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电闪雷鸣狂风骤雨, 羽白衣和妖九染就这么在黑暗幽深的密林里毫无生气地躺了一整晚,以至于前者白衣上的片片血渍都似被大雨冲淡了一些,然二人身下连成一片的血迹却依旧清晰刺目, 足可见她们夜里失了多少血。
江灵殊与薜萝再到达下个梦境时,所见已是清晨时分的景象——日辉灿烂气候温暖, 即便是最幽暗的林中亦有光线照入,她瞧着她们躺在地上, 见她们神态安详犹如睡梦, 光影流动间, 恍惚只觉已似有百年光阴在此悄然流逝。
令人惊奇的是,羽白衣心口的伤处虽仍晕着一团深红血色, 却已不见昨日的窟窿,也未再流血, 不知是何时复原的。
及近午时,羽白衣忽地眉心一动,接着便缓缓睁开了双目,只是由她神态可见,她身上仍旧极痛, 以至于她尚不能起身, 只能带着微微的疑惑与不解,缓缓将头向一侧倾斜望去。
四目相对,刹那永恒。
“阿染?!”她惊呼一声,想要站立, 却剧烈地咳嗽起来, 手心里丝丝血沫, 令人惊心。
“你别,你别起来——!”妖九染立刻出言制止, 并挪动着身子紧挨住她握紧了她的手,“你就这么躺着,好好休息一会儿,千万别逞强,好不好?”
羽白衣一下便听出对方语气亦格外虚弱,心内更是积了一团疑惑,但因怕她担心,又恐她也不能好好歇着,当下也只能先不言语,与她相互靠着闭目养神片刻,才终觉身上疼痛减轻了些许。
“阿染,昨日,我……那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看你的样子,你也受了伤罢……那是什么东西,又被除掉了,还是逃走了?”到底忍不住,羽白衣开口问道。
她一张口说话,心口便又一牵一牵地疼起来,只得尽力说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你看你……怎么这般闲不住,一股脑儿就问出这些来……”妖九染侧身躺着,弱弱地一笑,伸手替她拢了拢发丝,“自然是被我除去了,我也没弄清楚那妖物是什么来头,不知是精魅吞了怨魂,抑或怨魂融了精魅……只没想到二者相并,竟能隐去妖气与煞气,这才伤了你……不管怎么说,它害人无数,合该遭天谴,你就别忧心想这些烦事了,我也不过受了一点小伤,并无大碍。”
羽白衣听后,蹙眉良久,缓缓道:“可是……不对啊,阿染,我知道自己那时受了怎样的伤,我该是个死人了才对,可我为何还活着呢……?阿染,你究竟做了什么?”
她触到她手心的伤口,见她面有忍痛之色,忙向她掌心看去,顿时大惊——原本洁白细腻的柔荑遍布伤痕,有些甚至深可见骨,大部分伤口已结出暗黑色的血痂,令人触目惊心。
“这,这不像是那东西留下的……倒像是刀剑所致……阿染,你——”
妖九染略一用力,挣脱了她的手,用另一手捂住放在心口低声道:“你与我受的这些伤,对常人来说或许致命,可于你我二人而言也不过如此……你也知道,我随身带了好些管用的奇药,将那些药乱七八糟的一齐用上,保命总是够了的,不信你看,这儿还有好几个空了的药瓶呢。”
羽白衣恍若未闻地摇着头道:“不,这不可能……我虽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些什么事,可那样的伤,那样受在我自己身上的伤,我自是再清楚不过了——便是我师父通晓再多仙法医术,就算他就在当场,也绝不能救活一个死人。”
见妖九染目光回避,她越发肯定自己心中疑虑,便又追问道:“阿染,你告诉我,你到底……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羽白衣不是没听说过起死回生之术,但在传闻中,那是一命换一命的牺牲之术,加上妖九染此时又这般虚弱,更让她忧心不已。
“那,那是……”妖九染支吾着说道,“是我族中的禁术,名为‘双生共命之术’,一生只能施术一次,用来救治重要之人……一旦术成,二人无论相隔多远,亦是魂相牵命相连,同生共死,再不可分。”
“双生共命……”羽白衣喃喃重复道,“为何我从未听过这么个术法……”
“我都说了,只是我族中禁术,旁人,自然不知……”
“阿染,你好傻啊……”羽白衣无比痛惜地握住她的手道,“若今后我再遇上危险,岂不便会连累你?”
“我不怕连累!”妖九染回握住她的手斩钉截铁道,“白衣,比起被你连累,你应当知道我更怕的是失去你,是见你死在我面前我却无能为力!”
“若换作是你,无论办法多么艰险,你也一定会作出与我同样的选择……更何况,这术对你来说也是一样,你也需承受一样的风险……我们如今生死相连,彼此的力量亦会渐渐相融更上一层,这又有什么不好?难不成,你要昨日的我眼睁睁看你死去,然后痛苦一生?”
羽白衣不由哑然。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愧疚……若不是我对自己的能力太过自信而一时失了防备,你本可以不用承受与牺牲这么多……这说到底,终究是我的过错……”
“嘘——我愿意。”妖九染以手轻轻掩住她的唇柔柔笑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从今往后,即便我们不在一处,也能感知到对方……我一点儿都不觉得有什么损失,相反,这是命中注定,命中注定我们要如此紧密相连,你说是不是?”
她虽仍体虚着,眸中却迸发出一种炽热而强烈的情感,隐约含着一丝疯狂,让羽白衣不禁愣住。
“你族中能有这样的术法,即便此术不为人知,你一族亦必定是极为闻名的大族,你……”
“别再问了。”她还未说完,便被妖九染即刻打断。
“别再问了,好不好?”对方的话语和神情里都多了一分恳求,她不忍强求,只得点点头。
“我,我也不是有意要瞒着你……”妖九染嗫嚅道,“只是,只是想等我能将家族里的事全部处理完之后,再好好与你细说……你放心,我终究会告诉你的。”
“我知道,我也只是担心,你用了这术法,会对你达成所愿有所影响……那样的话,我就更加愧疚不安了。”
“不会的,你忘了我对你说的么,我们会越来越强,虽然眼下虚弱,但只要休养好了,以你我的修为相加,便再无敌手了。”
羽白衣神色复杂,勉强一笑,那之后,妖九染又对她说了许多叫她宽心的话,但她心里终是有了一片散不去的疑云。
虽说妖九染尽力将此事说得轻描淡写全不在意,可她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心内感激、内疚,却也害怕。
不仅是怕负她一腔深情,亦是怕那些与她家族相关的事。
她从未听说过与凌霄派齐名的修仙大派,就连身为仙人之后的仙山十二门亦以失了以命换命的术法,可她的家族却有这样不用牺牲便能使两人共命的法子……
——这难道还不够可怕么?
羽白衣心中暗叹,只愿妖九染之后能事事顺遂,再好好与她说一说其中缘故。
她们躺着说着话,身上渐渐有了力气,便互相搀扶着起身向溪边走去,毕竟这样贸贸然走出山也实在显眼,总得梳洗一番。
水波粼粼,光摇影动,妖九染以木梳沾着溪水为羽白衣挽了发,又解下自己的红色外衫给她披上,叮嘱道:“待会儿出了林子便得拢紧些,莫让人瞧见你这身血迹。”
“我知道,这么看来,还是红衣好些。”羽白衣开着玩笑,面上浅浅一笑,瞧着着实比先前多了几分血色。
“我牵着你,你走在我后头,若有人注意,我便瞪回去。”妖九染抚了抚她垂落的发丝笑道,紧接着便捉了她的手,二人一步一步,缓缓向林外走去。
阳光静好,穿梭于树影之间,往日都是妖九染跟着羽白衣,这是她头一回无比乖顺地听了对方的话——她的手被她紧紧握在手内,暖意直达心底,林中一片静谧,静得好像时光在这里都会走得慢些。
那时候,她多希望自己被她这么一牵,便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