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静静跟在月染衣身侧走着, 轿子里的人再无声息,像是睡着了。路上静得只能听到车轮滚滚与马车上的铃铛声,在夜色中交织作响, 传出极远。
江灵殊与灵衍手牵着手,好几次两两相望欲言又止, 其实都是满腹疑惑,有一肚子的话想问, 可月染衣一直不言不语面朝前牵着马走着, 看起来并不像是想说话的样子, 便也只能暂时压了下去。
终于还是让她们寻着了机会——就在方才来时的路上,月染衣忽地调转了方向向着一处茂密的树丛后走去, 江灵殊和灵衍大为惊异,谁知踏过去之后才发现那后头竟藏着一条平直向下的山道, 这山道虽然隐蔽,却平坦宽敞,足可容马车通过,加上月染衣又极小心稳当,故而马车行走于上也并不颠簸。
“这里竟还有条山道?”灵衍顺势道, “我与师姐经过时可是一点儿也未发现。”
“自然, ”月染衣唇角微弯,“小姐的家宅便在这下头的山谷中,我们常于这条路上往来,又怕被外人打搅, 故而便将这路修得更隐蔽些了, 当然, 两位恩人对我与小姐来说可不是外人。”
她能在如此细枝末节上照顾到两人的心情,足可见其性情温良心细如发, 江灵殊和灵衍听了,也放心许多。
“建在山谷中的府邸……可真是难得一见。”江灵殊稀奇道。
月染衣笑而不言,反而转了话头道:“我们也本不该这么晚出来,可小姐说想出门透透气,她身子又不好,只得坐在轿中赏景,以免吹着风着了凉。素日一向都好好的,却不想今日竟会碰上那么些强盗匪徒,若不是遇上两位恩人,怕是要就此殒命在这深山中了。”
提到她家小姐时,她的语气总似要格外柔婉些。
“月姑娘不必总是‘恩人恩人’地叫我们,我姓江名灵殊,身旁这位是我的师妹灵衍,自师门出来没几日便遇上两位,共历生死,实乃天缘。若月姑娘不嫌弃,我们愿与姑娘姐妹相称。”
月染衣面上闪过一丝讶异之色,垂眸道:“染衣不过是个下人,怎有资格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话……”
“月姐姐与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切勿妄自菲薄,若不好意思,那便由我先起个头。”灵衍笑道。
说来也怪,江灵殊与灵衍初见月染衣便觉对她极有好感,也不知是因为她生得貌美还是温柔有礼。只是她们却也能感觉到,在对方那极致的和善礼貌下,分明掩藏着深深的疏离,想是少见生人的缘故。
没多久便至谷中,四周奇形怪状的山石多了起来,树木也比山上更加繁盛,若第一次来此多半是要迷了路,可月染衣带着她们七拐八绕,却总能走在一条大路上,实在令人纳罕。不一会儿,几人来到一面爬满藤蔓的石壁前,似乎已到了尽头,无路可去,却不知月染衣动了什么机关,那石壁竟自动向两边开启了,露出一段半长不短的隧道来。
竟能在这天然的石壁上做这么大的文章?江灵殊与灵衍头一次瞧见如此奇事,都睁大了眼看得目不转睛,直到月染衣回首向她们微微一点头,才忙又跟了上去。
她们进入隧道后,那石壁便又缓缓合上。二人边走边打量起隧道中的情形,但见两旁壁上皆悬有灯烛,亦有多幅石刻之画,因烛光昏黄看不太清晰,灵衍只注意到其中最显眼的一幅——画着一只九头共身的蛇形怪物,心中不由一震,许久也未能平复,只是默默抚过了腰上的短匕。
出了隧道,更奇的还在眼前——前方豁然开朗,竟出现了一片不大不小的湖泊,湖上建着一条极宽的白玉石桥,两侧皆立石灯。右侧有一湖心小岛,生着一棵看起来极有年岁的紫藤,紫藤枝干尽数向桥上弯去,恰于桥中形成天然的一座拱门——此时正值四月中旬,紫藤花重重盛放向下垂落,幽芳阵阵,粉紫潋彩,上头悬挂着的雪青色垂纱随风轻曳,在昏黄灯光下愈显幽静美丽,更不知白日里又该是怎样一番美景了。
而石桥尽处,便是月染衣先前所说的府宅,背靠另一侧山壁,坐落于群树环绕间。右面石壁上山瀑奔流而下,融入湖中,水花飞溅声更衬出夜的静谧。
这一处幽谷乃天然成形,再加上人的巧妙心思精心雕琢布置,方得如此绮丽妙境。
“从前只知‘人不可貌相’,可没想到山竟也是如此,从外头看,此山低矮,亦无奇景,谁知竟会藏着这样的地方……便是云山中也找不出的……”江灵殊喃喃道,周遭一切美景已让她觉得目不暇接,灵衍亦然。
“小姐祖上为求隐居避世,发现了这么一处宝地,便就此世代安居下了。”月染衣边说边领着她们向桥对岸走去。
此处别有洞天,府邸亦修的与旁处不同,四处皆有藤蔓雕刻装饰,就连门前石灯上亦缠着枯藤,再联想到桥上那棵紫藤古树与来时山壁上的绿藤,不得不让人心生好奇,猜想这户人家是不是极其钟爱与“藤”相关的植物。
步入大门前,江灵殊与灵衍向上望去一眼,见门上悬着一匾,上书“若府”二字。
“若姓……又是个稀罕的姓氏。”灵衍小声道,江灵殊竖起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先莫要开口。
寻常府邸中,进门不远便是正厅,且屋宅成对称之势,可进了若府却先是大片看不到尽头的花园。园中奇花异草,流水淙淙,山石耸立,已是妙绝,更奇特的是花木树丛内虽无石灯耸立,却有彩色的幽光从中冒出,在黑夜中堪堪照亮周围景物,似星辰坠落于地放出光彩,美得令人移不开眼睛。
江灵殊实在好奇,于是问道:“月姐姐,不知这光是从何处而来,可否容我们走近一观?”
月染衣点头微笑:“你们是贵客,随意便好。”
她俩走至一从兰花边,向内探头看去,这一看,又被惊住。
——那幽光竟是从地下而来,地上被挖了小洞,洞内侧铺以白瓷,上置长明灯,而地表则以带孔洞的各色琉璃瓦封住,故而光能成通透异色,又可终日明亮。
凤祈宫历四代宫主,每一代宫主皆在宫中各景上下过不少功夫,方成如今的曼妙盛景。可如此精妙之思,江灵殊与灵衍自问也是头一回见。
月染衣见她二人看得呆了,掩嘴一笑:“两位妹妹先与我去客房歇下吧,这府中美景远不止这些,等到白日无事时慢慢看来亦是不迟的。”
江灵殊与灵衍这才回过神来,尴尬道:“那好……一切听从姐姐安排。”
“我家小姐胆子小,夜里总是怕黑,又喜美景,我便想出了这么个法子将府中各处照亮,如此也好过到处立着石灯,可是既美观又方便?”月染衣一边解释着,一边向轿子望去,面上颇有几分怜爱之情,片刻又道,“起夜风了,我得先将这马车牵至小姐房前将她安顿好再为你们引路,还请二位莫怪。”
“无妨,自然以你家小姐为先。”江灵殊忙道。
灵衍不出声,只在心内暗暗想了许多,先前来路上便埋下的怪异感越来越多,及至现在入府,几已达到了顶点。
在园中走了片刻,月染衣牵着马车拐至一条玉石大道上,这才终于到了若家小姐的闺房前。这间房几与风霞殿一般大,灯火通明富丽精致,外廊下悬着一层透明的粉色纱幔,宛如给整座屋子笼上了一层薄雾。
月染衣将马车停在门前,放下小台阶,登上掀了帘子对轿子里的人说了些什么,便弯腰探进了半个身子,不多时抱出一位裹着斗篷看不清面容的娇弱人儿来,也不知是她力气大还是若家小姐实在瘦弱,她将她横抱在怀内,行动间却似抱了团空气一般轻若无物。
月染衣对江灵殊与灵衍点点头,便转身进了房内,许久才一个人走出,对二人歉疚地福了福身子道:“二位妹妹久等了,我家小姐疲惫乏累,便先睡下了,说是明日再与两位说话,两位随我来吧。”
“有劳月姐姐。”她们回了一礼,跟在月染衣身后向另一条小道行去。
“这便到了,”月染衣指着面前一栋亮着灯的二层小楼道,“这是府上物件最齐全的一间客房,虽然也久无人居,可日日有人打理,还算干净,两位先在此将就一晚,明日我再补上些东西来。”
江灵殊摇头道:“深夜叨扰已是我们的不是,哪还敢要求许多,多谢月姐姐想得周全,只是切勿再为我们劳累了,你定也累了,赶紧歇息去吧,我们自会照顾好自己的。”
“多谢两位妹妹体谅,正巧我还要看顾小姐,二位自便,我这就去了。”月染衣颔首浅笑,行礼离去。
风波既定,总算可以好好休息一番,江灵殊与灵衍看着月染衣远去,松了口气般地相视一笑,手牵着手踏入了那精巧的小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