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了, 没事了,别怕,别怕。”男人松开手那一刻,安柠连忙把女孩的身体整个抱进怀里, 轻拍着她还在不听颤抖的小小身躯安抚她。

  车子闹出的动静惊醒了其他人, 不少原本熄灯了的宿舍都亮起了光, 还有一些人出门查看。

  木颜从车子上下来, 先看了看男人逃走的方向确认他真得已经走远,才缓步走到安柠和赵童身边。

  她一言不发, 微微低垂的眉眼化去了本身的锐利, 柔和的脸部线条在光的阴影处竟有几分悲悯的意味。

  片刻之后, 她才迟疑地伸出手,揉了揉女孩柔软的头发。

  就像是得到了允许, 原本在安柠怀中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的女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发出了一声嘶哑的泣音,继而嚎啕大哭起来。

  她哭那么大声,那么畅快, 好像要把从出生以来受到的种种委屈全部宣泄出来一般。

  偌大的校园中回荡着女孩的哭声, 大人们沉默注视着孩子对世界最简单的质问。

  第二天上午, 两个警察跟着那个逃走的男人一起找到了木颜和安柠。

  “您好……”年轻一点的警察犹疑地望着两个衣着整洁的女人,目光在木颜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把身后的男人让出来说, “这位先生说你们强行绑架了他的女儿,我们来核实一下。”

  他说话这么客气是因为眼前这两位跟身后满脸脏污一身酒气的男人比怎么都更像受害者一点,更何况哪有人贩子拐了孩子还留在原地等警察上门的。

  男人一见警察说话不向着自己, 立刻整个人秃噜下去在地上一边打滚一边哀嚎, “啊啊啊, 警察不为民做主啊,有没有人管管啊!”

  引得附近的人都在悄悄往这边看,正在进行的拍摄也不得不中断。

  年轻的警察想去把他拉起来,反而差点被他拽到地上,年长的警察无奈地看向两人,“麻烦你们还是把情况说明一下吧,他毕竟是孩子的监护人,报了案我们也不能不管。”

  还好今天看赵童情绪不好就让她留在宿舍里了,不然那孩子看现在这个情况还不一定吓成什么样子呢。

  安柠心中庆幸着,刚想开口跟警察解释情况,却被木颜打断了。

  “孩子是我们留下的。”女人神色平静,说话语气却算不上客气,“如果你们要求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让他把孩子带走,”她指了指地上滚得满身黄土的男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过希望那孩子被他活活打死的时候,你们也能跟现在一样遵守规章制度。”

  “你这是什么话?”年长警察被她的语气刺到,皱起眉头。

  “木老师……”安柠轻轻扯了扯女人的袖子,示意她话说得有点重了。

  木颜只是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女人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递到那警察面前,“这是那孩子身上的伤,她说得很清楚,”女人一字一顿的强调道,“这些伤,是她爸爸打的。”

  照片上的女孩上身被毛巾裹住了大半,但露在外面的胳膊上,青紫的痕迹和烟头烫出的血痕依旧清晰可见。

  任何一个具有正常道德观念的人看到这一幕都会生气,更不要说是以保护人民为宗旨的警察。

  年长的警察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凝重起来,转头对地上的男人严肃道:“你是不是虐待你家小孩了?!”

  男人翻滚的身子一滞,脏污的脸上显出几分心虚,却仍是不肯起来,嘴里嘟囔道:“那是老子的闺女,老子就是把她打死也不干别人事……”

  “你!”警察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按理说他们应该把这个男人抓起来,但他依旧是女孩法律意义上的监护人,要是能直接给他判个死刑自然一了百了,可虐待儿童罪最严重也不过让他蹲几年监狱,等他出来的时候这女孩也超不过十岁,还是要落到他手里,天知道这个混账会干出点什么。

  这是法律的缺失,警察作为执行者也无法可想,但他们当然也不会再帮着男人说话,甚至此刻他们更希望木颜安柠两人能更不在乎法律一点,最好带着这孩子远走高飞。

  “我们先把他带回局里问话,至于之后的事情……”老警察叹了口气,“走一步算一步吧。”

  “木老师。”等两个警察拖着男人离开学校后,安柠转头看向身旁的木颜,神色有些担忧。

  刚才男人离开时那怨毒的眼神让她浑身发冷,毫无疑问对方已经把她俩的仇也算在赵童身上了,那孩子绝不能回到他身边。

  可这么拖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年轻的女孩烦躁的挠着头,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种人还有资格当监护人。

  “别挠了,头发都抓掉了。”出乎她预料的是,应该对赵童经历之事更为感同身受的木颜反而一脸平静,看不出什么生气的迹象,女人把她乱挠的手拽下来,淡淡道,“就跟那警察说得一样,走一步算一步,那家伙除了不要脸一点,有什么能跟我们比?”

  说也奇怪,安柠原本不安的心被女人这么一劝,倒真安稳不少。

  也是,就算她不行,还有木姐姐,女人在处理除她以外的事情时是百分百的靠谱,难道还斗不过一个流氓吗?

  她嘿嘿的笑着,凑过去搂着女人的脖子撒娇道:“嗯,好,都听木老师的。”

  女人瞥她一眼,把她的手扒拉下去,“站好,摄像机开了,像什么样子。”

  安柠才不管那些,一点也没迟疑的又缠上去,跟只树袋熊似的挂在女人身上,“我觉得我这样挺好的。”

  木颜看着已经把镜头对准她们的摄像师傅嘴角的笑,唯有无言。

  等两人忙完上午的事,把饭菜打包回去给在屋子里躲了一上午的赵童时,却见女孩端正的坐在椅子上,小小的脸上表情竟有些决然,像是有话要对她们说。

  “童童,怎么了?”安柠把饭菜放下,走到女孩身边摸摸她的脑袋,温言道。

  自从昨晚那件事之后,赵童与她亲近了不少。

  倒是木颜,女人像是知道赵童要说什么一般,抱着手站在门边,目光冷淡的望着椅子上的女孩,等着她的下文。

  赵童的视线与木颜片刻交会,两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就像两面镜子一样映射出对方的脸。

  一个决然,一个冷漠。

  女孩缓缓低下头,粉嫩的唇角向下撇,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她仰起头看着两人,声音依旧很小,却很坚定,“我……还是跟爸爸回去吧。”

  “你在说什么?!”安柠因为过于惊讶没能控制好音量,以至于这句疑问听上去更像质问,“你知不知道……”

  她话说到一半,又觉得自己语气太过严厉,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你的爸爸不是好人,你跟他回去他还会打你的。”

  女孩没有回话,只是认真地看着安柠,眼神中隐藏的情绪之浓重简直让安柠怀疑她的年纪。

  “你怕连累我们,是吗?”这时候靠在门边看两人对峙的木颜终于开口,女人的脸色冷淡,走到赵童身前,蹲下身直视着她的眼睛,“你觉得自己给我们添麻烦了,所以你宁愿回去,让你爸打你,是吗?”

  “木老师!”安柠觉得木颜话说得太重了,又讶然于赵童这么小的年纪就能想这么多事,一时间除了喊木颜再说不出第二句话。

  赵童攥紧了拳头,想要竭力控制住哭的欲望,泪水却还是涌满了眼眶,模糊了眼前女人美丽却冷淡的脸。

  上午警察来得时候,她就在窗户前悄悄看着,即使因为看到了爸爸而害怕的浑身发抖,也没有如之前一样躲起来。

  就算是她这个年纪的孩子,也知道警察找上门不是什么好事,而木颜和安柠是她从小到大遇到的最好的人,她怕因为自己害两人被警察抓起来,所以宁愿放弃。

  面前的女人在她眼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却像是一个充满安全感的象征,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

  妈妈……

  在她为数不多的快乐记忆里,还留存着母亲的印记。

  她的妈妈也是这么一个瘦弱的女人,因为瘦弱,所以面对父亲举起的巴掌毫无还手之力,女人身上总是带着伤,十天里有五天都是病着的。

  可尽管如此,妈妈还是会在爸爸要打她时紧紧把她护在怀里。

  母亲的怀抱,对其他孩子而言可能是撒娇耍滑的港湾,对她而言,却是唯一的安全所在。

  她想等自己长大了,赚很多很多钱,带着妈妈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要跟爸爸住在一块了。

  可妈妈没能等她长大,就被放进了一方窄窄的棺木中。

  下葬那天,她趴在棺材上不愿意起来,最后是被爸爸拽着头发拖出来的。

  那是她第一次反抗爸爸,虽然只在男人钢铁般的手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齿痕,虽然之后的痛打让她好几天都睡不着觉,但跟失去妈妈的痛苦相比,那些都不值一提。

  在见到木颜的第一眼,她就对女人升起了特别的好感与希望。

  因为她的妈妈很多时候,脸上的表情也是这般冷淡木然。

  她知道如果妈妈在的话一定会救自己。

  可她也明白,木颜毕竟不是自己的妈妈。

  即使久远的记忆把妈妈的形象扭曲美化,女人也远比她记忆中的妈妈要更加美丽,冰冷,强大。

  她们不是一个人。

  所以木颜从不会像妈妈一样笑着摸她的头,抱着她给她讲故事。

  女人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处久远的伤疤,虽然感到疼痛,却不包含任何的爱意。

  而她看向那个总是照看自己的大姐姐的眼神,才更接近自己记忆中的妈妈。

  灵动的,柔软的,嗔怪的,带着笑意的。

  赵童清楚,自己并不为木颜所爱。

  所以她不能再给木颜添麻烦了。

  “呃……”安柠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好像在玩一二三木头人的一大一小,小的那个已经哭成了泪人,大的那个还一脸漠然。

  这要是被不知情的人看见,不会觉得木老师在欺负小孩吧?

  她正漫无目的的胡思乱想,正跟赵童对视的木颜扫她一眼,不满道:“纸巾呢?”

  “哦!”安柠赶紧把一步跨到桌前拿了抽纸塞到木颜手里。

  看来木姐姐没生气,她还以为女人真跟赵童对上了呢。

  然后她就见女人抽了两张纸巾,动作温柔的给女孩擦着泪,语气却还是冷的。

  “你真是这么想得吗?”

  这话怎么听上去还是不太友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