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音勉强从昏昏沉沉的黑暗中恢复知觉。

  头有点疼,半梦半醒间那疼痛时隐时现,宛如定向传导,让人难以忽略。

  南音想翻个身,把脸冲向靠墙的那面,不料稍微一侧头,肩颈处就传来一阵绵长又带着余韵的酸痛。他眉头紧了紧,试图用胳膊支着床慢慢转过去,这下连腰背都开始疼。

  ……落枕范围有这么大嘛?

  不对!

  南音猛地睁眼坐直,动作太快,腰间甚至发出“咔”的一声。

  他疼得脸皱起来,缓了好几秒才开始环顾四周。

  窗帘拉得很严实,入目一片昏暗,只有外间门廊一点亮光。

  南音俯下身,摸索着去按床头,窗帘应声移向两侧,薄薄一层纱帐挡不住外面早已大亮的天光,明明白白的把酒店布置陈设倒映进了他眼里。

  没在学校,他昨晚上干嘛来着?

  迎新会…饭桌上赵元凯勉强的笑容,包厢里和姜米交头接耳,郭风尴尬的道歉,最后走到他面前的梁臣远……

  哦对!他喝多了,然后和梁臣远一起走的。

  南音后知后觉低头,胸前肩头、胳膊上全都青紫斑驳,他皮肤白,连串的痕迹印在身上堪称触目惊心。

  他掀开被子,连大腿内侧都有明晃晃的牙印,简直不堪入目!

  南音试着伸手碰了碰,钝钝的淤痛传来,让他差点骂出声。

  记忆终于慢慢回笼。

  昨晚他一时高兴没忍住,又炫了酒,在出租车里八爪鱼一样缠上了梁臣远,然后软绵绵地说不想回学校。

  那会儿他是真的有点醉,也没有说想去的地方,就是完全遵循本能,想和人多待一会儿。

  他东倒西歪,司机也从后视镜不时地看,梁臣远生怕他待会吐出来,就挑了最近的酒店。

  对方可能想法很单纯,只是把他放下就要走,结果他一着急,勾着梁臣远脖子……就把人强吻了。

  强吻之后,他其实酒就已经惊醒了大半,但是总不能站起来说不好意思兄弟不是故意的。

  亲都亲上了,他干脆心一横,就闭着眼睛开始自我发挥。

  一开始梁臣远完全呆滞,不过可能归功于他天赋异凛吻技卓然。他没抵抗多久,就开始回应了。

  总之后面他和梁臣远睡了。

  这个人知让他有点晕乎,像是被巨大的铜钟罩住,狠狠敲了一声,半天都回不过来神。

  又忍不住有点心动。

  南音脸颊鼓了鼓,思考了一会儿自己见到梁臣远该是什么表情,既然不反感男人,那说不定可以试试。

  和他谈恋爱怎么也算不上亏呢!

  在床上呆坐了半天,外面没有任何动静传来,南音后知后觉,房间里似乎只有他自己。

  梁臣远人呢?

  南音费力起身,虽然碰哪都疼,但是身上很清爽,他模模糊糊记得后来梁臣远抱着他洗了澡。

  他一边爬一边碎碎念,有些人技术差得要死,自己推了半天还抱着不松手,踹他居然还能被握住脚腕亲。

  也就洗澡的时候装模作样像个人。

  昨晚两人衣服脱了一地,现在南音的衣服被人捡起来搭到了沙发背上,但是只有他自己的。

  他绕了一圈,梁臣远甚至没留下任何东西。

  南音一动就牵得身后隐隐作痛,他咬牙穿上衣服,去找手机。微信已经攒了不少未读,南音匆匆略过,直奔L开头,然后发现梁臣远也没有给他发消息。

  南音有点茫然。

  这算什么?睡完跑路了?

  也对,从一开始就是他主动的,梁臣远是被他扯住衣服才栽到床上的,所以后者可能只当成普通的一夜情,也不打算有什么后续,当然要假装无事发生。

  像是被兜头一盆冷水,先前那点隐秘的喜悦荡然无存。

  那也不至于都不想看见他吧,他只是主动了那一点,又没强制梁臣远,总不能后来他连捏带咬欺负人也怪自己啊。

  床下床下来回折腾半天,嗓子又干又疼,南音抑制不住的心头火起,还有点难以言说的委屈。

  就在这时,语音电话跳了出来,是于可打过来的。

  “可算接电话了,你人呢?”

  “刚看到…”声音有点哑,有种透支过后的糟糕感,南音顿住了。

  于可很敏锐:“你声音好像有点怪。”

  南音清了清嗓子:“没事,熬夜了。”

  “你今天回来吗?”

  于可转移话题了,没被听出异常,南音暗暗松了口气。

  “回吧。”南音说。

  他现在不能回家,哥哥姐姐看到他这样都容易杀到学校来,更别说南父南母了。

  于可:“他俩今天都不在,那我晚上回去吧。”

  南音说不用。

  于可说:“用,万一有人欺负你,一个人骂不过。”

  大概是因为长得太像玻璃娃娃,虽然南音完全能一打三,但另外三个人还是习惯性拿他当易碎品看护。

  南音有点感动,想到自己被睡了扔在酒店不管,对比之下怨气又重了。

  然而他的感动还没来得及表达,就听于可问:“你昨晚不是跟摄影那伙人一起出去了?”

  南音迟疑了一下:“对啊。”

  于可:“昨天他们不就已经回来了?”

  南音没问他怎么知道的,作为一款社交达gay,于可的微信好友范围遍及全校。

  南音挑了部分实话说:“我喝多了,就住外面了。”

  于可“哦”了一声:“早点回来吧。”

  桌上有两只没拆封的口罩,估计是梁臣远的,南音脖子上隐隐露出红痕,实在不好见人,就拿了一只。

  别人看不见他的脸,也约等于他没见人了。

  南音草草穿上外套下楼,到了前台一问,账单早已经结过了,梁臣远还办了一直到今天晚上的延时退房。

  这是家豪华型酒店,一楼大厅的装潢秉承着现代化简约风格,还放了很多智能设备,科技感和艺术感融合得很好。

  看地图到昨晚的KTV距离也不短,他以为是就近选的,原来不是。

  南音迎着前台的目光站了几秒,果断点开梁臣远的微信,给他转了两倍的房钱。

  然后他手机一揣,转身走了。

  南音在出租车上睡了一路,车上暖气开得足,他身上出了点汗,困得眼睛睁不开,下车冷风一吹才好了些。

  于可没在宿舍,南音回来以后只觉得头重脚轻,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肚子还空着,但他没心情吃东西,从旁边桌子顺了两个小面包吞了,随后一头栽倒,睡了个天昏地暗。

  *

  “已经走了?”梁臣远蹙着眉。

  前台点头:“是的。”

  梁臣远闻言,攥着的手机手紧了紧,屏幕还亮着,一低头就能看到那条橙红色的转账记录。

  发的时间是半小时前,当时他正待在后厨外。酒店十一点以后原则上早餐就撤掉了,南音挑食严重,现在又最好吃好消化的东西,他专门找了领班,又单独等了一会儿。

  等他提着药和粥上楼以后,房间已经空了。

  “要不您再联系他一下呢?”

  前台是个年轻的女孩,见面前的人眉眼英俊身形出挑,忍不住多说了两句:“他还想结账的,听说已经结过之后就走了。”

  那个男生戴了只口罩,露出的皮肤白得晃眼,她们这行整日看人,即使只有上半张脸,也能看他出极为优越的相貌轮廓。

  前台暗暗想,眼前这个戴的口罩样式相同,看着还挺配,估计是吵架的情侣吧。

  “知道了。”梁臣远叹了口气,把卡递过去,“退房吧。”

  醒来以后看到南音躺在旁边,他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随即席卷而来的是浓浓的负罪感。

  前一晚南音醉得晕晕乎乎的,但是他没有,他很清醒。

  小少爷显然没有任何接吻经验,凭着本能一通狠咬,还非常霸道地揪着他的领子不许他躲。

  梁臣远下唇都被咬破了,一碰就生疼,才颇为无奈地握住南音的肩膀,然后用了点力反客为主。

  虽然他也只有理论经验,但至少他不会胡乱咬人。

  ——指在刚开始接吻的时候,到了床上是另一码事。

  南音刚亲上来的时候他应该及时推开,但是他没有,而是就这么清醒的放任自己把人抱进怀里。

  甚至还有一丝窃喜。

  南音睡着时两只手抱着被子,只露出半张脸,看起来乖得不行。

  南音在外人面前一向如此,礼貌又不失距离感。

  在整个学校,也只有他知道娇纵又任性的另一面。

  虽然是偶然窥见的。

  南音肯定不记得了,他当时根本不认识自己。

  但他却一直记到了现在。

  聊天记录里多了一排未接的电话,梁臣远消息也发了一长串,但对面毫无反应。

  他放下手机,罕见的感到一丝无措。

  餐盒里的粥还是热的,装药的袋子也变温了些。

  他没有叫代买,自己出去了。因为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醒来的南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本来只是想送他,最后却变成了睡他。

  惦记的越久,真正靠近的时候反而越不知所措。

  转房费对于小少爷来说明显就是两清的意思,南音不想再跟他扯上关系了。

  梁臣远一个人在酒店大堂坐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得见到人,至少跟他道个歉。南音如果生气想打人……刚好跌打损伤的药他也买了。

  相通以后,梁臣远才终于回过魂似的抬脚往外走,他边走边打开微信,昨晚的事,好些人没在场但听说了,给他发消息装模作样安慰的,借机打探的,他压根都没点开。

  划到某一处,梁臣远指尖一偏。

  陈枫笑的声音传出来:“赵元凯打不通你电话,来找我了,他说那伙人八成冲着他去的,让你别放心上。”

  “我真不知道这回事,我租金,昨晚的人人都认不全。”

  “华影那个你再考虑考虑,机会很好,错过怪可惜的。”

  梁臣远把手机举到唇边:“行。”

  前段时间碰到一伙不讲理的客户,拍照修片,反复沟通,他累得要命,情绪已经绷到了临界点。昨天那伙人又刚好在雷达上蹦迪,他难免反应有点激烈。

  只要想到南音可能也听到过什么而误会,他就控制不住的想发脾气。

  但现在...南音应该不会误会了,毕竟他肯定不是直男了。

  陈枫笑回得很快:ok

  陈枫笑:哦对了

  陈枫笑:南音

  梁臣远一愣,界面已经跳出语音电话,他接起来。

  “你有印象吗?就是最先说他们作弊的那个,特好看的男生。”陈枫笑说。

  梁臣远喉间动了动:“嗯。”

  太有印象了。

  陈枫笑:“他感冒了。”

  “我等会去中心医院,顺便拿点药,帮忙送去呗?男生宿舍那边我不熟。”

  梁臣远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陈枫笑:“啊?哦。就我和他说谢谢嘛,他刚才回了,声哑得不行,估计冻着了吧。我说请他喝奶茶他说不用,那也得感谢,昨晚多亏他了。”

  陈枫笑说完,等了一会,梁臣远没有直接答应,而是语气怪异地问:“他回你了?”

  陈枫笑不明所以:“对啊。”

  梁臣远拿开手机,缩小语音框,翻到最上面,没有任何新提示。

  陈枫笑:“怎么了?没回你啊?”

  梁臣远没答,生硬转换话题:“什么时候拿药?”

  陈枫笑报了个大概时间:“东区门口,等我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