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江灵殊并不信那壮汉所言, 但心内还是多提防了些,不单紧握了雪练,还拈了几枚银羽针在手。
直至那群人从林子里尽数冲出来, 她才真正是傻了眼。
这不就是一帮子乌合之众么?
她眯了眯眼——那些人手里的长剑看起来倒的确是不凡之品,非寻常山野强盗的那些铁片子可相比拟。
只是再好的兵器, 若无相衬的武艺,也发挥不了多大作用。
那几人皆是亡命之徒, 见眼前只一女子迎战, 便浑然不惧地冲了上来——最后自然是一个接一个地倒在地上。
剑光如银龙乱舞, 灼人眼目,顷刻间便要了几人的性命, 江灵殊甚至觉得自己都还没使什么气力。
她有些鄙夷地回头望了眼那壮汉,对方立时将头深深低了下去。
那两个伙计亦在此时回来, 皆是一副看傻了的模样。
见她足下还踩着个活口,掌柜惊叫出声:“女侠,还等什么,这群人不知在此害了多少过路人,赶紧将他结果了就是!”
“等等, 我还有话要问他。”江灵殊皱眉道。
她随手拾起落在脚边的那把长剑一瞧, 便知此剑的确是出自白夜山庄不错。但白夜山庄的兵器一向千金难求,更不会落入这等贼寇手中,此等疑处,实在不能不问个清楚。
“这些剑, 你们是从何处得来?”她冷声问道, 举剑指向脚下那人的脖间。
“我呸!”那人被她踩着倒还嘴硬, 头偏向一旁啐了口道,“横竖都是一死, 我为何要告诉你?!”
江灵殊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淡淡一笑将剑收回:“好,你若告诉我,我便留你一命,如何?”
对方犹疑着问:“当真?”
江灵殊故作出不耐烦的神色,垂首望着剑道:“我自己说的话自然当真,你若不信,那便不说就是,我自可找个客栈问问旁人白夜山庄出了何事,不过费些时间罢了。”
“别别别!”那强盗果然一怕,忙道,“我说,我都说!这几把剑皆是我们在黑市上从三个贼人那里买的,他们自称‘江湖三盗’,说这些剑都出自武林名家白夜山庄之中,是他们趁夜偷盗所得,为避人耳目,特地跑远些出手……”
江湖三盗?江灵殊倒的确听说过这个名号,传闻此三人善于偷窃,盗走无数珍宝,可那说到底都是些民间宝物。她绝对不信,他们能将手伸到白夜山庄里。
“可是扯谎!”江灵殊故意怒道,“白夜山庄那样的地方,岂是他们想偷就偷的?”
“没,我真的没骗您!”那人吓得大叫,忙哆嗦着摆手道,“我,我当时也是那么说,可他们说白夜山庄的少庄主出了大事,白家所有人几乎都出了去,这,这才让他们寻着了机会。我所说字字皆真,如有虚言,就,就叫我五雷轰顶!”
白溟……“白夜山庄的少庄主,出了什么大事?”江灵殊又问。
“这,我当时满心都在剑上,也没细问……”那人面露为难之色,“看那三个人的样子,左不过就是生死之事……”
江灵殊心中骇然,差点有些站不稳。
“你,过来。”随后,她低声将那壮汉唤来,命他将此人用麻绳牢牢绑在树上。
方才见识过她的功夫之后,壮汉此时对她是连声应和,无所不从,忙不迭地照办了。
“你,你不是答应我……”那强盗被捆得难受,梗着脖子叫道。
“我答应留你一命,已然做到了。”江灵殊平静回应了这么一句,便向前走去,再未回头。
另四人驾车的驾车,牵马的牵马,忙跟着她离开了此处。
江灵殊坐在马上,回忆着方才那强盗的所言,全然无心搭理身边几人的奉承。
她只想知道,白溟究竟出了什么样的事,竟要整个白家一齐出动。
——即便她对他并未特殊的情意,但该知道的江湖大事总还是要知道,更何况,江家与白家乃是世交。
只是眼下……她还得先寻回灵衍,即便真出了什么事,也只能暂作不知,不得归返。
路上询人无数,总算是有了结果。
可想而知,虽然江灵殊早做了最坏的猜想,可骤然得知白溟的死讯,仍是如惊雷贯耳,久不能平复。
以白溟的武功,一般人伤不了他,她也从未听说过白家在江湖上有什么死敌——
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消息是真的。
但在这背后,更让她不敢去想的是——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觉得此事可能与灵衍有关。
这种直觉般的联想令她心慌不已。
为何是她离开后便出了这样的事情……这当真会只是巧合么?
江灵殊希望是巧合,即便她内心深处并不这么觉得。
可笑的是,即便如此,她却只是担心她。
担心若此事与她有关,会不会被人寻出蛛丝马迹。担心若此事与她无关,她会不会遇上相似的危险。
“可你又哪里需要我的关心呢,是不是?”她独立于一个小土坡之上,遥望天际,轻声自语着。
夜幕将至,远处薄雾蒙蒙,笼住了前路。
凤鸣殿内,早已得知了消息的晨星来回踱着步子,亦是焦急不安。
虽然她与白家无甚交情,甚至还因上一辈的恩怨对他们有些反感,但白溟那孩子看着还算不错,并不算在其中。
而且,她也实在不希望江湖上有什么大事发生,搅了这许久的平静——儿时的江湖纷争,她亲眼见过,亲身历过,知道那是怎样一幅地狱之景。
“您也别太着急了。”青珢在一旁安慰道,“说不定,发现的那具尸体并非是白家少主,又或者……他只是假死了过去。”
晨星瞥她一眼,她也知道自己说的可笑,便低了头不再言语。
“我知道你是想宽慰我,”晨星叹了口气道,“但此事已是板上钉钉了,且能做出这样的事的人,必定知道白溟的身份。现在既已如此,我只盼着能早些水落石出。”
“说不准,又是与什么奇门诡派有关……”青珢犹豫着说道,“您还记得之前少宫主她们……”
晨星无奈地点点头:“我正是担心这个,那些鬼魅奸邪之人,怕是什么都敢做的,还好她们两个是结伴而行,前不久又有报平安的书信……”
“您放心,她们定会一直平安无事的。”
“但愿如此……”
沉沉夜色中,灵衍与花为裳从一家酒馆中走出,上马离去。
“这么看来,江湖上是已经有了消息了。”
方才酒馆内激烈的争论与猜测,皆是围绕着白夜山庄少主遇害一事。
“是,”花为裳心内敬服,向她一拜道,“一切皆在您的意料之中,他们果然往偏处想了去。”
“那是自然的,”灵衍摇首叹道,“陈年旧事,这些不入流的江湖草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便是清楚的人,也以为西域那一异族都已覆灭未留一人,自不会想到那上头去。可寻常人,谁又敢与白夜山庄作对?所以,他们只会以为是什么诡秘之人所为——而在见到白溟的尸首与他手里的东西之后,就连白家人也会对此深信不疑。”
但仅凭一片从药傀身上割下的皮肉,就连魔繇教这三个字都未必查得到。
——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她虽以魔繇教的所为祸水东引,却也并不想让他们真的发现了魔繇教的踪迹。
“圣女大人好智谋!但您的师父可是知道——”
“她绝不会想到我身上来,”灵衍侧首向她一笑,“你别忘了,我现在可是和我师姐在一起。”
花为裳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她竟是面面俱到,什么也没想漏……这样的聪慧,也算世间难得了。
正如灵衍所料,不日之后,江湖中便渐渐传出了一些奇诡秘闻。
有的说江湖早就暗暗藏伏了一股邪派势力,暂不知其所在,却已有相当大的规模,即将在江湖掀起腥风血雨。而白夜山庄少主的遭遇,只不过是个开始,亦是对整个江湖下了战书。
有的说历年来被清缴的那些邪魔歪道的残余势力都已凝聚在一起,专为复仇而来——一向以惩奸除恶为大任的白家,自是他们首先要报复的那一个。
一时间,众说纷纭,人人自危。
这些乱七八糟的猜想与更为离奇的胡言乱语落在灵衍耳内,不过化作嘲讽的一笑。
“昔年被他们剿灭的那些,有多少是真的‘魔教’,又有多少是假的‘魔教’?”她垂首望着手内的酒杯,接着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而又醇香的酒气迅疾地蔓延至五脏六腑,带来有些灼痛的炽热,像是要在她身体里点上一把火焰。
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楚呢?恐怕就连他们自己也分辨不出罢。
但无论对外对内,也只都说是为了江湖安定所为,骗别人,也骗自己。
天知道他们借着除恶之名从中捞到了多少好处!
灵衍心中深恨,不由狠狠一握,登时将那酒杯捏得粉碎。
“大人!”花为裳忙将她的手抬起细瞧,见上面并无伤口,这才放下心来。
“若我没记错,大漠边上有个镇子,镇里人来人往、十分繁华。”灵衍不着痕迹地抽出了手,莫名回忆起从前的事来。
“是,您没记错。”花为裳柔声道,“那个镇子名叫桑耶镇,从前也受我们一族的庇护。只是自那场飞来横祸之后,余下的人既无力再去看护镇子,也不敢让镇上的人知道有人活了下来,唯恐再被那些坏人知晓……所以这么些年来,桑耶屡屡受沙匪所扰,走了不少人,也便渐渐衰败了。”
灵衍闻言沉思片刻:“我们不可能一直靠着地宫里的财物过日子,还得通过桑耶镇与外头往来贸易,方才是长久之道。”
“您说的对,只是既不能以原来的身份现于他们眼前,那便需重建信任。且镇上如今的人,早也不是当初那一批了……”
“你方才不是说,他们一直受沙匪所扰么?”灵衍意味深长地一笑,“既然如此,那便让他们觉着,新的护佑之人,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