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国岩胜没有因此留下什么心结,这是件好事。

  然而缘一却觉得,二人之间的距离顷刻间被拉了开来,这件事终究还是在他们之间留下了些许裂痕,并不是因为该不该告诉对方真相的问题,而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某种无形的事物。

  未来的继国岩胜会是一位好下属,但却不再是那个与他亲如兄弟的人了。

  这个时候他就想起了父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没有人能一直陪着你走同一条路。”

  继这场兄弟之间的谈心之后,二人表面上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关碍于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继国城主最终还是因为重伤不治而去世了,这样的情况下,自然只有让继国岩胜继承城主的位置。

  继国岩胜当然不会拒绝,然而对于留在继国城却有着些微的意见,因为他显然更希望待在京都,不仅是因为他已经发誓要效忠缘一,更因为作为他老师的藤原宗秀也在京都,他希望可以继续学习剑术。

  更何况他的父亲就是死于那个已经被处决的家臣之手,这些随时可能背叛的人在他看来根本就不值得信任,更加比不上他所追求的剑术。

  所幸这些继国城的家臣也并没有坚持,继国岩胜还没有到元服的年纪,虽然也不是不可以提前元服。但在这位少主自己坚持的情况下,放任对方再继续留在京都学习几年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即使继任的城主之位,对方这么小的年纪主要靠的也还是家臣的辅佐,更何况是留在他们所依附的藤氏身边。

  “但果然还是留下更好吧?”

  对于继国岩胜的选择,缘一并不反对,但无论怎么说也应该是留在这里继承城主之位更好,毕竟谁也无法保证城主不在的期间大权旁落,最终导致城池易主。

  “不必在意这种事情,殿下。”

  继国岩胜神情淡淡,似乎根本就不在意城池究竟会不会被夺走。

  不必在意?缘一有些意外的看着他,在看到对方那不为所动的表情后若有所思,却也没在说话。

  两人走的时候是朱乃夫人亲自带着人赶来送行的。

  这位丈夫刚刚去世的夫人表情很明显有些憔悴,看到这样的她,没人能想到几天前,她还曾对病重的丈夫态度冷淡到几乎让人以为两人是陌生人。

  虽然和丈夫曾因为孩子的事情多年不和,但毕竟也是有过一段琴瑟和鸣的日子,如今人死万事休,朱乃夫人也难免黯然神伤。

  但她还是勉强提起了精神,站在大门处为自己的两个孩子送别。

  “我们这就走了,您身体不好,还是赶快回去休息吧。”

  坐在马上,继国岩胜看着自己的母亲,神色动了动的说道。

  朱乃夫人略显苍白的脸上温柔的笑了笑:“没事,只是一小会儿而已,我看着你们离开。”

  毕竟这一去再想要见面也要许久之后了,况且朱乃夫人的身体一向不是很好,或许……这一去就再见不到面了。

  缘一同样也看着这位将他生下的母亲,临走之前,他转过身看着面前的人,嘴唇微动的说道:“保重身体……母亲……”

  最后一句“母亲”声音小到几不可闻,也就距离他最近的继国岩胜听到了这句话,接着神情变的复杂,其他人则一无所觉。

  但或许是母子天性,朱乃夫人的眼睛这一刻蓦然睁大,似乎听到了缘一这唯一一次称呼她母亲的话语。

  她嘴唇颤抖,顷刻间似乎明白了什么,随后目送着她两个孩子的背影渐渐远去。

  “夫人?”一旁的侍女小声催促着身体不好的夫人回去休息。

  朱乃听到这道声音,陡然回过神来,将手搭在侍女搀扶着她的手上,转过身去的同时,突然间竟忍不住嗤笑了一声:“看来我们都小瞧了那位殿下的气量。”

  曾经的继国城主还刻意吩咐过她不许主动和缘一相认,认为藤原宗秀若是知道这件事必定会心生不悦,毕竟缘一是对方从小养大的,必定不会愿意多出他们这一对父母。

  然而……

  想到这些天缘一对她异乎寻常的包容与亲近,相比起陌生人来对方的态度的确太过温和了,原本朱乃还没有深思,现在想来,缘一可能从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

  “回去吧。”

  如今想来或许缘一能够被那位殿下捡到对于她来说才是幸运,不然即使能够留在这个家,也只会在那个男人的忽视与苛待下长大。

  至于岩胜……

  想到兄弟二人如今身份上的差距,她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而以缘一这些天表现出的性格,对方也必定不会苛待岩胜的。

  她可以放心了。

  ……

  转眼间,距离继国城主去世便一晃过去了好几年。

  这几年间,缠绵病榻的朱乃夫人也因病去世,消息传来后,表面主从实际上是兄弟的二人回去看过一次,在送了对方最后一程后,便又赶回了京都。

  但二人皆已到了元服的年纪,继国岩胜也到了该回到领地继承城主之位的时候,不过因为还有一些琐事没有处理好,便没有即刻动身。

  初秋,天气凉爽,万物凋零。

  这一天,藤原宗秀在自己的院子里教导继国岩胜剑术。

  “锵——!”

  兵刃相接的声音响起,这代表着继国岩胜的攻击又一次落空,而这显然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黑死牟是黑死牟,继国岩胜也只是继国岩胜,经历不同的他们只能算做两个不相干的人,而如今只是普通人类的继国岩胜,当然不可能比得过练了几百年剑术的黑死牟,更不可能是藤原宗秀的对手。

  当然,虽然这么说,知道黑死牟和继国岩胜之间联系的藤原宗秀每次将对方手中的剑挑飞,都会不由自主的有一种自己在欺负对方没有成长起来的错觉,毕竟他曾经还惨败在黑死牟的手下过。

  但不得不说的是,继国岩胜的剑术天赋可以说的上十分出众,藤原宗秀很少教导人,他曾经的弟子宇髓天元是带师学艺,天赋很好,但也几乎没费他什么太大的功夫。后来也有过指导的师弟我妻善逸,不过对方怕苦怕累的性格也实在令藤原宗秀难言。

  灶门炭治郎虽说踏实一点,也有很好的天赋,但相比起继国岩胜却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更重要的是对方没有继国岩胜对于剑术执着,许多人都曾抱怨过藤原宗秀太过严格的训练,但放在继国岩胜这里,对方甚至甘之如饴。

  说实话,这样的弟子很难不讨老师的喜欢。

  即使藤原宗秀一想到黑死牟就会忍不住感官微妙。

  就在这时,耳边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远远传来,藤原宗秀眸光闪烁,心下一动的当即收回了握着刀的手,随后对面前的继国岩胜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

  继国岩胜的视线在身侧的院门处停留了片刻,旋即对藤原宗秀点点头,将手中的刀收回了鞘中。

  藤原宗秀也将自己的刀递给了一旁的药研,刚准备回到屋中,也就是这时,那到脚步声的主人便来到了他的面前。

  “家主大人,宗明殿下听说您生了病,特派属下前来探望。”

  长井庆隆,也就是当年被藤原宗秀教训过一番的那名侍卫,来到近前,脸上堆着笑的说道。

  藤原宗秀不是很想和对方说话,于是只是冷淡的点了点头,反正两个人的关系真正如何各自都心知肚明,这种情况下他也懒得陪对方装。

  至于生病,这当然是没有的事,妖怪怎么可能生病?只不过他再次请了病假罢了。

  毕竟他一个替身那么兢兢业业的上朝做什么?

  “……”被冷淡以对,长井庆隆也不生气,可见这些年的确是城府增长了不少,拙劣的演技有很大的进步,此刻甚至还笑呵呵的说起了关心的话。

  “现在这个时候天气这么冷,您还生着病,怎么不披着一件衣服就出来了?身边伺候的人竟然也没看见?真应该好好管一管了。”

  身边伺候的近侍药研藤四郎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不为所动的藤原宗秀一眼,没有说话。

  “……”

  这是管到他身边的人身上了?藤原宗秀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开口说道:“你到底有什么事?没什么事就离开吧,我乏了,想要休息。”

  见藤原宗秀已经毫不客气的开口要赶人,长井庆隆也不再废话,开口直奔主题的说:“属下其实是奉宗明殿下的命令来探望您的,如今见您身体还好,属下便可以放心的向宗明殿下复命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药研藤四郎莫名其妙:“他来这一趟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藤原宗秀没说话,反倒是一旁心思敏锐的继国岩胜开口了:“或许是觉得以往和老师的关系不太好,想要搞好关系吧。”

  药研藤四郎想了想,觉得似乎也应该是这样,毕竟藤原宗秀才是家主,对方和他们关系弄的太僵对自己显然没有好处。

  静静的听着二人的交流,想到近些天那边对他的殷勤态度,藤原宗秀心底却摇了摇头,搞好关系的确是真,但是否是做给人看的就不得而知了。

  先不说他的那个“弟弟”,对方的这位家臣对他可是严防死守啊。

  所幸他也不会在这里待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