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江灵殊已坐于妆镜前梳妆,灵衍还半卧于榻上,裹紧了被子不愿起来, 只目不转睛瞧着江灵殊打扮,见对方最后并未忘了将那支红梅发簪簪在头上, 便面露欢喜之色。
江灵殊转头看她赖床的模样,正要打趣, 忽想起昨夜里晨星的嘱咐, 忙惊道:“糟了, 你快些起来。昨日师父可是说了,今天白夜山庄的白夫人可是要带着白师兄前来拜访, 你与我也得同去接待一下。本该昨夜就告诉你的,不料看了场烟花竟就将此事忘了个干净。”
灵衍听了, 面色一沉,不快地匆匆起身,边洗漱边压着气埋怨:“好好的,他们不在家中过年,来凤祈宫做什么……”
江灵殊笑着将帕子递给她:“我怎么觉着, 你像是很讨厌他们似的, 难不成,你与白夜山庄还能有什么过节?”
“那,那怎么会……”灵衍连忙摇头,“我只不过, 只不过是不想与外人过多啰嗦罢了……”
“你忘了, 没几个月, 你我便要下山了,到时候在江湖上得遇见多少外人不是?”江灵殊轻叹一声, 耐心劝解。
“是是是,我知道了嘛……”她一边急应着,一边系着衣带,反倒手忙脚乱系得不成样子,最后还是江灵殊走上前拍开了她的手替她轻轻系好。两人相视一笑,却又因彼此眼中的情愫而羞怯地移开了目光。
“好了,既然一切妥当,先往师父那儿去吧。”江灵殊抚了抚灵衍的领口,满意地点点头,二人结伴而至凤鸣殿。
她们刚到,不多时,白夫人也携着白溟和数个仆婢前来,两方人互打了招呼行了礼,晨星见江灵殊与灵衍束手束脚地站着,好一副不自在的模样,于是挥了挥手笑道:“既已见过客人,便别在这儿杵着了,自去习武修炼吧,为师自有要事与白夫人商议。”
“是。”两人如得赦令,向白家一行人微一福身便忙不迭地离开了,倒是白溟在灵衍离去时又忍不住多瞧了一眼。
真的……同那幅画上的人好像……
江灵殊同灵衍离了凤鸣殿,却也并不急着前往奉雪台,而是极有默契地向风霞殿回去——虽然不过是见个面说几句话,她们却觉得比练武还耗费气力。
正在路上走着,灵衍忽地停在了一从春兰前,伸手抚了抚那些嫩绿色的花朵,眼中似有怜惜之意。
“这花开得真好,绿色的花儿也是罕见。”江灵殊见她喜欢,便也随口夸道。
“我听说……你与白家少主——也就是白师兄,曾有婚约,是不是?”灵衍突然毫无征兆地问了这么一句。
她虽然早就听见了此事,但终究从未提起过,今日白家来访,到底引得她再也忍不下去。
“我……这……”江灵殊惊异万分,匆忙之间也只得明言相告,“确,确实在我儿时是有这么回事,但那不过是长辈们因为两家交好信口而说罢了,算不得数的……你又是从何处听了来?该不会是阿夏告诉你的吧,这丫头,真是多嘴!”
风霞殿中,阿夏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你想错了,并非是阿夏与我所说。”灵衍仍只盯着那丛兰花,声音发冷亦发颤,“既然算不得数,那为何除了我与旁的师妹,凤祈宫内几乎无人不知此事呢?”
“灵殊你,又为何一直不告诉我?”她说着,指尖一用力,生生将一朵兰花掐了下来。
“哎呀,真是要死,”江灵殊见她如此,抓了她的手道,“这兰花是师父所钟爱的,一向好生照料,你说掐就掐,也不怕她知道了生气怪罪。我不与你说此事,自然是觉得这事不值当一提,我自己都并未放在心上,就算族中是真存了这样的心思,我亦不会答应,你可明白?”
“……”灵衍转头,神色沉闷,许久才道,“当真?”
“自然当真,”江灵殊信誓旦旦,“我何曾骗过你?”
“好吧,”对方这才满意地展颜而笑,“我信你。”
“这才对,还不快离开,可别让旁人看见你掐了师父的花告了状去。”江灵殊环望了望四周,急忙牵着她离去。
“是啊……这花既是师父所钟爱的,自然不许旁人染指……”灵衍压低了声,暗暗说道。
阿夏见她们这会儿便回来,不由觉着奇怪:“少宫主和衍小姐怎么回得这么早,不用与白家宾客共进午膳么?”
“不用自然是最好的。”江灵殊如释重负地歪在长椅上,信手取了一本灵衍为她备的新话本子来看。
“那您与衍小姐想吃些什么?我这就去厨房先准备着。”
江灵殊想了一想,沉吟道:“嗯——昨夜席上吃得丰盛油腻,随意做些清淡的吧……银丝面就不错。”
“好,那我先熬些高汤去。”阿夏欢欢喜喜地走出去,想着自家小姐终于回来,足足一年也没吃什么好东西,总得好好补上一补。
她正兴致盎然地翻着书,忽见灵衍抱着个木盒走进来,一声不吭便将匣子打开整理着些什么,于是好奇凑上前一看,原来是她与对方一年间所寄厚厚的一沓书信。
这些信本就已按着顺序放得整整齐齐,她却不知为何又一封封拿出重新叠了一遍,这一叠,倒让江灵殊又瞧见了其他几封不大寻常的信。
她讶异问道:“白家少主怎么也写了信给你?”
“不是他写给我,是我先写给他的,”灵衍鼓着嘴道,“给你写信时,想到先前比武大会与他也算有所往来,便来回书信了几封,以表问候,如何?”
“如何?不如何。”江灵殊只觉她反应奇怪,摇摇头随意应了句便放下了信,连展开一看的意思也没有。
“你……你怎么也不看看啊……”灵衍见她全无在意,不知为何心中陡然生出几分急怒。
“我为何要看?”江灵殊不解地皱了皱眉,“这是你与旁人的信,我一无心去看,二也本不该去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什么道理!”灵衍脸涨得通红,终于忍不住半喊了出来,“你就,你就不怕他在信上说的是喜欢我吗?!”
江灵殊怔愣一瞬,随即大笑起来,许久才堪堪止住道:“怎么会,我虽与白家少主不甚熟,也知他不是如此轻薄的人。倒是你,怎么好端端说出这些疯话来,别是练武走火入魔了吧?幸而无旁人在,不然岂不惹人笑话?”
灵衍被她说得又羞又气,却仍旧不依不饶道:“怎么不会?灵殊,你总是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问,如若我有一天真的被谁骗走了呢?”
江灵殊并不知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玩笑似地笑着摇摇头:“不需要我过问,你这么精明,定不会被骗走,任谁也是骗不了你的。”
“江灵殊!”灵衍一字一顿地叫着她的名字,眼中甚至隐隐泛出了几许泪花,“你只是不在意我罢了!”
“你瞎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我怎么会不在意你!”江灵殊见她如此认真,也被她说的急了起来。
“你就是不在意我!”灵衍越说越来劲,像是要将憋了许久的话一股脑都吐出来,“你只当我是你的师妹,只是比其他师妹要好一些的师妹罢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她这样毫不退让,竟让她一时不知究竟该如何分辩。
“那是怎么样?你倒是说啊!”
是啊,那是怎么样?
江灵殊半张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不能说,不可说。
灵衍热切地凝望着她,希望对方能在此情急之下吐露出一番心意来,却终是并没能听见自己想听的话。
眸中的火焰渐渐熄灭,她摇摇头,灰着脸将那些信一股脑都胡乱塞进匣中合上:“是我胡闹了,你不必在意。”
实话说,她就是故意抱了匣子过来要让对方看见那几封信,她想看她吃醋,想看她慌乱、质问……可没成想,最后却是她自己醋意横生,想看的愣是一点儿也没见着。
这可真是弄巧成拙……灵衍在心里气恨着江灵殊,更气恨自己,早知如此,她才不会这样……
真是丢脸!
她正要将木匣带回自己殿中,江灵殊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定在了原处,神色中显而易见有些怒气。
灵衍从未见她对自己如此,当下倒是有些怕了起来,且本就是她理亏,自然稍露怯色。
“我可不知道你到底想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江灵殊尽力忍着气道,“但我不看那信,是因为,是因为我知道你必定不会与旁人有些什么。你对我来说,也绝不只是比其他师妹要好一些的师妹而已,至于……至于到底是什么……我现在也不好说,总之,总之是与至亲无异就是了!”
她说着说着,脸也渐渐红了起来,看灵衍一副呆呆听着不敢回话的模样,不由好笑,故意严肃道:“记着了没有?”
灵衍忙小鸡啄米似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江灵殊这才松开她,见对方手腕上已被自己攥出了红痕,又替她按了一按,才柔柔一笑:“去吧,将匣子收好,回来与我一同看话本子等着吃午饭。”
她颜如春花笑似和风,方才的厉色全然如梦境之景。
灵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抱着木盒出去,背过身的一瞬,便已是笑意满面。
好在,好在她并未因此厌烦自己,看来……偶尔闹上一闹,倒也未必就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