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桥不算远,祝樱出小区门口,随手拦了辆摩的,风驰电掣赶过去。
郑轲就穿着简单的卫衣牛仔,马尾一扎,清爽利落,祝樱大老远就看见她屈着长腿坐在天桥阶梯上和一个算命的聊天。
祝樱走近了才发现其实都不算聊天,是那套着黑色长袍戴小圆框墨镜的老人单方面叽里呱啦,郑轲明明一脸不耐烦,却又跟个小孩儿似的老老实实坐旁边听着。
这场景有点儿好笑。
祝樱走过去,问:“算什么呢?”
郑轲还没说话,那老头冲着祝樱嘿嘿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快赶上核桃了。
郑轲挪了挪,拿开身边那两罐啤酒和苏打水,示意祝樱坐她边上。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郑轲侧了侧身,挡住了老头的视线。
算命少见,祝樱以前还没碰到过,一下子来了兴致,问郑轲:“他算的准吗?”
郑轲朝老头瞥一眼:“那老头有病,算不准。”
有病?
祝樱问:“有病你刚才还和他聊天?”
郑轲没所谓笑道:“那我也有病。”
祝樱要对她无语了,什么破毛病。
没等祝樱动作,郑轲却突然抬手,很轻、很轻地捻了一下祝樱的耳垂。
眼神很奇怪,给祝樱一种近乎暧昧的错觉。
出于心里一点旖旎的心思,祝樱没躲。
非但没躲,还明目张胆地和郑轲对视起来。
管它眼神清白不清白。
祝樱想,真要戳破心思,无论结果如何,郑轲总不会给自己难堪。
她本就是个自信又自卑,坦率又恶劣的纠结体。
她抱着这样的心思,郑轲却不敢接。
刚一对上,郑轲又梦中初醒一般放开手。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嬉笑怪叫:“羞死人拉——!”
祝樱视线稍抬,那老头发癔症似的,踢一脚面前铺在地上的摊子,差点儿撞倒算命的旗子,张牙舞爪地离开。
“……”
万年不知羞愧为何物的祝樱破天荒一路脸红到耳根。
郑轲当场破功,乐的食指挑开一罐啤酒。
祝樱抿着嘴,别开脸去看桥底下涌动的碧水,听见身后闷闷的笑声,也觉得好笑,跟着勾起嘴角。
没过几秒,脸突然被一冰。
祝樱打个哆嗦,偏开头,愠怒道:“大冬天喝冰啤酒,你有病啊!”
郑轲哈哈笑说:“很爽的,要不要试试?”
祝樱抢过来,问:“你刚才喝的哪边?”
郑轲以为她介意,指了一块地方,作势起身:“等着,我去给你重新买一……”
她眼神发直,亲眼看着祝樱贴上她指过的地方,小小的抿一口,留下浅浅的口红印子,艰难吐字:“……罐。”
祝樱回味了一下,垂眼看着啤酒:“留印子了,我给你擦一下?”
“别!”郑轲一把抢过来,笑一下,解释道:“呃……我的意思是,我不介意。”
她说着,又重新灌一口啤酒。
祝樱被逗笑:“口红也喝啊?”
郑轲闲散笑道:“我就是当代贾宝玉,就爱女孩儿嘴上的胭脂。”
祝樱被她占了口头便宜,乐的直不起腰,抬脚轻踹她一下。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郑轲看着她,也一起乐。
两个人笑了一会儿,风势越发大了。
祝樱坐郑轲右边,又披着头发,头发丝儿和玫瑰花香直往郑轲脸上扑。
说来奇怪,冬天的风,竟然藏匿着盎然的春意。
萌芽钻出土壤,郑柯心里一亩三分地,寸寸种着祝樱。
郑轲掩饰性的咳了一声:“你带皮筋没?”
祝樱一只手圈住头发,腾出一只手翻包。
郑轲等了一会儿,才听见她说:“好像没有。”
“出门老不带皮筋算什么习惯?”郑轲说着,从手腕摘下一条黑色皮圈,娴熟地让祝樱转过去,给她扎头发。
祝樱闭着眼吹风,顺手拉上背包拉链,将里面几条皮圈遮的严严实实。
扎完头发,两个人坐在桥上安安静静地吹了会儿风。
“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郑轲突然说:“我爸要走了。”
“你爸?”
祝樱记起来,她在艺术楼走廊听到的郑轲和江宿那段对话。
郑轲眯着眼哼笑:“来这边闹了几回,结果空手而归,白瞎了一趟路费。”
她这样笑,让祝樱无缘无故想起电话里那个低低的,可怜巴巴的郑轲。
郑轲说:“我这期末考的真心不错,都没找个机会展示一下。”
祝樱看着她,没说话。
“他那个女儿跟我当初一样,闹腾、矫情、事儿也贼多。”郑轲顿了顿,迷茫道:“所以我到底差哪儿了呢?”
为什么不要我呢。
祝樱认真地说:“你哪里都不差,你特别好。”
郑轲被她认真诚恳的样子逗笑,皱了皱鼻子,拿起旁边的啤酒又喝了一口。
祝樱以为她不信,继续说:“你要是不好,也不会这么多朋友。”
郑轲说:“我要是又作又闹,他们也不会喜欢我。”
祝樱否认:“但是你本来就不作也不闹啊。”
郑轲嗤笑一下,没当回事。
祝樱又说:“你就算是又作又闹,我也喜欢你。”
郑轲到嘴边的啤酒硬生生倒在了衣服上。
她狼狈地站起来,却听到祝樱继续说:“朱珠她们也是一样的,被她们当做朋友的,是一起玩了这么久的郑轲,而不是怎样的郑轲,只要是郑轲,就值得喜欢。”
郑轲哎了一声:“我好不容易网抑云一回,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我的情绪?”
祝樱笑了,说:“网抑云是我的特权,柯姐不行,也不能。”
郑轲伸出手给祝樱看,说:“我哪里不行?”
祝樱一把拍开郑轲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天桥走:“你是真的有病!”
郑轲一口喝完啤酒,捏瘪投进旁边垃圾桶,喊道:“哎,你等等我啊。”
“祝樱——”
祝樱没回头。
“祝樱!”
祝樱加快步子。
“祝小樱祝兔子大小姐——”
祝樱咬牙切齿地回头瞪郑轲:“你闭嘴!”
郑轲快步走过去,双手从肩膀绕上去,没骨头似的抱着她,笑嘻嘻道:“不喜欢这个称呼啊?”
祝樱翻了个白眼:“今天早上的账都还没跟你算。”
郑轲啊了一声:“讨论一下什么时候把我加回来?”
“不加。”
“你不想跟我一起住吗?”
“……”
“想的吧?加回来吧——”
“不加。”
“祝樱——”
“不!加!”
两人笑闹着越走越远,路过天桥路边套圈的摊子,算命的老人戴着他的小墨镜,坐在空摊子前装模做样:“套圈拉——十块钱二十个圈——”
伛偻着身子的老奶奶路过天桥下垃圾桶,刚好瞥见一个空了的易拉罐,空手捡起扔进身后塑料袋里。
天桥的风未停,吹的楼梯边上印着“算命”二字的旗帜翻飞,乌云不知何时被吹散了。
明天又该是个好天气。
*
祝樱和郑轲笑闹一天,累的一回家就坐在沙发上,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楼梯上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祝樱低着头放松肩颈肌肉,头也不抬说:“哥你在家啊?”
脚步声渐近,一双白色的拖鞋闯入祝樱视线。
祝樱顺着视线抬头。
祝母穿着素色的睡袍,神色清明,眼底带着淡淡的笑意:“小祺和朋友去图书馆了,还没有回来。”
祝樱表情慌乱:“……妈,我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
祝母摸了摸祝樱的头,在她身旁坐下:“没有,我正好睡醒。”
祝樱后背挺得笔直,有些局促地起身:“要不我去给您倒杯水?”
祝母笑着握住祝樱的手:“不用,我难得有精神,就想和你聊聊天。”
祝樱抿了抿唇,重新坐下来。
祝母说:“我记得你马上就要升大学了,想好考哪里了吗?”
祝樱点头,犹豫道:“我想去省外的艺术院校,爸爸不同意。”
祝母冷淡道:“你爸懂什么?别听他的。”
祝樱扬唇笑了笑。
祝母又说:“你只管考试,我给你提前准备了礼物,等高考完,连带着这次错过的生日礼物一起补上。”
祝樱眼睛亮了亮,问:“哥哥也有吗?”
祝母收起一点笑,认真思考了一下,道:“哥哥的礼物可没有你的好。”
说完,她又补充:“祝祺还不知道呢,你可得帮妈妈瞒着哥哥。”
祝母起身进了厨房:“我昨天看家里还有不少水果,你出去玩累了吧?我切点水果给你吃。”
她背对着祝樱洗水果,连带背影都蒙上一层朦胧的光影,温柔的不真切。
祝樱捞过随手摆在茶几上的毛毡,心情颇好的拨了拨兔子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