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木老师一直那么配合, 就是担心我生气?

  这是安柠能想到的唯一的可能性。

  “呵……”

  还没来得及思考别的事情,她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对面的女人看她这个样子,眉头瞬间皱起,立刻就要走开。

  “木老师, 木老师。”安柠急忙伸手拉住她的袖子, 努力想把笑憋回去, 却怎么都做不到, 最后只能顶着一张扭曲的笑脸继续说,“我没生你的气, 我是在气我自己……”

  女孩声音越来越低, 几分愧疚几分不好意思道:“要不是我约你来爬山, 你也不会摔着了。”

  木颜默默转过头,盯着垂头丧气的女孩看了一会, “你就这么喜欢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她话说得虽然不好听, 但语气却很和缓,比起责备更接近于叹息。

  安柠茫然地看向她,却发现木老师表情有些复杂, 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

  “你约的我, 我答应了, 山是我自己要爬的,磕那一下是我自找的, 你揽到自己身上做什么?”看见她的表情, 木颜居然真得轻轻叹了口气,几乎是有几分无可奈何的解释道。

  安柠挠挠头,她觉得木老师说得有道理, 又觉得哪里不对, 但她没什么巧辩的才能, 只是难得固执的摇了摇头,否认了对方的观点,“不是这样的……”

  木颜似乎也没有了跟她争执的兴趣,只是挥了挥手,让安柠去买票。

  云空山的大索道的客厢是十人一组,一米三五以下的儿童算半个,假日出来游玩的很多都是一家人,因此原本供十人乘坐的客厢最后上来了十五六个人,座位不免显得有些拥挤。

  安柠坐在靠包厢边的第二个座位,一边默默承受着旁边小孩的不安生,一边尽量让自己占得位置少一点,好给身旁的木颜留出一片不受打扰的空间。

  而木颜大概是真得累了,连包厢外俯瞰视角别有风味的山景也懒得再看一眼,靠着冰冷的包厢护栏闭着眼睛假寐。

  从山顶到山下的索道颇长,要走接近十五分钟,临到半途,安柠在车内小孩魔音贯耳的吵闹声中,听到了远处群山传来的隆隆雷声。

  不好。

  她立刻转头看向包厢外的天空,原本白雾缭绕的山脉正以一种极为恐怖的速度灰暗下来,不多会便阴云密布。

  要下雨了?!

  车上的游客们也发现了天气的异状,立刻此起彼伏的抱怨起来。

  “什么鬼天气,说下就下,一会怎么下去啊?”

  因为地势原因,索道是不能直接接到山下的服务站的,只在距服务站还有两百米的地方设立了一个简单的接待点,中间是一段陡峭的山路。

  明明查过天气预报是晴天的,今天怎么这么倒霉。

  安柠虽然带的有伞,却仍是有些担心的看向身旁的木颜,这种浓厚的乌云催生的雨往往都是即使打着伞也要被淋透半边身子的瓢泼大雨。

  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在下雨之前下山。

  木老师这个样子,可不能再受累了。

  快一点啊。

  她盯着窗外慢慢往后退去的山景,完全没了赏景的心思,甚至都开始感到一丝厌烦。

  也不知道他们的运气好还是不好,到达接待点的时候,雨还没下,但不远处的山脉已经乌云密布,甚至能隐隐听到雨声,并正以很快的速度向她们所在的方向靠近。

  “快点快点!雨马上过来了!”

  只有一个小亭子的接待点根本容不下这么多游客,因此所有人刚下包厢就立刻火急火燎地往山下走。

  木颜拒绝了安柠背她的提议,安柠也只能拉着女人的手,跟着匆忙的人群往山下走。

  雷声在身后炸起,雨声在群山中回荡,而她们手拉着手,向山下奔走。

  简直就像是末日逃亡不是吗?

  木颜看着前面女孩的高她多半头的背影和微微晃动的马尾,直到她与记忆中的另一个身影重叠。

  一个比她矮小许多的孩子,也是这么拉着她,也是这般惶急,也是如此的亡命奔逃。

  其实挺浪漫的不是吗?

  女人嘴角勾起一丝怀念的笑,居然感到了一点快乐。

  要是安柠能听到木老师此刻内心的想法,一定会怀疑艺术家的大脑构造是不是跟她们这些凡夫俗子不一样。

  马上就要被淋成落汤鸡了,这可不是什么轻松写意的雨中漫步啊!

  事实证明,在到达时没有下雨,只是老天爷跟他们开得一个小小的玩笑。

  路走到半程的时候,身后的乌云终于蔓延到了他们的头顶,大雨倾盆而下。

  安柠甚至连伞都没来得及撑开,雨水就已经打湿了她们的衣服。

  “不是吧?”

  “怎么办?”

  “走不成了,前面有个山洞,进去避会儿!”

  人群在一阵手忙脚乱的慌乱后,簇拥着走进了不远处一个小小的山洞。

  确实不能再往前走了,被雨打过的台阶更加湿滑,在暴雨中赶路视线不清,要是不小心滑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好在那山洞虽然看上去小,但内部空间倒还算宽敞,似乎也是云空山的一个景点,叫“回音洞”。

  只是现在没人管它回音不回音了,游客们三三两两的席地而坐,拧着衣服上的水,小声抱怨着这该死的天气,连刚才那几个活泼的孩子,这会也无精打采地依偎在爸爸妈妈身边,没了动静。

  “木老师,你穿上这个。”安柠从防水面料的背包里翻出幸免于难的厚外套,这件外套她原本是为了预防山上山下温差过大准备的,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你怎么办?”木颜没接,女人柔顺的头发湿哒哒的贴在脸上,原本就苍白的脸因为寒冷显得更加苍白,嘴唇都泛紫了。

  可就算外表看上去那么脆弱,她的眼神依然很平静,甚至还有功夫关心身体比她不知道好多少倍的安柠。

  “我不碍事。”这个时候安柠也顾不上客气了,直接不由分说地把外套披在木颜身上,她那件外套本就宽松,几乎把木颜整个人包了起来。

  能好一点是一点吧。

  安柠拧着眉头,又去翻水杯给木颜倒水。

  已经有游客拨打了服务中心的电话,但对方表示爱莫能助,因为车开不上来,服务中心的工作人员也没法冒着这么大的雨来把人接下去,只能等雨停。

  等木颜接过了水,稍微放松下来的安柠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有点冷,她刚才跟木颜说得那句倒不是气话,那会她急得浑身冒汗,根本就感觉不到冷。

  喝点水,能暖和一下。

  安柠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结果温热的水反而更激起了身上的冷意,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就坐在她对面的木颜默默看过来,安柠立刻绷紧身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刚才还说没事,这也太丢人了。

  低头喝水的她懊恼的想着,竟没听到身边衣服摩擦的细碎声响。

  厚实的外套带着浅淡的香气将她围了起来,跟着外套一起过来的,是一具温软的身体。

  “木老师?!”

  安柠眼睛瞪大,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惨叫,引起了四周一片注目

  而引起这声惨叫的始作俑者就靠在她怀里,为了能让衣服把两人都包起来,木颜几乎是整个人斜着贴在了她身上,安柠都能从已经打湿的衣服上感受到女人身体的温度。

  “闭嘴。”

  木颜的声音很低,要不是两人现在距离为零,安柠都差点没听见。

  她头垂得很低,从安柠的角度,只能看到女人抿成一条线的薄唇。

  但她居然从那声小得几乎听不见的闭嘴中,听到了一点羞恼的意味。

  “哦,哦。”她只能讷讷地回应,不敢再说话,更不敢动,就那么僵着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合格的人肉沙发。

  事实证明,虽然木老师的手段有些激进,但两个人一起包在衣服里,确实比一个人暖和得多。

  就是有一点不好,女人身上的香气混着雨水的气味,居然别样的好闻。

  安柠不知道自己是累的还是吓的,意识都有些昏沉,脑子里又回想起黄露转的那篇文章。

  匹配度85%夫妻爆料,称对方的体味都会催生欲望!

  那玩意不会是真的吧?

  因为有那么一瞬间,只有一瞬间,她真得很想伸手揽住怀中女人纤细的腰,让她离自己再近一点。

  木老师是为了你不冷,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

  狠狠的掐了自己一下,安柠终于在疼痛中清醒了一点,却好像又听见了自己加快的心跳声。

  那声音太大,以至于她都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整个山洞都回荡着自己的心跳声。

  木老师肯定听见了……

  这回音洞也是真的吗?

  太丢人了……

  安柠现在脑海里只剩下四个字,用来评判自己——丢人败兴。

  雨势来得快去得也快,洞外瓢泼的大雨持续了二十分钟便渐渐停止,游客们纷纷动身,木颜也默默从她身上起来。

  温暖的身体离开的时候,安柠竟感到一丝怅然若失。

  一定是因为冷。

  只能是因为冷。

  从停车场取了车,木颜把安柠送回了学校,到达云大东门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七点,天色暗了下来。

  “你开车慢点。”

  “嗯。”

  “回去记得煮碗姜汤喝,别感冒了。”

  “嗯。”

  “呃,还有,还有,谢谢你今天陪我,虽然不太顺利,但,但我很开心,真的。”

  “呵……”

  驾驶座上的女人终于笑出了声,转头看向她,像是被疲惫磨去了伪装似的,女人的表情不复平日里的倦怠疏离,薄唇轻轻勾起,那双桃花眼彻底失却了往日里的锐利,如同被春风拂过的湖面,漾着温柔的光。

  “好了,快回去休息,我又不是小孩儿。”

  安柠这才依依不舍的下了车,走到校门口回头看去,那辆白色的suv还静静停在那。

  是有什么事吗?

  她又有些担心,想走回去看看。

  这时,对方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车子缓缓启动,最后消失在远处的灯光里。

  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安柠才终于回身向校内走去。

  回到宿舍,舍友们见她爬个山整的一身狼狈,忙凑上来关心一番,安柠只是疲惫地笑着摆摆手,说下山时遭遇了暴雨,这会儿太累了明天再细说,便收拾东西去洗澡。

  这一天一趟趟的折腾,饶是她体力再好,这会也不免有些精疲力尽的感觉。

  话虽如此,等一切收拾停当躺在熟悉的床铺上,她却又怎么都睡不着。

  身体已经很疲惫了,大脑却还像放进水杯中的泡腾片一样,不断翻涌出新的念头。

  木老师到家了吗?

  她淋了雨要不要紧?

  她会不会煮姜汤喝?

  她睡了吗?

  她……

  闭着眼睛半个小时却依然没能入睡,安柠自暴自弃地掏出手机,点开微信。

  现在再问会不会显得啰嗦?

  木老师会不会烦?

  毕竟诚如木颜所说,人家还比她大七岁呢,用得着她操心?

  安柠又把手机放下,顶着宿舍白色的天花板看了十分钟。

  还是放心不下。

  真是奇了怪了,她跟木老师有交际总共也没多久,怎么就是……想这么多。

  她明明不是喜欢胡思乱想的性子。

  最后安柠还是在微信对话框里打下了三个字。

  “木老师?”

  这次对面没有立刻回她。

  不会出事了吧?

  安柠不安地攥紧了手机,压抑住想要打电话过去的想法,安慰自己。

  哪有人能次次秒回的,木老师也有自己的事情。

  好在木颜没让她担心太久。

  两分钟后,对话框里弹出了另一条消息。

  MY:?

  安柠轻轻松了口气,连忙回道。

  我不酸:没事,就是问问你到家了没。

  这次对方回得很快。

  MY:到了,在洗澡。

  安柠立刻又有些打扰到人的愧疚。

  我不酸:那就好,姜汤煮了吗?

  MY:已经喝了。

  我不酸:嗯,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MY:嗯,早点睡。

  我不酸:嗯嗯,你也是,晚安。

  安柠关上手机,一直折磨她的心总算平静下来,倦意涌上来,女孩闭上眼睛,慢慢睡了过去。

  明亮整洁的浴室里,木颜随手把手机放回旁边的台子上,整个人又往放满水的浴缸里缩了缩。

  身体被热水一浸,酸痛与疲惫便如涨潮的海水般层层叠叠的冲刷着人的意识。

  今天真是太丢人了……

  女人半叠着眼睛,眼角余光扫到自己包着创可贴的手指。

  至于到底是拿不动包比较丢人,还是摔了一跤要人背比较丢人,或者是为了哄人什么都配合比较丢人,又或是主动靠在别人怀里比较丢人,还是切个姜就割伤了手指比较丢人呢?

  还是留给明天的自己去想吧。

  她把半张脸埋在水里,看着自己吐出的气泡在水面上碎裂开来。

  好在这些人都丢给了安柠,所以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自己再狼狈的样子她都见过,虽然她忘了。

  不过她记得自己以前可没有这么听话。

  大抵人都是如此,饿得狠了,才知道珍惜碗里的饭。

  木颜抒发完最后一点愁绪,好歹在昏睡过去之前,把自己从浴缸里捞出来收拾妥当,跌进柔软的大床里。

  她做了那件事过后第一个关于安柠的梦。

  梦见自己孤身走在连绵的雨幕中,初春的细雨像冰冷的针,一点点刺进人的骨头里。

  她却仍是不紧不慢地走着,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该回哪里去。

  直到一声清脆的童音撕开雨幕,像是平地而起的一声炸雷,把混沌的意识撕得粉碎。

  “木姐姐,我来接你回去。”

  小小的孩子顶着一把大大的雨伞,小胶鞋在积水中踩出一片片涟漪。

  她就这么沐雨而来,踮起脚尖把雨伞塞进她手里,拉起她的手,往家的方向跑去。

  是的,她是有家的。

  不知是不是淋雨淋得太久,她看不清女孩的背影。

  只记得那只紧紧拉着她的手,肉乎乎的。

  很烫很烫。

  安柠是第二天整理背包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居然忘了把木老师的包还给她。

  马上就要上课,她只来得及给木颜发了一条消息,就被舍友拉着一起往教学楼跑去。

  我不酸:木老师,你的包我昨天忘记还你了,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我给你送过去。

  可直到她跑到教室,木颜也没有回她的消息。

  等上完那节一个半小时的课,微信还是没有动静。

  到了午饭的时候,安柠一边心不在焉地吃饭,一边不停地扫视着微信界面,连自己吃得是什么都没有注意。

  “不是,宁宁,你炒股呢?”

  黄露就看着自己的舍友一口接一口扒完了那盘大米饭,愣是一口菜都没吃,终于忍不住出言问道。

  刚才上课的时候安柠就魂不守舍的,隔几分钟就看下手机。

  除了那波云诡谲的大盘走向,黄露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事能让向来认真学习的宁宁走神成这样。

  “呃,不是,就,木老师没回我消息。”被黄露这么一打断,安柠才愣愣地回了一句。

  黄露:“……谢邀,人在食堂,不用加狗粮了。”

  “不是的,她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没回我,我有点担心。”安柠皱着眉,她现在十分焦虑,已经到了不得不跟别人交流一下的地步。

  黄露从来没见过安柠露出这么凝重的表情,一时间也不免担心,“那你给她打电话问问吧,别是有什么事了。”

  “嗯,”对面的女孩讷讷地点头,圆圆的眼睛里又浮出犹豫的情绪,“可是万一她只是在工作,这样不会打扰到她吧?”

  “大姐!”黄露崩溃道,“搞半天你还是给我加餐来了是吧?她是你女朋友欸,打扰一下又怎么了?!”

  在黄露的逼迫和自己焦虑的促使下,安柠终于还是给木颜打了微信电话。

  熟悉的默认铃声响起,却过了很久都没有人接。

  安柠看着界面下方“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的字样,心一点点的沉下去。

  要不要问问妈妈知不知道木老师住在哪?

  就在她快要放弃的前一秒,手机微微一振,电话接通了。

  安柠心里一松,颤抖着手把手机贴在耳朵上。

  “木老师。”

  可对面的声音立刻又把她的心揪了起来。

  “怎么了?”

  女人的声音哑得像是被沙砾磨过似的,原本平静的语调变得像被风吹倒的细草般软弱无力。

  安柠的声音陡然提高。

  “你生病了?!”

  “嗯……”

  对面的人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不知道是认同她说得话,还是单纯的语气词。

  “要不要紧?能起来吗?”安柠心里焦急,连语速都变快了不少。

  “没事。”电话那头木颜似乎清醒了一点,安柠听见衣服摩擦被子的细碎声响,大概是她从床上坐了起来。

  “可能是发烧了。”隔了一会,木颜才慢吞吞地回了她一句,“不是什么大问题,你有什么事?”

  可能,不是大问题。

  还问自己有什么事?

  安柠只觉得一口火气憋在胸口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最后全顶到脑门上去了。

  就跟她看到木颜摔跤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宁宁……”

  但这次她并没有直接面对生病的木颜,所以情绪没有那么激烈,旁边的黄露大概是看她表情过于严肃,轻轻拉了她的袖子一下,怕她说出什么不好的话。

  “呼……”安柠轻轻呼了口气,把那句怎么才算大问题咽回肚子里,尽量把用平和的语气道,“我昨天忘记把你的包还你了,要不我给你送过去吧,顺便给你带点药。”

  木颜不是小孩子了,但安柠却怎么都不放心让一个烧得说话声音都变了还说没什么大问题的人自己处理病症。

  说到底木颜发烧还是因为跟她出去玩了,她总不能一点责任不负。

  把心里那点越界的不安压下,安柠静静地等着对方的回应。

  这次对面沉默了很久,不知是在思考要不要让她去还是只是烧得太狠了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江景别院,三栋八层,到了给我打电话。”最后,对面传来一句叹息般的回应。

  “好,等我,最多一个小时。”安柠挂掉电话,直接对旁边的黄露说,“黄桑,下午的课帮我跟老师请个假,就说……”

  “就说家里人生病了是吧,OK没问题,你快去吧,别太慌了。”黄露冲她比了个ok的手势。

  安柠冲到宿舍,拿上木颜的包,想了想,还是给自己妈妈打了个电话。

  她身体很好,印象里几乎没怎么生过病,所以她也不知道那家诊所开的药比较管用。

  “妈,木老师生病了,你知道哪里开的药比较好吗?”电话一接通,她就连珠炮似的向那边说了情况,同时还卖力地蹬着自行车往校门口赶。

  “啥,颜颜生病了?!”她妈的语气比她好不了多少,都没顾得上问她是怎么知道的,“我去给她包药你直接回家拿,顺便把我煮的粥给她带点,咱小区门口那个诊所就很治,那孩子小时候老在那看。”

  “好。”安柠同样也没顾得上问她妈怎么知道木颜小时候常去的诊所,一路冲出校门,拦了辆出租。

  “师傅,瓷厂家属院!”安柠拉开车门就直接报了位置,司机听她语气急迫,急忙启动车子,顺口问道,“小姑娘什么事这么急?”

  “呃……”安柠也不知道怎么跟外人描述她跟木颜的关系,最后干脆沿用了黄露的说法,“家里人生病了。”

  司机应了一声,见她没什么跟自己说话的兴致,就识趣的闭上了嘴,尽量把车开得快一点。

  车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她妈已经站在那等着,还没等安柠下车就又把她按了回去,往她怀里塞了一包药和一个保温桶,交代道“什么事等回来再说,你赶紧去看颜颜,她从小身子骨就弱,别烧出什么毛病来。”

  “嗯。”安柠点了点头,直接让司机把车开去江景别院。

  要是妈知道了木老师是因为跟自己出去玩生病的,也不知道会不会生气。

  安柠手不自觉地摩梭着保温桶温温的外壁,脑子里一团乱麻。

  既有对木颜的担心,还有对不该约木颜爬山的后悔,还有一点……期待。

  木老师家是什么模样的呢?

  出租车一路从老城区驶向新城区,并且有越来越往中心走的趋势。

  好在现在是周一中午,又不是高峰期,路况还算不上拥堵,不然恐怕安柠两个小时也到不了小区门口。

  车在接近市中心一个颇为气派的小区大门口停下,尽职尽责的保安拦下了出租车,并表示这个小区是禁止外人进入的,除非经过住户的同意。

  安柠只能又给木颜打了电话,这次对面接得很快,直接让她把电话给了保安。

  “是,是,好的。”也不知道木颜说了什么,原本颇为不假辞色的保安在听了她两句话后,看向安柠的眼神都多了几分亲善,虽然出于小区的规定没法放出租车进来,却提出可以用他们的车送安柠过去。

  安柠乘着保安专用车进了小区才明白,为什么保安说可以开车送她时,用得是帮了你大忙的语气。

  跟她住的那个逼仄的家属院相比,这里比起小区简直更像个中央公园,楼与楼之间的间距放个羽毛球馆上去都富裕,那些设计漂亮的楼栋比起让人居住的房子,更接近于应该印在宣传画上的艺术品。

  车在三栋门口停下,保安跟着安柠跑进了富丽堂皇的楼栋大堂,跟接待人员交代了一句,安柠便直接坐上了去八层的电梯。

  等电梯门合上,保安才对身边的接待人员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别看那小姑娘穿得不怎么样,运气是真好,啧,现在有钱人都喜欢这种?”

  电梯是独门独户的,等安柠走出电梯时,她的右侧,只有一扇不明材质的大门,上面装着不知道名字但一看就特别保险的密码锁。

  这里应该就是木老师家了。

  安柠心跳得厉害,不知道因为刚才的奔跑还是因为心中的情绪。

  她又一次拨通木颜的电话,接通后对面没有说话,只有缓慢微弱的呼吸声。

  她咽了咽口水,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那么喘。

  “木老师,我到了。”

  “嗯,进来。”

  木颜只回了她一句就挂断了电话,随后那扇原本牢不可摧的门便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锁舌弹动声,微微打开了一条缝。

  安柠小心翼翼地拉开门,走进屋里,屋内的灯自动亮起,让她看清了客厅的全貌。

  那是一个一眼都望得到头的客厅,之所以说一眼都望得到头并不是因为它小,相反这客厅大的足够放开打一场羽毛球赛,而是因为它没有如寻常客厅一样设置玄关,家具也少得可怜,一眼就能看到客厅尽头的外凸式落地窗,此时窗帘缓缓拉开,午后明媚的阳光照进来,在木制地板上留下温暖的印记。

  客厅的主色调是白,除了那张小小的餐桌外,就只剩下一个单人沙发和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巨大投影。

  小小的扫地机器人无声的进行着自己的工作,无视了刚进门的不速之客。

  安柠最后还是没去鞋柜里找有没有客人穿的鞋子,而是直接脱了鞋踩在地板上。

  木老师连吃饭会客的地方都没给客人留,肯定也不会有鞋子。

  安柠走进这过分宽敞的客厅,发现其他房间的门都紧闭着,只有一个房间的门就像刚才的大门似的留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她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木老师,我进来了?”

  里面传来一声低低的回应,她推门而入,进了木颜的卧室。

  卧室里的灯关着,窗帘也没有一丝缝隙,只有床头的小夜灯泛着橘黄色的灯,照亮一片小天地。

  女人坐靠在宽大的床上,长发披散,眼睛恹恹地半闭着,眉头微皱,不太好受的样子。

  她穿着一件鸡心领的薄睡衣,白皙修长的脖颈下是明晰漂亮的锁骨。

  美人就是美人,病了也是病美人。

  但安柠既没功夫也没心情欣赏这些。

  因为即使只是微弱的灯光,她也能看出木老师脸上正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抓紧了手里提着的保温桶,她慢慢走到床前,蹲下身与床上的人对上视线,“木老师。”

  女人没说话,眼睛微微张了张就算打过招呼,伸手到她面前,“药。”

  安柠急忙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包药,又拿起旁边床头柜上的茶杯一起递给她。

  女人皱着眉,有些粗暴地扯开药包,囫囵吞了下去。

  不等她说什么安柠就伸手接过了水杯和包药的纸。

  木颜却不是很想跟她说话的样子,直接滑进了被子里,蒙上了半张脸。

  “我睡了,你把药放那就回去吧,我自己会吃。”

  被下了逐客令的安柠手足无措的站在那,看了看手里的保温桶。

  木老师肯定还没吃东西。

  她倒没有因为木颜的慢待生气,却有些纠结到底是该按木老师说得离开,还是劝她喝点粥。

  毕竟木颜昨天晚上才强调过她不是小孩子。

  犹豫间,她的视线不经意的扫到手中的茶杯,眼睛猛地睁大。

  白色基底的杯子上画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狗,正奔跑在绿色的草地上,跟几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嬉戏。

  这个画风安柠很熟悉,因为她有一只差不多的杯子,就摆在书桌上,她每次拿起来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是咖啡店送的杯子。

  那个杯子卢临之后去那家店问了,只得到了店员的一脸茫然,说我们从来没有这样的活动,我们这也不卖奶茶。

  安柠那时只当那个店员是新来的没有在意,后来不死心的卢临想去网上买一个,却是翻遍了万能的购物软件也没能找到一个同款。

  她茫然地看向床上鼓起的小包,脑子里一时间一团乱麻,却又从乱麻中伸出一根线头,引着她去拽。

  如果,如果,这个杯子是木老师带去的,她怎么会为一个素不相识的相亲者准备杯子?

  或者更深一步,那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

  木老师这样的人,怎么会去跟所谓的匹配对象见面?

  杯中剩下的水微微摇晃着,昭示着握着杯子的人内心亦如杯中水一般动摇着。

  因为,木老师本来就知道,去得会是自己吗?

  安柠拽住了那个线头,用力地一扯,却只得到一个死结。

  这个死结的始作俑者,却是她自己。

  因为她忘了。

  或许木颜跟自己过去的关系,跟自己想得差之千里。

  反正异地而处,安柠想就算是自己,也不会有功夫给一个关系不好的小孩做个特别的杯子的。

  女孩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握紧了马克杯的把手,心里生出一点勇气。

  这点勇气不是来自于现在,而是来自于过去。

  她原以为木颜是个外冷内热的人,现在却又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或许自己会觉得木老师温柔是因为,自己对木老师而言……是特殊的。

  这份特殊很珍贵,虽然安柠依旧什么都想不起来,但她知道木颜这样的人,是不会随便给别人特殊待遇的。

  那么现在有另一个问题。

  凭着这份特殊,她现在去给木老师倒碗粥,应该不会被气自己小看她的木老师赶出去吧。

  安柠默默地放下马克杯,走出卧室,摸进厨房,窗明几净一看就不怎么动火的厨房里,案板上放着一块切了一半的姜,上面还留有一点血迹。

  安柠盯着那块姜看了一会,压下心中的猜测,翻出碗勺。

  木颜听见卧室门缓缓关上的声音,在被子里缩紧了身子。

  睡着的时候还没感觉,现在清醒了,才清楚的知道高烧的滋味不好受。

  忽冷忽热的身体折磨着昏沉的意识,明明被子算不上薄,却依然控制不住的想打哆嗦。

  不过现在最丢人的事已经可以得出结论了。

  就是爬完山后第二天发烧连累人家来看自己,刚才还厚颜无耻的希望人家别那么听话,留下来陪陪自己。

  你是什么生病要人陪的小朋友吗?

  即使发着高烧,木颜对自己也没口下留情。

  好在药效起的很快,里面大概有安眠的成分,就在她快要再次昏睡过去的时候,却又听到了卧室门打开的声音。

  木颜猛地坐起,跟端着碗走进来的安柠面面相觑。

  高挑的女孩穿着柔软的米色卫衣短裤,纯良无害的脸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泛着暖融融的光,叫人很有想揉一揉的冲动。

  木颜:“……你怎么还没走?”

  她不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得重不重,因为她现在有点恼羞成怒。

  反正对面的女孩没有一点被吓到的样子,睁着那双圆溜溜的鹿眼一脸无辜,“呃,我妈让我给你带了粥,你喝一点吧,不吃饭病会好得慢。”

  木颜几乎都要冷笑了,这是真把她当小孩哄呢?

  她想强调自己年长者的身份,对着安柠那张脸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过去的经历又一次警告她,别不识好歹。

  女人纤细的手指攥紧了柔软的被子,良久才吐出一句,“给我。”

  对面的女孩立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走过来把手里的碗小心地递给她,甚至不忘交代一句,“小心烫。”

  “不用你说。”

  原本准备直接把碗往嘴边放的木颜手下一顿,扫了她一眼,才吹吹碗里的粥,慢慢喝了起来。

  而在她没空留意的时候,安柠怔怔地看着她。

  女人的身体实在是太瘦了,现在因为病的缘故,看上去更是弱不禁风。

  安柠看着她瘦削的下巴和微微张合的薄唇,心里第不知道多少次后悔约木颜爬山的行为。

  真是没脑子,这样的身体,你让她跟你徒步爬山。

  可她都清楚的事情,木老师怎么会不知道呢。

  即使如此,她还是来了。

  就因为约她的是自己吗?

  连安柠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现在看着木颜的眼神,透着一点怜爱。

  但她不会再觉得那是胆大包天了。

  喝完了粥,木颜把碗往旁边站着的人手里一递,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纸擦了嘴,又下了一道逐客令。

  “我喝完了,你回去吧,下午不是有课吗?”

  她甚至记得我的课程表。

  安柠发现自己以前好像忽略了很多细节,但凡她是个细心的性子,早就该发现木颜对她的不同了。

  然后木颜就看见原本站着的女孩把碗放在床头柜,慢慢低下身子。

  就那么坐在了床前的地板上,盘着两条长腿,笑得一脸无辜。

  “我让同学帮我请假了,你睡吧,我等你烧退了再走。”

  这不是安柠。

  安柠哪有这么厚的脸皮。

  安柠就见床上的女人盯着自己看了良久,黑色的眼眸中隐隐有些不解。

  她心里其实还是有点怵,但却又有另一个想法涌出来。

  她不会拒绝我。

  就算拒绝了,我赖着不走,她也不会赶我出去。

  被莫名的勇气支撑着,安柠就那么坐着,跟床上的人对峙。

  最后的结果并没有出乎她的预料。

  木颜大概是困得太厉害,无力再与她继续僵持,女人蒙上被子,只丢下一句模糊的。

  “随便你。”

  安柠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现在是真得很疑惑以前的自己怎么会那么惧怕木颜。

  木老师明明……还挺好说话的。

  因为木颜生病而起的焦虑被今天的特殊发现和还有功夫和自己置气的木老师一扫而空,安柠悠哉地坐在地板上,就这么陪了睡过去的木颜一个下午。

  等到天色渐晚,她才站起身,悄悄地凑过去。

  熟睡中的木颜有一张与实际气质极为不符的温婉侧脸,安柠看到了女人放在脸边的手上,贴着一块创可贴。

  这是因为煮姜汤切到了吗?

  木颜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这件事又给了安柠一点继续下去的勇气。

  她慢慢伸出手,用手心挨上了女人光洁的额头。

  无意冒犯,这是为了确认木老师是不是退烧了。

  她给自己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却又控制不住地想万一木颜此时突然醒了。

  她能问心无愧地跟女人对视,告诉她自己只是在确认她的病情吗?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次自己肯定不会被吓得坐在地上。

  跟她的手心相比,女人额头的温度还略低一些。

  安柠轻轻松了口气,收回手,拿起旁边的碗,悄悄退了出去。

  在厨房刷了碗,把剩下的粥热了一下,重新装回保温桶里。

  她又走回卧室,准备等木颜醒了就起身告辞。

  结果推开门就对上了一双清醒的黑色眼睛。

  女人静静地看着她,片刻开口道。

  “你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