一见,心中大喜,忙叫:“师兄,哪阵香风吹得到此?”毛太巴不得有人解围,眼看来人面熟,一时又想不起,不好招呼。正在没有办法,那人说道:“两位贤弟,将你们的随身法宝收起来吧,自家人何苦伤了和气?倒是为什么?说出来,我给你们评理。”这两个淫僧怎好意思说出原因,各人低头不语,把剑光收回。那人将手一招,也将法宝收回。毛太吞吞吐吐地问道:“小弟真正眼拙,这位师兄我在哪里会过,怎么一时就想不起来?”那人听了,哈哈大笑,说道:“贤弟,你就忘记当初同在金身罗汉门下的俞德么?”毛太听了,恍然大悟。

  原来粉面佛俞德,本是毛太的师兄,同在金身罗汉门下。只因那一年西藏的毒龙尊者到金身罗汉洞中,看见俞德相貌雄奇,非常喜爱;又因自己门人周中汇在峨眉斗剑,死在乾坤妙一真人齐漱溟的剑下,教下无有传人,硬向金身罗汉要去收归门下,所以同毛太有数日同门之谊。俞德将两位淫僧一手拉着一个,到了前殿,寒暄之后,摆下夜宴。俞德便与他二人讲和,又问起争斗情由。智通自知这是丢脸的事,不肯言讲。还是毛太比较粗直,气忿忿地将和智通为杨花吃醋的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粉面佛俞德听了,哈哈大笑道:“你们两人闹了半天,原来为的是这样不相干的小事,这也值得红脸伤自家人的和气么?来来来,看在我的薄面,我与你俩解和了吧。”智通与毛太俱都满脸惭愧,各人自知理屈,也就借着这个台阶,互相认了不是,言归于好。

  三人谈谈笑笑,到了晚饭后,智通才把慈云寺近两月来发生的事故,详详细细告诉俞德,并请他相助一臂之力。俞德听罢智通之言,只是沉吟不语。毛太忽然说道:“我有两件要事要讲,适才一阵争斗,又遇俞师兄从远道而来,心中一高兴,就忘了说了。”俞德与智通忙问是何要事,这样着急。毛太道:“我今日进城,原是要寻访仇人报仇雪恨。谁想仇人未遇见,倒是寻访着失踪徒儿张亮,被人擒住,断去双足,送往官府,业已处了死刑了。”智通道:“这就奇了!张亮师侄失踪,我早怕遭了毒手,衙门口不断有人打听消息,如何事先一些音讯全无?毛贤弟不要听错了吧?”毛太着急道:“哪个听错?我因听人说县衙内处决采花大盗,我连忙赶到尸场,不但人已死去,并且双足好似被擒时先被人斩断的,我看得清清楚楚,一丝也不假。我急忙回来,找你商量如何寻访仇家,谁想进门便为一个贱人争斗,差点伤了自家兄弟义气。”俞德道:“贤弟不要着急。我想此事绝非你一人的私事,必定是峨眉有能人在成都,成心同你我为难。报仇之事,千万不可轻举妄动,须要大家商量才好。你说的两件要事,还有一件呢?”毛太道:“我回庙时节,天才酉初,太阳尚未落山。庙前树林中,忽然起了一团白雾,大约有数十丈方圆,好似才开锅的蒸笼一样,把那一块树林罩得看都看不清。可是旁边的树林,都是清朗朗的。我想必定有什么宝物该出世吧?”俞德听毛太言时,便十分注意。等他说完,连忙问道:“你看见白雾以后,可曾近前去看么?”毛太道:“这倒不曾。因为我忙于回庙,并且我一个人要去掘取宝物,也得找几个帮手,所以未走近前去看。”俞德道:“万幸!万幸!”说罢,脸上好似有些惶急。智通问道:“师兄,你看毛贤弟所说的林中白雾,难道说真有宝物出现么?”

  俞德道:“有什么宝物,简直我们的对头到了。你当那团白雾是地下冒出来的么?是那人用法术逼出来的呀。自从老贼婆凌雪鸿死后,只有那怪老头白谷逸会弄这一类障眼法。这种法术,名叫灵雾障,深山修道,真仙们往往利用它来保护洞门,以便清修,不受恶魔的扰闹。这怪老头二三十年不出世,江湖上久不见其踪迹,他的为人,我常听我师父毒龙尊者提起,本人却不曾见过。将才智贤弟说他出世,我还半信半疑。如今他既在庙前树林中卖弄,想必是有什么举动,要与我们不利。如果是他,我们这几个人绝不是对手,须要早做准备。”智通虽未与追云叟交过手,常听师父说起他的厉害,听了俞德之言,非常惊慌。惟独毛太早年只在江湖上做独脚强盗,他出世时,追云叟业已隐遁,不知道深浅利害,气忿忿地说道:“师兄休得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我想人寿不过百年,那怪老头既然二十多年不见出世,想已死在深山空谷之中,现在所发现的,焉知不是另一个人呢?树林中的白雾,就算是有人弄玄虚,也不过是一种障眼法儿,有什么了不起,值得这样害怕?”

  俞德听了,冷笑道:“你哪里知道厉害。你白天幸而是回庙心切,不曾走到雾阵中去;如若不然,说不定也遭了毒手。峨眉派中,颇有几个能手,怪老头更是一个奇人。此次但愿不是他才好,如果是他,就连我师父毒龙尊者,恐怕也无法制他。他们照例每隔三五十年,必要出来物色一些资质好、得天独厚的青年做门徒,以免异日身后无有传人。前年,我师父毒龙尊者说他们又渐渐在川、陕、云、贵一带活动,偏偏凑巧,五台派和西藏派也届收徒之年,少不得因为彼此收徒弟,又要闹出许多是非。听说黄山餐霞大师已经收了一个女弟子,名叫周轻云,是齐鲁三英之一周淳的女儿,小小年纪,长得十分美丽,从师不多几年,已练得一身惊人的本领。其余如苦行头陀、齐漱溟、髯仙李元化等,俱已收了些得意的门人。早晚一定有许多事情发生,你留神听吧。”毛太听了,忙问道:“师兄说的那个周轻云,就是我那仇人周淳的女儿么?你怎么知道这样清楚?”俞德道:“那黄山五老峰后面有一个断崖,削立千仞,险峻异常,名叫五云步,上面有五台派中一位前辈女剑仙在那里参修。此人乃是你我三人的师父的同辈,也曾参加五十年前峨眉比剑。她因见老祖师中了无形剑,知道势力不敌,不曾交手,便趁空遁走。表面上说是自己脱离旋涡,独住深山修炼,其实是卧薪尝胆,努力潜修,想为师祖报仇。因为未曾与峨眉派中人交过手,破过面,所以餐霞大师才能容她在黄山居住。近二三十年来,着实收了几个得力的男女徒弟。餐霞大师对她也渐渐怀疑,借着谈道为由,屡次探她老人家口气。她却守口如瓶,平日连门下几个心爱弟子,也不把峨眉深仇露出半点。餐霞大师虽然疑忌,倒也无可奈何于她。偏偏她又在天都峰上得了枝仙芝,返老还童,八九十岁的人,看去如同二三十岁的美女子一般。餐霞大师带周轻云到她洞中去过。她同我师父毒龙尊者最为交厚,每隔二三年,必到西藏去一次。我来时在师父那里相遇,她说起这个周轻云来,还后悔物色徒弟多少年,怎么自己时常往来川藏,会把这样好的人才失之交臂,反让仇人得去呢?我所以才知道得这样详细。”智通插言道:“你说的可是黄山五云步万妙仙姑许飞娘么?”俞德道:“不是她还有哪个?”

  毛太正听得津津有味,忽然拍手大笑道:“想不到周老三还有这么美貌的一个女儿,将来要是遇见我们,把她捉来快活受用,岂不是一件美事?”话言未了,忽然面前一阵微风,一道青光如掣电一般,直往毛太胸前刺来。毛太喊一声:“不好!”连忙纵身往旁跳开。饶他躲闪得快,左膀碰着剑锋,一条左臂业已断了半截下来。还算智通久经大敌,忙将后脑一拍,飞出三道光华,上前敌住。俞德的法宝俱是用宝物炼就,虽然取用较慢,这时也将他的圈儿放起,去收来人的剑光。毛太也负痛放出剑来迎敌。偏偏来人非常狡猾,俞德的太乙圈方才放出,剑光忽地穿窗飞出,不知去向。俞德等三人连忙纵出看时,只见一天星斗,庭树摇风,更不见放剑人一些踪迹,气得三人暴跳如雷。俞德更不怠慢,将身起在半空看时,只见南面天上有一道青光,往前飞去。俞德忙喊:“大胆刺客,往哪里走!”这时智通叫毛太赶快包裹伤处,也纵身随着俞德往前追赶,刚刚追到树林青光敛处,踪迹不见。智通正要进林找寻,俞德连忙一把拉住,说道:“贤弟千万不可造次,昏林月黑,你知道刺客藏在哪里?进去岂不中他暗算?我看今晚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不如先行回庙,再作计较吧。”智通忿怒不过,只得站在林外,把剑光飞进林去,上下八方刺击了一遍。等到收回剑光时并无血腥味,知道刺客不曾伤了分毫。经俞德苦劝,无可奈何,垂头丧气地回转。

  刚刚走近庙墙,忽听喊杀之声,料知有异。急忙飞身上墙一看,只见一个穿青的女子,与毛太、了一两人斗剑,正在苦苦相持。那女子身段婀娜,年纪不大,长得十分秀丽。放出来的剑,夭矫如龙,变化不测。再一看毛太与了一,已被那女子的剑光逼得汗流浃背。在这一刹那的当儿,忽听空中一声响处,了一的剑光,被那女子的剑纠缠着只一绞,当的一声,折为两段,余光如陨石一般,坠下地来,变成一块顽铁。毛太又断了一只臂,本已疼痛,再加那女子的剑非常神妙,负痛支持,看看危险。这时俞德、智通赶到,看见毛太危险万分,更不怠慢。智通脑后一拍,放起三道光华。俞德左手先将圈儿放起,右手取出炼就的五毒追魂红云砂,正待要放。忽听空中一声“留神暗器”,女子还未等俞德圈儿近身,将身腾起,道一声:“疾!”身剑合一,化道青光,破空而去。俞德、智通见来人二次逃走,心中大怒,也将身起在半空,运动剑光,正待向前追赶。忽见半空中又有一道白光,迎头飞至。俞德大怒,将手中红砂往空一撒,一片黄雾红云,夹着隐隐雷电之声,顿时间天昏地暗,鬼哭神号。约有顿饭时许,俞德料想敌人必定受了重伤,晕倒在地。当下收回红砂,往地上观看,口中连喊“奇怪”。智通忙问何故。俞德道:“我这子母阴魂夺命红砂,乃是我师父毒龙尊者镇山之宝,无论何等厉害的剑仙侠客,只要沾一点,重则身死,轻则昏迷。今天放将出去,黄雾红光明明将敌人剑光罩住,为何不见敌人踪迹?叫我好生纳闷。”

  正说话间,智通道:“你看那边放光,我们快去看来。”俞德往前一看,离身旁十丈左右,果然一物放光,急忙拾起一看,乃是一柄一尺三寸许的小剑。想是敌人宝剑中了红砂,受了污秽,跌落尘埃。那剑虽然受伤,依旧晶莹射目,在手中不住地跳动,好似要脱手飞去;又好似灵气已失,有些有心无力的样子。俞德连夸好剑,向智通道:“你别小觑了它,你看它深通灵性,虽然中了砂毒,依旧想要脱逃,如不是苦修百年,绝不能到这般田地。照这剑看来,敌人的厉害可知。准是他也知我红砂的厉害,无计脱身,迫不得已,才把他多年炼就的心血,来做替死鬼。不过此人失了宝剑,便难飞行绝迹,想必逃走不远,师弟快随我去追寻吧。”

  说完,正待同智通往前搜查时,忽然耳旁听见一阵金刀凌风的声音,知道有人暗算,急忙将头一偏。谁想来势太急,左面颊上,已扫着一下,不知是什么暗器,把俞德大牙打掉两个,顺嘴流血不止。紧接着箭一般疾的一道黑影飞过身旁。俞德正在急痛神慌之际,不及注意,那人身法又非常之快,就在这相差一两秒钟的当儿,俞德手中的战利品已被那人劈手夺去。那人宝剑到手时,左手抡剑,双脚并齐,照着俞德胸前一蹬,顺手牵羊,来一个双飞鸳鸯腿。顺势变招,脚到俞德胸前,借力使力,化成燕子飞云纵,斜飞几丈高远,发出青光,身剑合一,破空飞出。身手矫捷,无与伦比,饶你俞德、智通久经大敌,也闹了一个手足无所措。智通眼看敌人飞跑,怒火千丈。纵身追时,只见那道青光业已破空入云,不知去向,无可奈何,又急又气。再回来看俞德时,业已痛晕在地,智通向前扶起,恰好了一垂头丧气走出观看动静,帮同智通将俞德抬到房中。解开衣服一看,胸前一片青紫,现出两个纤足印,轮廓分明。估量来人是个女子,穿的是钢底剑靴,所以受伤如此之重。如非俞德内外功都到上乘,这一脚定踢穿胸腹,死于非命。俞德连受二处重伤,疼痛难忍,忽然一声怪叫,连吐两口鲜血,痛晕过去。智通见了,愈发着忙,急将备就救急伤药,与他灌救,仍然不见止痛。痛骂了一阵刺客,也无济于事。只得让毛太同俞德两个,一个这壁,一个那壁,慢慢养伤,细细呻吟。不提。

  说了半日,那两个刺客到底是谁呢?原来醉道人同周轻云辞别追云叟,便在林中取出干粮同红葫芦里的酒,饱餐一顿。到了晚间,二人到了慈云寺,正遇见俞德、智通、毛太三人在那里大发议论。依了轻云,便要下去一较短长,几番被醉道人止住。并告诉她俞德如何厉害,如果要下去,须要如此如彼,依计而行。他等三人俱怀绝艺,只可暗中乘其不备,让他受点创伤。如果真正明面攻击,绝不是敌手。商量妥当,偏偏毛太要说便宜话,把这位姑娘招恼,这才放出飞剑,原打算取毛太首级,偏又被他逃过,只斩下半截手臂。后来俞德放出圈子,轻云因听醉道人嘱咐,估量厉害,又加上智通的三道光华,迎敌时便觉吃力,情知不是对手,便知难而退,依照原订计划,逃往树林。醉道人已在半途相助。智通同俞德在林外说话时,轻云因恨毛太不过,不听醉道人拦阻,飞身绕道入庙,打算趁毛太无人帮助时,取他首级雪恨。谁想毛太惊弓之鸟,早已提防,轻云剑光一到,便交起手来,毛太堪堪抵敌不住。知客僧了一在后殿因听说师父去追刺客,往前边来看,正遇见毛太与一穿青女子动手,便上前相助。周轻云受过餐霞大师真传,生有仙根,又加数年苦功,哪把二人放在心上。运动神光,才一交手,便把了一的剑斩断。毛太愈加势孤,恰好又是俞德、智通赶回。轻云见不是路,飞身逃走;这时如果稍慢一步,便遭红砂毒手。醉道人见轻云不听吩咐,前去涉险,生怕有些失利,对不起餐霞大师,早在暗中防备。也深知红砂厉害,不敢上前。为救轻云,拼出百年炼就心血,连忙将自己剑光放出,拦住来人去路,轻云才得逃生。果然红砂厉害,剑光一着红砂,便跌到尘埃。醉道人虽然心痛,因怕红砂厉害,不敢去拾。

  轻云见醉道人为了救自己,失去宝剑,又羞又急,又气又怒。她少年气盛,又仗着艺高人胆大,便要乘机夺回。醉道人一把未拉住,正在着急。忽听耳旁有人说话道:“我把你这醉老道,这回花子没蛇耍了吧?”醉道人听出是追云叟,不禁大喜,便道:“都是你让我保护小孩子,这孩子又倔强不听话,你须赔我的剑来。如今这孩子又上去了,你还不去帮忙,在这儿说风凉话,倘有失机,如何对得起餐霞大师?”追云叟道:“这孩子颇似我当年初学道的时节,异日必为峨眉争光,她虽有两三次魔难,现在绝无差误。你的剑也应在她的身上,得一柄胜似你的原物。而你的剑得回来,只消我带回山去,用百草九转仙丹一洗,便还你原物。你失一得双,都是我老头子作成你的,亏你还好意思怪人。”醉道人料无虚言,十分高兴。

  正说时,轻云已经夺剑回转。说起夺剑情形,又说临走还赏了俞德两鸳鸯脚,脸上十分得意。正说时,追云叟现出原身,轻云连忙上前拜见。醉道人道:“你这孩子也太歹毒。你往虎口内夺食,把我宝剑得还,也就罢了,你还意狠心毒,临走还下了那么一个毒手。假如俞德因你这一脚送命,岂不又与西藏派结下深仇?江湖上异人甚多,我们但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你小小年纪,正在往前进步,想你成名之时,少一个冤家,便少一层阻力。下次不可如此造次。”说到此间,追云叟连忙拦阻道:“醉道人你少说两句吧,我们越怕事,越有事。你忘了从前峨眉斗剑时么?起初我们是何等退让,他们这一群业障,偏要苦苦逼迫,到底免不了一场干戈。这回与从前还不是一样?她少年智勇,你当老辈的,原该奖励她才对。你说毒龙厉害,须知如今是各人收徒,外加有人要报峨眉之仇,他们已联合一气,我们但能得手,除恶务尽,去一个少一个。西藏这条孽龙,在西藏作恶多端,也该是他气运告终之时,倘遇见了他的门下,却是容留不得。你不知道,这一回乃是邪、正两道争存亡之时。”醉道人道:“我何尝不知道。不过餐霞昔日再三相托,她说轻云眉梢有红线三道,杀劫太重,我不能不时时警戒而已。”

  正说间,忽见正西方半空中有几道红线飞来,追云叟说声:“快走!”便同他二人起在空中。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周轻云学道辟邪村 金罗汉搬兵五云步

  话说追云叟正与醉道人、周轻云在慈云寺外树林之中谈说俞德受伤之事,忽见西方飞来了几道红线,便把醉道人和周轻云一拉,喊一声:“快走!”三人一同驾起剑光,飞回了碧筠庵。这时已到五更左右,冬天夜长,天还未亮。他三人也不去惊动周淳,进了经房坐下。醉道人唤起松、鹤二童预备茶点。轻云问道:“适才那西方上几道红线,为何我们见了就跑?”追云叟道:“慈云寺自从周云从被你醉师叔救走,张亮被杀,智通便料知我们峨眉派中人要和他为难。他在上月便打发他门下四金刚同多宝真人金光鼎,以及投奔他的一群四川大盗,拿他柬帖,前往三山五岳,聘请能人剑客,齐集慈云寺,开会筹备应付之策。今天晚上这几道红线,便是毛太的师父金身罗汉法元。我因为暂时不便露面,所以叫你们一同回转。”轻云道:“照师祖这般说来,他们既然四出寻找帮手,我们就这几个人应敌么?”追云叟道:“哪有这种便宜的事?我早已料到这一步,已经打发你师叔李胡子去请人去了。如今事情不过才在开端,智通那厮也拿不定我们这边虚实。不过他既疑心我又出世,鉴于他死去的师父太乙混元祖师的覆辙,所以把他们的同门同党召集拢来,仔细研究对敌方法。至于我们真正的硬对头,如今还一个都未露面,有的还在假充好人呢。”谈了一会儿,周淳起来,轻云上前见礼。周淳又向追云叟、醉道人参拜。轻云便到内屋坐了一会儿内功,已是日出三丈,也就不打算睡了。醉道人背了葫芦,便要往外走。追云叟连忙将他唤转,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与他。醉道人连忙称谢,接过来便藏在怀中,走了出去。追云叟便对轻云道:“现在敌人尚未到齐,也不知我们的虚实同藏身之地。我现在要带你父亲到衡山珠帘洞我大徒弟岳雯洞中去传授剑法,并且洗炼你醉师叔的宝剑。魏青我已叫他投奔一个人去了。你一个女子,孤身住在此地,多有不便;又有许多需用你的地方,不能叫你回山。这倒是一个难题。”轻云道:“师祖你老人家不用担心。我师父打发我下山时,也说是破慈云寺尚早,孙儿到了成都,没有落脚之处。临行交与孙儿一封书信,就是到了成都,见了醉师叔同孙儿的父亲后,如无处住,拿这封信到成都北辟邪村投奔玉清师太,便可得到安身之所。师祖同爹爹走后,孙儿便去投她如何?”追云叟听了,大喜道:“想不到摩伽仙子玉清大师会在成都居住,这真是我们一个好帮手。她自从受了神尼优昙点化后,便洗净尘缘,一心归善。我在东海云游时,她到那里采药,我同她见过一次,曾经为她帮过小忙。如今一别五十年,想来她的本领愈发高强了。你此去对她务要特别恭敬,朝夕讨教,于你大是有益。”

  轻云听了大喜,正要请问摩伽仙子玉清大师的来历,还未开口,眼前一亮,满室金光,忽听一个女子口音说道:“白老前辈,要想背后议论人的长短,我是不依的。”周淳、轻云定睛一看,室中凭空添了一个妙龄女尼,头戴法冠,足登云履,身穿一件黄缎子僧衣,手执拂尘,妙相庄严,十分美丽,正在和追云叟为礼。追云叟笑道:“我这怪老头子向不道人的短处,大师只管放心。不过异日与五台这一群业障对敌时,大师必要助我们一臂之力。”那妙龄少尼说道:“老前辈吩咐,岂有不遵之理?这二位,一个我已经知道,是我村中新来的佳客,这位呢?”追云叟笑道:“只顾说话,还不曾与你们引见。”说罢,便叫周淳、轻云参见。又对他二人说道:“这位就是我们适才所说的玉清大师。”周淳、轻云十分惊异,心想:“追云叟和她相别已五十多年,此人怕没有一百来岁,怎么容颜还如少女一般?”追云叟道:“她今年大约也有一百三十多岁了。”玉清大师道:“老前辈又来取笑了。”追云叟道:“这是我新收的弟子周淳,是一个半路出家的,剑法一些没有入门,你看他还能造就么?”玉清大师道:“老前辈有旋乾转坤之力,顽铁可点金,何况周道友根基厚呢。”追云叟道:“你是怎生知道我们在此地的?”玉清大师道:“此地原是大师兄素因的下院,今年她从云南采药,回转家师那里,顺便前来看我,言说将此地借与醉道人,我久已想来看望。”说时,便指着轻云道:“昨日她师父餐霞大师的好友、落雁山愁鹰洞顽石大师带来口信,说是她拿了她师父的信投奔于我。算计日程,已应来到,并未见她前来。我知道如今群魔又要出世,恐怕出了差错,故而前来打听,不想幸遇见老前辈也在此地,真是快事。恰好我有一件要事,正要找一个峨眉派中主要人物报告。因我正炼一件法宝,无暇抽身到别处去,老前辈遇得再巧不过。”

  追云叟忙问根由。玉清大师道:“老前辈知道太乙混元祖师的师妹万妙仙姑许飞娘么?”轻云插口道:“师伯说的莫非是在黄山五云步参修的那一个中年道姑么?”玉清大师道:“正是此人。自从两次峨眉斗剑,她师兄惨死,她便遁迹黄山,绝口不谈报仇之事。当时一般人都说她受师兄深恩,把她师兄的本领完全学到手中。眼看师兄遭了峨眉派毒手,好似无事人一样,漠不关心,毫无一点同门情义,就连我也说她太无情分。直到去年,我才发现此人胸怀异志,并且她五十年苦修,法宝虽没有她师兄的多,本领反在她师兄之上。此人不除,简直是峨眉派的绝大隐患。我是如何知道的呢?我和西藏毒龙尊者在八十年前本有同门之谊,自经家师点化,改邪归正。我因不肯忘本,别样的事情可为峨眉同本门效力,惟独遇见西藏派人交起手来,我是绝对中立。因此数十年来,不曾与西藏翻脸。毒龙尊者因见我近年道法稍有进步,几次三番,想叫我仍回西藏教下,都被我婉词谢绝,并把守中立的话也说了。十年前,他带这个许飞娘前来见我。我起初很看不起她,经不起她十分殷勤,我见她虽然忘本,倒是真正改邪归正,向道心诚,她又下得一手好棋,因此来往颇密。谁想知人知面不知心。去年冬天又来看我,先把我恭维了一阵,后来渐渐吐露心腹,原来她与混元祖师明是师兄师妹,实是夫妻。她这五十年来卧薪尝胆,并未忘了报仇,处心积虑,原是要待时而动。苦苦求我助她成事,情愿让我做他们那派的教祖。我听了此言,本想发作,又觉她情有可原,反而怜她的身世。虽用婉言谢绝她,对她倒十分的安慰。谁想她不知怎的想入非非,以为我同她一般下贱。有一次居然替毒龙尊者来做说客,想劝我嫁与他,三人合力,使西藏教放一异彩。我听了满心大怒,当时便同她宣告绝交。她临走时,用言语恫吓我,说她五十年苦心孤诣,近在咫尺的餐霞大师都不知道她的用心,如今机密被我知道,希望我同她彼此各不相干,我如果泄漏她的机密,她便要同我拼个死活。她又说并不是惧怕餐霞大师,怕她知道了机密,因为她有一柄天魔诛仙剑尚未炼成,不愿意此时离开黄山等语。我也没有答理她,她便恨恨而去。我最奇怪,餐霞大师颇能前知,何以让一只猛虎在卧榻之侧安睡,不去早些剪除,却使她成就了羽翼,来同峨眉派为难?难道她当真就被她蒙蔽了么?”追云叟道:“想必餐霞大师自有妙算,不然也绝不会让她安安静静在黄山五十多年。现在她的假面目既然揭开,她的劫数也快临头,你日后自知分晓。你见了令师、令师兄,代老头子致意,改日少不得还要麻烦他们。我们今日就分手吧。”说罢,摩伽仙子便告别追云叟,带了轻云,回转辟邪村。追云叟也带了周淳,回山炼剑。不提。

  且说智通自从俞德、毛太受伤,医药无效,自己单丝不成线,孤树不成林。尤其俞德更是昏迷不醒,呻吟不绝。正在无可奈何之际,忽然了一进来报道:“前殿忽然降下一位禅师,言说是五台山来的,要见师父同毛师叔。”智通急忙出来一看,见是金身罗汉法元,心中大喜,当即上前参拜。这法元生得十分矮胖,相貌凶恶,身穿一件烈火袈裟,手持一支铁禅杖。见了智通,便问毛太可在此地?智通便把毛太寻周淳报仇,如何在林中遇了能手,被人戏弄,后来西藏派粉面佛俞德来到庙中,那晚来了两个刺客,好似一男一女,毛太同俞德如何中了暗算,现在后殿养伤,昏迷不醒,一一说了一遍。法元听了大怒,便叫智通引他进去。法元见毛太已是断了一只左臂,正在昏睡,不禁连连叹惜。忙叫智通取来一碗无根水,从身旁取了两粒丹药,与他二人灌了下去。又将两粒丹药化开,敷在伤处。

  这时毛太业已清醒过来,见了法元,便要下床叩拜。法元道:“你伤痕未愈,不必拘礼。”毛太疼痛难忍,便也就恭敬不如从命,眼含痛泪,又将前事说了一遍,请法元与他报仇。法元道:“此事关系不止你一人,报仇之事,何消说得。”说罢,便问智通:“毛太的断臂现在何处?”智通道:“现在佛堂供桌上,因怕毛贤弟伤心,不曾拿进来。”法元道:“此臂不曾丢失,还好想法,快去取来,好好保存。”毛太正愁自己成了废人,听了法元之言,不由精神一振,便问道:“师父法术通神,难道说还可叫弟子断臂重续么?”法元道:“我哪有这大神通?不过北海无定岛陷空老祖那里,有炼就的万年续断接骨生肌灵玉膏,倘能得到手中,便可接骨还原。幸喜如今天寒地冻,不然肌肉腐烂,虽有灵药,也无用处。可惜没有峨眉派的固本丹,止住血液,保养肌肉。将来就算灵丹到手,把断臂接上,也不过无碍观瞻,不能运用自如了。”智通道:“既然有此灵药,师叔快快修书,待弟子前去将它取来,早些与贤弟医治如何?”法元道:“哪有这样容易的事?那陷空老祖非比寻常,他那无定岛环圈三千弱水,鸟雀也难飞渡。并且这位老祖业已谢绝世缘,不与外人见面,就是我亲身去求,也休想进岛一步。”智通道:“如此说来,还是无望的了。”法元道:“这倒也不然。陷空老祖生平只收下两个弟子:一个是灵威叟,现在北海冰原灵山住居,人极正派,也学他师父一意静修,不问外事;一个是崆峒山长臂神魔郑元规,此人剑术高强,另成一家,只是心意狠毒,不为老祖所喜。十年前不知为了何事,师徒意见不合,老祖忽然要用飞剑斩他,被他师兄灵威叟知道,悄悄通信,叫他逃走。一面向陷空老祖苦苦哀求。为了此事,老祖怪他不该私通消息,还罚灵威叟面壁静跪三年。郑元规见立足不住,没奈何,投身到云南百蛮山赤身洞五毒天王列霸多教下安身。后来奉了五毒天王之命,到云、贵、陕、川一带收徒弟,才在崆峒山暂住。此人倒与我情投意合。听说他逃走时,曾将陷空老祖的灵药盗走不少。这须我亲去,才能到手。”智通道:“如今峨眉派多在成都,早晚必来生事,弟子虽曾派门下弟子去请能人相助,俱未来到。他二人现在病中,师叔走后,不知有无妨碍?”

  法元听了,哈哈大笑道:“你枉自修道多少年,你连这点都看不透,你还想恢复你师祖的事业?你想峨眉派有许多能人,岂是轻举妄动的?此次明明想借各派收徒的机会,设法开衅,想把火挑起来,照上次峨眉斗剑一样,把异派消灭,好让他们独自称尊。区区一个慈云寺,岂放在他们心上?如果追云叟业已出世,以他一人之力,消灭这座慈云寺,岂不易如反掌?上述行刺,明明是他们新收弟子想出风头,故而先来挑衅,再看我们如何布置,他们再行下手。我们这儿人越多,他们也越来生事。如果和平常一样,只要我们不出去生事,他们也绝不会来的。”说罢,俞德服用丹药后,药力发动,虽不能马上还原,倒也疼消痛止。醒来见了法元,知道是他解救,便勉强下床叩谢。法元道:“你自离开为师,到了毒龙尊者门下,我已知道你功行精进。此次也是你艺高人胆大,才中了别人暗算。以后临敌,须要小心在意。我再与你二人留下几粒丹药服用,三日后便可痊愈。事不宜迟,待我往崆峒山走走。”说罢,便出房,化成几道红线,望空而去。

  到了第二日,智通正与毛太、俞德闲话,先是大力金刚铁掌僧慧明回来,报道:“启禀师父,弟子奉师之命,到了衡山锁云洞,去请岳琴滨师叔。先是应门童子拿了师父的信进洞,出来说是岳师叔不在洞中,到武夷山飞雷洞,寻龙飞师叔下棋去了。弟子便赶到武夷山,遇见龙师叔的弟子小灵猴柳宗潜,他说龙师叔东海访友,岳师叔未来。他本人倒愿意来看热闹,他并且答应帮弟子找几位同门道友同来。弟子恐怕师父久候,特来缴旨。”智通听了,不由叹口气道:“如今人情势利,你岳师叔无非惧怕峨眉派势力大,明明成心不见你罢了。你算是空跑一趟,里面歇息去吧。”慧明退了下来。

  隔了三四日,无敌金刚赛达摩慧能、多臂金刚小哪吒慧行、多目金刚小火神慧性等先后回庙,所请的人,也有请到的,也有托故不来的,也有当真不在的。那所请到的是:崂山铁掌仙祝鹗、江苏太湖洞庭山霹雳手尉迟元、沧州草上飞林成祖、云南大竹子山披发狻猊狄银儿、华山烈火祖师的弟子飞天夜叉秦朗等。除了烈火祖师是另一派,也是与峨眉派积有深仇的,余人皆是智通、毛太的师兄弟辈,长一辈的师叔、师伯俱未请到。西藏毒龙尊者推说有事,事办完了来不来不一定。他门下大弟子俞德,业已先来。飞天夜叉马觉,出门未归。算计人虽不少,只是并无出类拔萃的剑仙,未免有些失望。到底慰情聊胜于无,只好再作区处。

  又过了两天,飞天蜈蚣多宝真人金光鼎,率领他的弟子独角蟒马雄、分水犀牛陆虎、闹海银龙白缙等,高高兴兴走进庙来,见了众人,见礼已毕,便道:“我自从离了慈云寺,原往青城山去请我的好友纪登,代约他的祖师矮叟朱梅前来助我们一臂之力。刚刚到了灌县,在二郎庙前,看见一个十四五岁的绝色女子向一个中年道姑买药,我打算约好了纪登,回来时顺便将那女子抢回来,与大师受用。谁想我到了青城山金鞭崖白云观,纪登已云游在外,只有一个道童在观中看家。他说他师父不久回转,便在庙中等了多日,仍不见回转。我又怕误了此地之事,又惦记那个女子,便往回走。好在那天已将女子的寓所探好,便在她家附近寻下住所。到了晚间,我带了马雄等前往她家。起初以为一个弱女子,手到擒来。不想她家还有一个父亲,连那女子,都武艺高强,非常扎手。后来我见马雄等抵敌不住,恐怕失手,便放出飞剑,将女子的父亲一剑杀死。因为要擒活的,我同马雄费了半天手脚,马雄还中了那女子一袖箭,擒她时,手也被她咬伤,好容易才将那女子擒住。那女子当时一气,便晕死过去。我用一条被单,将她紧紧包裹,叫马雄背在身上,连夜往回逃走。谁想出城不过十里,忽然遇见那天在二郎庙卖药的中年道姑,拦住去路,硬要我将人留下。我因赶路心急,希图早些了事,便把飞剑放出,谁想这一来,几乎闯了大祸。这道姑见了我的飞剑微微冷笑,将手一扬,便有一道金光。我的飞剑与她的金光才一接触,便退了下来。眼看她的剑光已将我等罩住,只好闭目等死。待了一会儿,不见动静,睁眼看时,那卖药道姑连同我们所抢来的女子,俱都不知去向。且喜我们一行人等,连一个受伤的也没有。当时尚以为是那道姑不肯开杀戒,所以未取我们的性命。我们又白白辛苦一夜,到手的美人儿被人家抢去,心中好生不快。然也无法,只得仍往成都走来。走到半途,忽然遇见马觉马道长,谈起那道姑,他才悄悄告诉我,说她乃是现今我派中最厉害的人物黄山五云步的万妙仙姑许飞娘。她在黄山修炼,只为探看峨眉派的动静,想必她看我们所抢的女子好,故而借此示恩于她,好收她为徒。我们去杀人抢人,正好为她造机会,她不久也要出世。许仙姑现在表面上尚未显出本来面目,仍与峨眉派中人假意周旋,叫我严守秘密。我派有此异人,岂非幸事?”俞德、智通等听了,也自欣喜。

  过了几天,法元从崆峒山跑了回来,虽将灵药取到,但是已隔多日,效验微小。只得将断臂与毛太接上,敷上灵药加紧包扎,就烦大力金刚铁掌僧慧明护送毛太回五台山将息。

  等毛太、慧明走后,法元把人聚集在大殿,说道:“此番争斗,不比寻常。临敌时,第一要镇定心神,临事不慌,不可小看他们。我看现在为期还早,我们的帮手还未到来,待我亲自出马,再去请几位相助。庙中自我走后,无论何人,无事不许出门。到了晚间,分班轮守。如遇真正厉害敌人到此,可由俞德出面,与他定一日期,以决胜负。千万不可造次迎敌,以免像上次吃亏,要紧要紧。”说完,别了众人,便往三山五岳,寻访能人相助去了。

  第十四回 九华山白侠遇凶僧 镇云洞红药逢仙侣

  话说法元离了慈云寺,去约请三山五岳的剑侠能手,准备明春与峨眉派决一胜负。出庙后一路盘算,决定先到九华山金顶归元寺,去约请狮子天王龙化同紫面伽蓝雷音。剑光迅速,不消两日,已到了九华前山。便收了剑光,降下地来,往金顶走去。

  这九华山相离黄山甚近。金顶乃九华最高处,上有地藏菩萨肉身塔,山势雄峻,为全山风景最佳之地。时届隆冬,法元心中有事,也无心鉴赏。正走之间,忽听树林内好似有妇女儿童说笑之声,心中甚觉诧异。暗想:“这样冷的天气,山风凛冽,怎么会有妇人小孩在此游玩?”便往树林中留神观看。只见衔山夕阳,火一般照得一片疏林清朗朗的,一些人影全无。正在诧异之间,忽听有一个小孩的声音说道:“姊姊,孙师兄从那旁来了。你看还有一个贼和尚,鬼头鬼脑,在那里东张西望。你去把孙师兄喊过来吧,省得被那贼和尚看见又惹麻烦。”法元听了这几句话,忙往林前看时,仍是只听人言,不见人影。情知这说话的人不是妖魔鬼怪,便是能手,成心用言语来挑逗自己。正待发言相问,忽见对面山头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一身白衣服,穿峰越岭,飞一般往前面树林走来。又听林中小孩说道:“姊姊,你快去接孙师兄,那个贼和尚是不安好心的啊。”又是一个声音答道:“你这孩子,为什么这样张皇?那个和尚有多大胆子,敢来九华山动一草一木?他若是个知趣的,趁早走开,免得惹晦气,怕他何来?”

  法元听他们说话,越听越像骂自己,不由心头火起。叵耐不知道人家藏身之地,无从下手,只得忍耐心头火气,以观动静。这时那白衣少年也飞身进入林内。法元见那少年立定,知道一定已与那说话的人到了一块,便想趁他一个冷不防,暗下毒手。故意装作往山上走去,忽地回身,把后脑一拍,便有数十道红线,比电还急,直往林中飞去。暗想敌人只要被他的剑光笼罩,休想逃得性命。主意好不狠毒。他一面在指挥剑光,一面留神用目向林中观看,却见那白衣少年,好似若无其事一般,在这一刹那的当儿,忽然隐身不见。法元心想:“这少年倒也机警,不过这林子周围数十丈方圆,已被我的剑光笼罩,饶你会轻身法,也难逃性命。”正在这般暗想,忽见剑光停止不进,好似有什么东西隔住一样。法元大怒,手指剑光,道一声:“疾!”那剑光更加添了一番力量,衬着落山的夕阳,把林子照得通明,不住地上下飞舞。后来索性把这林子团团围住,剑光过去,枯枝败梗,坠落如雨。有时把那合抱的大树,也凭空截断下来。只是中间这方丈的地方,剑光只要一挨近,便碰了回来,兀是奈何它不得。林中的人,依旧有说有笑,非常热闹。法元虽觉把敌人困住,也是无计可施。

  相持了一会儿,忽听林中有一个女子声音说道:“师弟,都是你惹出来的,现在母亲又不在家,我看你怎么办?”又听一个男的声音说道:“师姊,看在我的面上,你出去对敌吧。这凶僧不问青红皂白,就下毒手,太是可恶!若不是师姊拉我一把,几乎中了他的暗算。难道说你就听凭人家欺负咱们么?”那女子尚未还言,又听那小孩说道:“师兄不要求她,我姊姊向来越扶越醉。好在要不出去,大家都不出去,乐得看这贼和尚的玩意。我要不怕母亲打我,我就出去同他拼一下。”那女子只冷笑两声,也不还言。这几个人说话,清晰可听。法元听见人家说话的神气,好似不把他放在心上,大有藐视之意,知道这几个年轻人不大好惹。最奇怪的是近几十年,并不曾听峨眉派出了什么出色的人物;这几个人年纪又那样轻,便有这样惊人的本领,小孩如此,大人可知。自从太乙混元祖师死后,五台、华山两派虽然失了重心,但是自己也是派中有数的人物。自信除了峨眉派领袖剑仙乾坤正气妙一真人齐漱溟同东海三仙、嵩山二老外,别人皆不是自己敌手。如今敌人当面嘲笑,不但无法近身,连人家影子都看不见,费了半天气力,人家反而当玩笑看。情知真正现身出来,未必占得了便宜;想要就此走去,未免虎头蛇尾,打了半天,连敌人什么形象都不知道,岂非笑话?不禁又羞又气,只得改用激将之计,朝着林中大声说道:“对面几个乳臭小娃娃,有本事的,只管走了出来,你家罗汉爷有好生之德,绝不伤你的性命;如果再耍障眼法儿,我就要用雷火来烧你们了。”

  话言未了,又听林中小孩说道:“姊姊,你看这贼和尚急了,在叫阵呢。你还不出去,把他打发走?我肚子饿了,要回家吃饭呢。”那女子道:“你闯的祸,我管不着。”那小孩道:“没羞。你以为我定要你管么,你看我去教训他去。”法元听了,以为果然把敌人激了出来,愈发卖弄精神,运动剑光,一面留神看对方出来的是一个什么人物。看了一会儿,仍是不见动静。正在纳闷,忽然听见一个女子声音说道:“贼和尚,鬼头鬼脑瞧些什么?”接着眼前一亮,站定一男一女:男的便是那白衣少年;女的是一个绝色女子,年约十八九岁,穿着一身紫衣,腰悬一柄宝剑。法元见敌人忽然出现,倒吓了一跳。自己的剑光,仍在林中刺击一个不住,便急忙先将剑光收回。那女子轻启朱唇道:“你不要忙,慢慢地,我不会取你的狗命的。”那一种镇静安闲、行所无事的神气,倒把一个金身罗汉法元闹了一个不知如何应付才好。那女子又问道:“你这凶僧太是可恶!你走你的路,我们说我们的话,无缘无故,用毒手伤人,是何道理?”法元情知此人不大好惹,便借台阶就下,说道:“道友有所不知。我因来此山访友,见你们在林中说话,只闻人声,不见人面,恐是山中出了妖怪,所以放出剑光,探听动静,并无伤人之意。如今既已证明,我还有事,后会有期,我去也。”说完,不等女子还言,便打算走时,忽然一颗金丸,夹着一阵风雷之声,从斜刺里飞将过来。法元知道不妙,打算抵敌,已是措手不及,急忙把头一偏,这金丸已打在左肩。若非法元道行高深,这一下就不送命,怕不筋断骨折。法元中了一丸,疼痛万分,知道要跑人家也不答应,只得忍痛破口大骂道:“你们这几个乳臭娃娃,罗汉爷有好生之德,本不值得与你们计较,你们竟敢暗算伤人。今天不取你们的狗命,也不知罗汉爷的厉害!”一边嚷,一边便放出剑光,直往那一双男女飞去。只见那女子微微把身一扭,身旁宝剑如金龙般一道金光飞起,与法元的剑斗在空中。那穿白少年正待飞剑相助,那女子道:“孙师弟,不要动手,让我收拾这个贼和尚足矣。”白衣少年便不上前,只在一旁观战。

  这二人的剑,在空中杀了个难解难分,不分高下。法元暗暗惊奇:“这女子小小年纪,剑术已臻上乘。那个白衣男子,想必更加厉害。”正在腹中盘算,忽然好几道金光夹着风雷之声劈空而至。这次法元已有防备,便都一一躲过。那金丸原是放了出来,要收回去,才能再打。法元一面迎敌,一面用目往金丸来路看时,只见离身旁不远一个断崖上,站定一个小孩,年才十一二岁左右,面白如玉,头上梳了两个丫髻。穿了一件粉红色对襟短衫,胸前微敞,戴着一个金项圈,穿了一条白色的短裤,赤脚穿一双多耳蒲鞋。齿白唇红,眉清目秀,浑身上下好似粉妆玉琢一般。法元中了他一金九,万分气恼。心想:“小小顽童,有何能耐?”便想暗下毒手,以报一丸之仇。便将剑光一指,分出一道红线,直往那小孩飞去。这是一个冷不防,那女子也吃了一大惊,知道已不及分身去救,忙喊:“蝉弟留神!”那白衣少年也急忙将剑光放出,追上前去。谁知那幼童看了红线飞来,更不怠慢,取出手中十二颗金丸,朝那红线如连珠般打去,一面拨头往崖下就跑。那红线被金丸一击,便顿一顿。可是金丸经那红线一击,便掉下地来。红线正待前进,第二个金丸又到。如是者十二次,那小孩已逃进一个山洞里面,不见踪影。这时恰好白衣少年赶到。那女子一面迎敌,一面往后退,已退到洞口。这时白衣少年的剑,迎敌那一根红线,觉着非常费劲,眼看抵敌不住。恰好那女子赶到,见了这般景况,忙叫:“师弟快进洞去!”一面朝着剑光运了一口气,道一声:“疾!”那剑光化作一道长虹,把空中红线一齐圈入。那白衣少年趁此机会,也逃进洞中。法元得理不让人,又见小孩与白衣少年逃走,越发卖弄精神,恨不能将那女子登时杀死。可是杀了半日,依旧不分高下。

  这时日已平西一轮明月如冰盘大小,挂在林梢,衬着晚山晴霞,把战场上一个紫衣美女同一个胖大凶僧照得十分清楚。法元正想另用妙法,取那女子性命。忽听一阵破空的声音,知有剑客到来,双方都疑是敌人来了帮手。在法元是以为既来此山,必定是人家的帮手;那女子又听出来者不是本派中人。双方俱在惊疑之际,崖前已经降下一个道姑,一个少女。那女子与法元见了来人,俱各大喜。原来来者正是黄山五云步的万妙仙姑许飞娘。这时法元与那女子动手,正在吃惊之际,双方皆不及叙话,可是都以为来人是友,而非敌人。原来法元与许飞娘原有同门之谊,而那女子的母亲却是许飞娘常来常往的熟人,故而双方都有了误会。法元本想许飞娘一定加入,相助自己,谁想竟出自己意料之外。只见那许飞娘不但不帮助自己,反装不认得法元,大声说道:“何方大胆僧人,竟敢在九华山胡闹?你可知道这锁云洞,是乾坤正气妙一真人齐漱溟的别府么,知时务者,急速退去,俺许飞娘饶你初次,否则叫你难逃公道!”法元听了此言,不禁大怒,暗骂:“无耻贱婢,见了本派的人,怎装不认得,反替外人助威?”正待反唇相讥,忽然省悟道:“我来时曾闻飞天夜叉马觉说,她假意同峨眉派联络,暗图光复本门,誓报昔日峨眉斗剑之仇。她明明当着敌人,不便相认,故用言语点破于我,叫我快走。这里既是齐漱溟别府,我绝难讨公道。这女子想必是齐漱溟的女儿,所以这样厉害。幸喜老齐未在此地,不然我岂不大糟而特糟?”于是越想越害怕,便一面迎敌,一面说道:“我也不是愿动干戈,原是双方一时误会。道友既是出来解围,看在道友面上,我去也。”说罢,忽地收转剑光,破空飞去。

  那女子还待不舍,飞娘连忙拦阻道:“云姑看我的薄面,放他去吧。”那女子又谢了飞娘解围之情。正说时,那小孩已走出洞来,去拾那十二个金丸时,已被法元飞剑斩断,变成二十四个半粒金丸了。便跑过来,要他姊姊赔,说:“你为何把贼和尚放走?你须赔我金丸来!这是餐霞大师送我的,玩了还不到一年,便被这贼和尚分了尸了。”那女子道:“没羞。又要闯祸,闯了祸,便叫做姊姊的出头。你暗放冷箭,得了点小便宜,也就罢了,还要得寸进尺,只顾把你那点看家本事都施展出来。惹得人家冒了火,用飞剑来追。要不是这几粒宝贝丸子,小命儿怕不送掉?那和尚好不厉害,仙姑不来解围,正不知我倒霉不倒霉呢。刚才孙师弟因救你,差点没有把多年心血炼就的一把好剑断送在和尚手里。还好意思寻我放赖?”那小孩听了他姊姊一阵奚落,把粉脸急得通红,也不招呼来客,鼓着两个腮帮子,说道:“我的金丸算什么,只要没有把孙师兄的宝剑断送,你还会心疼么?”一路说,一路便往洞中走去。

  那女子听了小孩之言,不禁脸上起了一层红云,向着飞娘说道:“这孩子禀赋聪明,根基甚厚,又加上家父母与他前世有很深的关系,他才三岁,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度他上山。因为前世因缘,十分钟爱,所以惯得他如此,仙姑不要见笑。”飞娘不禁叹了一口气道:“我看贵派不但能人甚多,就你们这一辈后起之秀,哪一个将来不是青出于蓝?我为想得一个好徒弟,好传了我衣钵,便设法兵解,谁知几十年来,就寻不出一个像你兄弟这样厚根基的。”说时,指着同来女子道:“就拿她来说,根基同禀赋不是不好,要比你们姊弟,那就差得太远了。”说罢,便叫同来的女子上前见礼。那女子道:“我真该死,只顾同小孩子拌嘴,也忘了请教这位仙姑贵姓,也没有请仙姑在寒舍小坐,真是荒唐。”飞娘道:“云姑不要这样称呼。她名叫廉红药,乃是我新收的徒弟。我见她资质甚好,度她两次。她母亲早死。她父亲便是当年名震三湘的小霸王铁鞭廉守敬,早年保镖与人结下深仇,避祸蜀中。我去度此女时,她父亲因为膝前只有一个,执意不肯。红药她倒有此心,说她父亲年已七十,打算送老归西之后,到黄山来投奔于我。我便同她定了后会之期。有一天晚上,忽听人言,她家失火,我连忙去救时,看见她父亲业已身首异处,她也踪迹不见。我便驾起剑光,往前追赶。出城才十里地,看见一伙强人,我便上前追问,后来动手,他们也都会剑术,可惜都被他们逃走,连名姓都未留下,只留下一个包袱。打开一看,她已气晕过去。是我把她救醒,回到她家,将她父亲尸骨从火场中寻出安葬。她执意要拜我为师,以候他日寻那一伙强人报杀父的深仇。”

  那女子听罢,再看那廉红药时,已是珠泪盈盈,凄楚不胜,十分可怜。自古惺惺惜惺惺,那女子见廉红药长得容光照人,和自己有好几分相像,又哀怜她的身世,便坚请飞娘同红药往洞中叙谈。飞娘尚待不肯,只见红药脸上现出十分想进洞去而又不敢启齿的神气。飞娘不禁想起自己许多私心,有些内愧,便说道:“我本想就回山去,我看红药倒十分愿进洞拜访,既承云姑盛意,我们就进去扰一杯清茶吧。”红药听了,满心大喜。这叫做云姑的女子,见红药天真烂漫,一丝不作假,也自高兴。便让飞娘先行,自己拉了红药的手,一路进洞。红药初到宝山,看去无处不显神妙。起初以为一个石洞里面,一定漆黑阴森,顶多点些灯烛。谁知进洞一看,里面虽小一些,灯烛皆无,可是四壁光明,如同白昼,陈设雅洁,温暖如春。只是看不见适才那个可爱的小孩子,心中十分奇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