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急急收拾了东西走出若府时, 火势已蔓延到了更多的地方,就连谷中石壁上亦是熊熊火光。
“可惜了这么美的地方。”过了石桥之后,灵衍回望着若府, 神色淡淡地说道。
江灵殊轻叹一声:“只是这么美的地方,却是建立在许多人的血肉之上的。”
那一头整个若府都陷于火海之中, 这一边湖心岛上最大的那棵紫藤却成了唯一幸免的存在,依旧在风中静静绽放摇曳, 与其身后的火场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 就像是一切的见证者。
“灵殊。”灵衍忽又开口, 似有话要问。
“嗯?”
“你说,生离与死别, 哪一个更痛苦呢?”
江灵殊摇摇头:“我比较不出,亦觉得, 这世上的痛苦大抵都是不能相较的。”
灵衍望向她,眸光比火光更为灼灼:“我们不要生离,也不要死别。”
江灵殊浅笑着握住她的手:“好。”
她们心感沉重酸楚,好在还有彼此,便相互安慰着出了山谷, 只觉得这一切果真就像一场梦一样——初时恍入仙境, 愉悦自得;中时疑象突生,心内惶惶;末了一场火将一切烧了个干干净净,方至梦醒。
“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人寻到这里……”站在来时爬满藤蔓的石壁前,灵衍自言自语道。
“谁知道呢, 但愿不会有人搅了她们的安眠吧。”
“我总觉得, 是我做错了。”
“哪里错了?”
灵衍深吸一口气:“若我不曾因一点疑虑而寻根究底, 或许不至有此结果,或许, 她们还能一直平平静静地生活……”
江灵殊摇摇头,神情颇为感伤:“怎么能这么说呢……此事固是遗憾,可换一面想想,你若未拆穿,日后便仍有许多路人不断受害……总之,这世上并无可以两全其美之事。”
顿了顿,她又低头思忖道:“只是我在想,若家的人所追寻的究竟是什么呢?若小姐说的话,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要是只为家族兴旺,有如此家业,尽可住在大的城镇里,岂不更为有益?又何必隐居山谷避世?为了世代的执念而犯下的罪孽,又该是什么……”
灵衍愣了愣,随即缓缓望向了一边:“……我也不明白。”
“还有一事……衍儿。”她们快走出这座山时,江灵殊忽然停下脚步道。
“什么?”
她回首直直瞧着她,看起来似乎很是难过,可声音却依旧温柔。
“以后,别再骗我了,好不好?”
灵衍神色一滞,紧接着觉得五脏六腑都似乎因一直以来积下的内疚突然喷发而痛了起来。
她张了张口,对方已回过头去继续走起路来。
月光洒落,道上落影,那影子与那人虽是成双,却仍显得分外孤寂。
她连忙追了上去拉住她的手,有些慌乱地解释起来,并头一回觉着自己的嘴皮子如此不利索。
“灵殊,你听我说,我,我并非是有意瞒着你的!我暗中调查,一是因为一个人总没两个人那么打眼,二……二是怕你拦着我……”她结结巴巴地说完,自己都觉得如此解释太过牵强。
果然江灵殊这下更带了几分怨气,轻轻挣脱了她的手道:“若是真有这样的疑虑,你与我说一声我岂会不允?还是你觉得,我本就不是你能信任之人……”
“那怎么会?!”灵衍一惊,竖了手便要赌咒发誓,却被对方一掌拍下。
“罢了罢了,”江灵殊满心烦乱地道,“这事就算翻篇了吧,我只当是自己先前叮嘱太过好了。”
“……”灵衍本就理亏又心虚,看她是真动了气,只得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边,话都不敢再说一句,她总不能将那其中别的缘故也一并相告。
只是江灵殊带着气赶路,步子极快,总是有意无意与她拉开些许距离,叫灵衍十分难受——她未用晚饭,又动了手,现在又总要追着前头的人走,早已饥肠辘辘分外疲乏,偏偏与她一样未用晚饭的江灵殊却像是飞升成仙不必食五谷了似的,走得极其精神,速度更是快得几乎就要双足离地。
灵衍时不时望向江灵殊肩上那个装着干粮的包袱,咽了咽唾沫,忽听见腹中叫了一声,着实尴尬不已。好在对方似乎并未听见,仍自顾自地走着,她便在她身后撇了撇嘴,强迫自己不再去看。
可不一会儿,江灵殊忽地抬手向后一丢,只见一个圆圆的东西飞了过来,灵衍正垂着首无精打采,慌忙去接,那东西落进她怀里,拿起一看,是个白饼子。
她心里一热,咬着饼子跑到她身边:“灵殊,你自己也还没吃东西,不如先找个歇脚的地方坐下休息片刻?”
“我不饿。”江灵殊冷冰冰地说道。
紧接着又补上一句:“没胃口。”
这便分明是意指因为她才没胃口了。
“那,那好……”灵衍讪讪地道,“好在前方看着像是有些房屋,到了地方再歇也不迟。”
走得快总还算是有些好处,——从那座山经过本就已算是抄了近路,再这么疾步一走,不多时便已到了个小镇子前,虽然看上去贫穷荒凉些,但好歹客栈还是有的。
终于进了客房,灵衍刚放下行李,便听江灵殊对门口的小二道:“除了热水,还要上些饭食,只捡你们的招牌呈上就是,还有,你们这里可有些什么酒?”
那小二将汗巾子往肩上一搭,掰着手指道:“您这可算问到点子上了,咱们这儿就数酒的品类最多了,看您二位都是姑娘家,这‘梨花春’、‘鹅黄酒’、‘小红槽’都相宜些,您可要来上一坛尝尝?”
“坛……”江灵殊面色僵了僵,“罢了,只将那‘梨花春’来上一壶就好。”
“好嘞,您且宽坐稍等。”
关上门之后,灵衍便坐不住地迎了上去,惊诧道:“灵殊,你怎么要了酒?你……该不会是自己想喝吧?这可不行!你难道忘了自己不能饮酒么?”
江灵殊将肩上包袱向椅子上一抛,板着脸道:“不是自己想喝,难道还是特意为你准备不成?我自然不会忘,但只怕若不喝些酒,今夜许要难以入眠了。”
虽然她板着脸也是好看的,可这样的神情总让灵衍看了便想笑,却又忍着不敢笑出来。且她知道,追根究底还是因为自己擅自做了决定不曾告诉她,她才会这般生气伤心,所以也无从劝起。
罢了,便是醉了,有我照顾着也无妨。灵衍心道。
半晌,热饭热菜与酒水一同被送了进来,菜式虽不精致,可味道却是一等一的好。尤其是那道小火慢炖的咸肉春笋,汤汁奶白,入口咸润鲜美,又带着竹笋的清香,单吃或是泡饭俱为上品。
灵衍一碗饭已下了肚,正想再盛上一碗,抬眼看见江灵殊用筷子缓缓搛了一片笋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了一番,又缓缓斟了一杯酒仰头饮下,一脸的心碎神伤,如此反复,半天也未吃下多少饭食,倒是喝了不少杯酒,眼神亦已开始有些朦胧。
她急忙搁了碗筷,一把夺下她手中的酒壶:“你不能再喝了!”
“才……不要你管。”江灵殊含糊不清地说道,半睁着一双盈盈含露的眼睛望向她,两颊粉若初桃,比起平日的端庄更多了几分娇俏可爱,灵衍被她盯得心虚又心动,摇摇头觉得眼下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于是哄着抱着,好容易才将她挪到了床边。
江灵殊现在已是醉了个明明白白,只是从前她醉后一会儿便会自己睡过去,这一回许是因有着心事,便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话来。
“骗子。”她迷迷瞪瞪坐在床边指着灵衍道,指的方向却也不大对,一会儿向着房顶,一会儿又向着地上,灵衍看着哭笑不得,更多的还是心急。
“好好好,我是骗子,以后不敢了,行不行?”从前总是江灵殊哄着她,如今换了个位,感觉倒是有些奇妙。
“不,不好……”江灵殊口齿不清地说着,忽然下一秒便呜咽着哭了起来。
“你……不知道已骗了我多少次了……有,有许多次……我明明有所察觉,只不过,只不过是没有说罢了……”
虽然还是酒后乱语,但看着却是真的伤心。
灵衍一愣,心里越发难受,将她揽进怀里轻声道:“……对不起。”
可江灵殊处在酒醉的状态下,却是什么都听不进耳内。
“我……喜欢……你……却……骗,骗我……”
“灵殊,你说什么……?”灵衍呆住一瞬,随即急切地扶着对方的肩问道。
她自是得不到任何回应,且那话说得断断续续,听上去也不甚清楚。究竟是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还是两说,只是她自己在狂喜之中笃定无比,坚信无比——
江灵殊说了喜欢她。
她想那一定不是寻常师姐师妹之间的喜欢。
因为下一秒,江灵殊便搂着她的脖子,抬首吻了过来。
灵衍被她封住了唇不得开口,睁圆了双目,脑海里一片空白,看着眼前人细密的睫毛与绯红的面颊,便也渐渐合上了双眸。
江灵殊的气息里带着酒气,红唇灼热如火,身子一寸寸倾了下来,不多时已将她压倒在了床上。
灵衍急促地呼吸着,几乎快承受不住这般激烈的索求,只得如海中将要溺毙的人儿一般,将对方当作那最后一块浮木搂抱得更紧了一些。
完全沦陷前,她的指尖最后向上轻轻一勾,床帐随即落下,笼住了榻上春景。
二人一同醉倒在这夹杂着辛辣酒气的无边夜色中,直至天色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