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了湖上的一番长谈, 二人才算是真正说开了一切。
怀中的人仍在低泣,江灵殊轻轻抚着她的背柔声安慰着。
再慢慢回想灵衍所述的那些传说与过往,她依旧能感到无比震撼, 而在那震惊之后,便只余下对她的心疼与怜惜。
说到底, 她也不过只是个比自己还小上一岁的少女……这些事通通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又有谁问过她究竟愿不愿接下?
“我, 我没事了……”意识到已在对方怀里靠了太久, 灵衍不由有些脸红, 忙坐直了身子。顿了顿,又有些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
即便看到她的脆弱的人是她, 她也还是会不好意思的。
江灵殊最后回望一次对岸的石壁,心内暗叹, 挽着灵衍的手臂走回湖边,替她理了理鬓发:“你看你,哭成这个样子,被人瞧见像什么?”
灵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像是你欺负了我。”
她没好气地白她一眼:“我可不敢在你的地盘上欺负你。”
“咳咳——”趁她们还没打情骂俏起来,花为裳赶紧在后头轻咳一声以作提醒。二人吓了一跳, 连忙分开有一臂之距。
“你怎么走路也没个声音……”灵衍抱怨道, “什么事?”
花为裳有些委屈,这玉石砖上走着的声音可算不小,她又没刻意潜行,分明是对方心思都在别的地方才会不曾注意到。
“先前您说要备下沐浴的器具, 属下……不, 我只是来禀报一声, 一切都已经妥当了。”
“这样的小事,你愿不必亲自来说的, ”灵衍拍拍她的肩,对江灵殊眨眼一笑,“灵殊,我们走。”话音未落,便已一把抓了她的手向前飞奔起来。
她看得出花为裳与那名为阿凝的姑娘关系匪浅,既然大家都是同道中人,倒也不必掩饰什么了。
花为裳怔怔看着她们离去的身影,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
她还是第一次见灵衍这般天真活泼的模样——先前她见过她的恨绝、她的果断、她的愁容……唯独没有这样高兴的时候。
再一想,她自己与阿凝在一处的时候,似乎也总是如此开心,便顿然明白了。
灵衍带着江灵殊穿过一条条回廊,通过一间间石室,最终在一面玉石壁前停下,左右敲了两下,推开一扇向内旋转开合的门,拉她闪身而入。
温热的水气升腾不绝,江灵殊适应片刻,才看清眼前的景象,顿然一惊。
眼前的石室约有两个凤鸣殿大,四壁都贴了金箔,在灯烛的映照下辉光闪耀,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片从头延伸至尾的长方形池子与池中那尊惊人又可怖的墨色相繇像——九条蛇身有的高高扬起,有的破水欲出,有的则伏于水下……看着宛如活物,令人望而生畏。
“这是……”
“我儿时便觉得奇怪,好好的沐浴之处,为何非得立这么一尊骇人的雕像。”灵衍为她解惑道,又指指贴近水面的那只蛇首上顶着的那只竹篮,“也不知是谁办的事,竟将沐浴用的东西都放在那上头。”
“沐浴……”
“是啊,”灵衍有些内疚地垂头道,“我料想……这些日子你一路奔波,定然未能好好松泛,所以便急着带你来这里了。”
“算你有心。”江灵殊瞥她一眼,便开始慢吞吞地卸去钗环,到了要褪去衣物时,更是犹豫起来。
——她们先前也曾多次共浴过,理应无碍,但这一次,她却有些说不出的羞怯。
她知道这皆是因她与灵衍互通了心意的缘故,回想起第一次她们同泡汤泉时,害羞的可是对方,不禁有风水轮流转之感。
“你还站着做什么?”灵衍已脱得只剩一件薄衫,看她仍呆立着一动不动,于是凑到她耳畔低声道,“难不成,你是想要我帮你?”
“不是!”江灵殊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脸涨得通红,淅淅索索解起衣带来,随即又觉自己实在有些反应过了度。
……她们俱为女子,本不该不好意思才对,自己这样,岂不是心虚?
她踏入水中,束手束脚地靠在池边,却被灵衍伸手一拉,不得不向池心中游过去。
她们靠着那尊相繇像坐下,静看水汽氤氲、一室华光。江灵殊数日来终于浸也的确舒爽不少,只是……
只是实在太热了些——不仅仅是这水的温度。
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她随口问道:“这地宫里究竟有多少间屋子?”
灵衍咬唇想了想道:“这个我也不清楚,有些屋子之间相互连通、有些内藏密室……数是数不清的,不过我估摸着也有大约几百间吧。”
“这么多!”江灵殊惊叹一声,“在这地下能建起如此大的地宫,不知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
“是啊,”灵衍自然地贴了过来,将头靠在她肩上,“不止如此,这里的出入口也有不少,有的还会随季节变化而时隐时现……过去的那些人,着实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在这里。”
“那我们来时的那条路呢?就是……得用你的血才能打开的那扇门,那扇门又有何机巧在里头?”江灵殊问着,忍不住捧起她的手瞧了瞧,上面的血痕竟已淡得几乎看不清了。
“这我……也不知道,”灵衍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从前的许多自西南深林中带出的秘法,如今都已失传了,不过那扇门唯有圣女和影女的血脉可以通过,寻常族人也是不能的。”
说到这里,她少不得又将圣女和影女在族里的地位解释了一通。
“哦?”江灵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故意戏谑道,“那你带我从那里进来,不也是坏了规矩?”
灵衍被她说得愣住,随即狡黠一笑:“你是日后的圣女夫人,自然非常人可比。”
“胡说八道!”江灵殊气恼她竟这样在言语上调笑自己,立时飞出一掌,将大片水花击在了对方头上。
“我错了我错了!”灵衍笑着举手投降,不一会儿又敛去了面上笑容,认认真真地说道:“可是灵殊,既然一男一女可以成亲,两个女子又为何就不行呢?只不过是由一夫一妻,变成两个人互为彼此的妻子罢了。”
“你这种想法,实在可称是惊世骇俗了。”江灵殊不置可否地笑道。
“惊世骇俗,又不代表就是错的……古代帝王,不也有不少偏好男色的?只因他们位高权重,所以旁人只敢私下议论,不敢当面置喙罢了。”灵衍嘟哝着将脸挨上她的面庞,“灵殊,我明白,若世人知晓,必不会认可你我之间的感情,那我们便不让他们知道就是了……可我们自己私下里又不必守着那些陈腐规矩……就算有一场亲事,又有何不可?”
她并非是在意所谓形式上的东西,她们之间也本不必在意那些形式……可她就是想要,想要与她同着嫁衣,如寻常人那般,将那明媚红火的一天存进心里。
这样,便是两人老得头发都白了,也能多一桩可回想怀念的事以作闲聊不是?
江灵殊又如何会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这样的事,即便是在她们已直言了彼此的心意之后,也仍是令人一时间难以接受的。
但这种难以接受,却并非是不愿意,而是出于更多的思量与考虑。
她望向她,眸光如星,情思暗涌。
“我们若是成亲,总不能只是两个人随便对着一面墙壁拜上几拜,又不能回去成事,恐怕得在你这里,就算不是光明正大,也未必不会为人所知——你的族人,便不会有异议?你这圣女的血脉,你也当真不在意就此断绝?”
灵衍直视着她,一一答道:“这些你都不必担心,一来,我族民风开放,不似中原那般有那么些束缚与偏见,二来,我回来之后便与他们说过,我要带着他们回到地上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生活。那之后,族中将再无以血脉为分的地位高低,所有人都不必再依附于族群生活,而当去寻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如此,又何须什么代代相传的圣女血脉?说到底,圣女的血脉不过只是为了聚拢族人,打开这地宫的那扇主门罢了。若地下躲躲藏藏的生活不复存在,我,自然便算是完成了自己的职责。”
她握住江灵殊的手贴在面上:“灵殊,这样,你能安心了么?”
江灵殊不言不语,许久,笑着点了点头。
灵衍欣喜若狂:“那你觉得,咱们成婚应该定在哪一天好?你我的嫁衣又该是什么样子……”
“诶,”江灵殊一指点在她唇上,示意她噤声,“这么急做什么?这样的大事,自然该慢慢商议,再好好对你的族人说明……这样,他们也不会觉得你是个为了情便忘了正事的人,是不是?”
“是是是,你说得对……我只是,只是欢喜坏了……”灵衍连连颔首。
“还有一件事,我要问清楚。”江灵殊慢慢在水中移动着身子,从后头环抱住了她。
“什,什么事?”
“那天晚上,我酒醉之后对你做的事,是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