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怎么做?

  这样的问法让我压力骤增,因为自认为资质平庸的我并不能免俗于少年人的冲动,一下子还真的想不到要如何像克里斯汀女士所说的那样“破局”。

  事实上,她刚才在电话里透露出要把此事当成对我的磨砺和考验,已经让我倍感惶恐。

  现在知道了那么多内幕,回到要思考“如何做”的时候却只有一句话在脑海中盘旋着回响——

  不能让织田作就这样,顺理成章地成为那颗会被彻底利用再抛弃掉的棋子。

  但是……又要达成那个让森先生满意的,一石多鸟的结果,他的“最优解”。

  我没有能力像他那样想出如此剑走偏锋又高超多效的计划,大概不只是差在脑力和阅历。

  忘了说的是,方才他和克里斯汀女士的那通电话里,还有几句话是特意向我说的,我不能向外透露任何口风——尤其是太宰。

  这就有点好笑了……如果太宰知道了的话,说不定还能想办法解决掉纪德,然后自觉走人呢。只不过森先生信赖自己的“最优解”,同时绝不可能依靠任何的“说不定”。

  会向克里斯汀女士的任性之举让步,也是看在了她的兜底保证和多欠一个人情上面。

  大概他也知道或是有所推测,克里斯汀女士之后很有可能回归那个曾让她不得不出走到横滨的地方——钟塔侍从。提前有所交集、甚至还是有一个人情,怎么想也不亏。

  回过神来,我感到脸上热度飙升。

  有迟来的、被“家长”发现“私情”的羞耻,有无法向克里斯汀女士展示我有立刻做好计划的能力的羞惭。

  自以为没有被察觉的那些事情,在他们眼中可能只是小孩子的过家家酒,不值一哂。

  还有就是……

  我紧张地扭着双手,“……您没有必要为我做到如此程度。”

  “就当我为安妮赎罪吧。她对你这个仅剩的血亲却造成了那样的伤害。以及……我发自内心地期待着你的成长,纱绘子。”

  “可是……”

  我值得吗……我可以吗?

  克里斯汀女士干脆忽略了我疑问的眼神,伸手用力地揉了揉我的头。

  “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像奇迹一样的孩子。现在可以告诉你的是……你是当年唯一一个从实验室活着出来的孩子。”

  “是您救我出来的不是吗?”

  她摇了摇头。

  “我到的时候,活着的孩子只剩下你了。是你给了我一个可以弥补的机会,纱绘子。现在就尽情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原来被我遗忘甚至扭曲的记忆里,藏着那么多往事。

  “我想……织田作之助收养的孩子们,我想先去确保他们的安全。”

  他们极有可能被当成筹码,摆上桌面——

  然而现实是,孩子们并不止是被当成了筹码,完全就是成为了某些人眼中可以随意牺牲掉的存在。

  我也由此深刻意识到,一句简单的“最优解”,竟可以冷酷如斯。

  ——————————

  在出发前,克里斯汀女士突然叫住了我。

  “告诉我,纱绘子。我不想问那个臭小子勾着你到了哪一步——我只问一件事。他让你伤心了吗?”

  这是克里斯汀女士第一次问到我和他的事情吧。

  至于……让我伤心?

  正准备推门而出的我回头看向克里斯汀女士,下意识想回答“没有”。

  但是眨了眨眼之后,我在发现视线模糊的同时,意识到自己突然地落泪了。

  有些惊愕地抬手摸上脸颊,从眼眶中涌出的泪珠滑落下来,与指尖相遇时无声地碎裂消融,只留下濡湿的触感。

  “……我现在不伤心了,女士。”

  不是逞强之语。无数次破碎再黏合起来的我,正在变得更加坚强。既然已经被揭穿了自己当过一昧逃避的胆小鬼,还抱着可笑的幻觉活下去未免太不应该。

  不过,我也不会因为不再伤心,就轻易原谅那家伙。

  “这样啊,”克里斯汀女士微微笑起来,“那我对你只有最后一个要求。”

  “……什么?”

  “这件事完成之后,你已经有了独立的能力,还要不要继续跟着我都无所谓……只是,不可以直接跟那小子跑了。”

  啊,看起来克里斯汀女士对我在一些方面颇有信心,但另一些方面又没有信心来着。

  我还不争气地在流着眼泪,但也因为克里斯汀女士的这句话,而露出了近日来最由衷的一个笑容。

  “就算您不提,我当然也不会那样做的。”

  因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都只是为了我自己的心。也可以说是为了织田作,以及那五个会乖乖叫我姐姐的孩子。如果我不想看到有心向善的无辜之人被无谓地牺牲……那么,我必须要去做点什么。

  但绝不会是为了太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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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态正在迅速地变得更加紧急,只是走在街上都能看到不少乱象,而且……

  我想问问织田作有没有把孩子们转移去别的地方暂避危险,但是从我出来之后,就一直联系不上织田作。

  太宰……肯定会算到这一步,让他们去别的地方藏起来的吧?面对让他有心的人,比如织田作……或者说,除了织田作也没别人了。

  面对让他有了心的人,他就能做出有心人能做的事情。

  行驶过一个纷乱的街头,我拐进一条无人的单车道停车思考。

  不行,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很不安心。

  隔着裙摆确认了一下绑在大腿外侧的木仓,我打定主意,调转了原本的行驶方向。

  要去餐厅那里看看才行——

  没想到刚一去到,我就看见了餐厅老板遇袭的一幕。

  靠。

  我脚上猛踩刹车,手上则是费劲地从安全带夹缝间扯开裙摆拔出手木仓,尽可能稳着手发动异能力。

  先是那个正要对着穿着白色厨师服的老板举起木仓的士兵,接着再给他的两个同伙也来了同样是对准太阳穴的几下子。

  准头是我固有的绝对优势,现在速度也提上来了。之前克里斯汀女士的特训和织田作的指教果然很有成效。

  还有……自从不再需要为森先生干活之后,这是我第一次重新手上染血吧?

  不过这种情况下,我当然不会觉得愧疚就是了。

  轮胎狠狠摩擦地面刹住车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解开安全带连滚带爬地下车,贴着车身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及餐厅内确实没再有什么不对劲的动静,然后我才进入被我弄得玻璃哗啦啦碎了一地的餐厅。

  惊魂未定的老板握紧汤勺,转身看见是我,才松了口气。

  虽然他看起来脸上身上只是有些被玻璃碎片飞溅造成的划伤,但我的心还高高地提着。

  果然,这边遇袭了。

  “您没事吧?孩子们呢?”

  老板摇了摇头,“多亏了您,不然我真的就交代在这里了……孩子们之前已经被太宰先生提前转移去了别的地方。”

  他快速地说完上面那句话后,劫后余生的放松表情又突然凝固。

  我在他骤缩的瞳孔中,隐约看见一个同样僵住的自己。

  接着,我还听到了自己牙齿格格碰撞间勉强挤出的声音,“既然这边也……您知道孩子们现在在哪里吗?”

  作为一个比他知晓更多情况的人,我现在心中涌上的情绪,并不是他那样推己及人的担忧,而是巨大的恐惧。

  森先生的计划……遇袭的餐厅和老板……就算太宰确实让孩子们提前去了别的地方,但是只要有他、织田作和老板之外的人,哪怕只是他能用的直系下属,知道具体的地方——

  也会被及时告知给MIMIC那边的吧。

  在我含着急切希冀的眼神中,老板怔楞着摇了摇头,再说话时就有些不知所措的惊慌和后悔。

  “担心会有人来这里逼问,我当时就特意没问具体的地点,只知道是太宰先生借的一个与mafia相关的什么事务所,大概在靠海的地方……”

  怕被逼问所以没问具体的地点,面对持木仓来袭的敌人也下意识拿起了手边的汤勺,如果我没来的话……

  我用力闭了闭眼。

  再睁眼之后,我朝这位可敬的大叔走近一步,用不持木仓的左手安抚性地握了一下他还紧抓着汤勺的右手。

  “我知道了。您……还是先歇业,去别的可靠的地方避一避吧,小心有人再度袭击。”

  他点了点头,又叫住正准备转身的我。

  “纱绘子小姐……您很强,但还是请您千万小心,注意安全。”

  我同样点了点头,只是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我会尽可能去找到……保护他们的。”

  就像我现在做到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