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她们一起合衣躺在床上,屋中的窗子因年久失修关不上,一直呼呼地灌进冷风来。
灵衍敏感地察觉到身边人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于是轻声问道:“冷吗?”
江灵殊背对着她点点头,几乎已缩成了一团。
冷不防地, 她突然被一只爪子扯了过去,紧接着便贴上了毛茸茸的东西。
这是……
“现在不冷了吧。”变回狼形的灵衍得意地说道, “是不是很暖和?”
真的好暖……江灵殊忍不住回过身去, 将整个人都埋进了那团柔软中。
看起来什么都会的样子, 原来这么脆弱这么小啊……灵衍看着怀中熟睡的人儿,将身子贴得更紧了些, 双爪悄然环抱住了她。
这次下山,江灵殊其实是有要务在身的, 如若三月之内不能捉一只恶妖带回去交差,她便一辈子只能做个外门弟子,别说修仙了,就是悟道都难。
像她一样的弟子有很多,大部分最终都做回了普通人, 或是成了三脚猫功夫的道士, 但江灵殊并不甘心如此。她一门心思求仙问道,早就决意断情绝爱。若非这样,她也不会在知道了家人离散后还能镇定自处。
当然,她要捉的自是害人的妖精, 灵衍既是她的救命恩人, 又这般天真憨傻, 实在不属于需要痛下狠手的那一类。
睡醒后,她们匆匆启程, 一路来到临州,在一家客栈里落了脚。江灵殊要了两个馒头和一碟子油渣烧豆腐,将钱袋里的所有铜板堆在桌上,一枚枚点数了,对灵衍道:“这一路上顿顿吃五花肉,剩下的钱可得紧着点用了,我明儿便出去帮人算算卦,顺便再看看有什么妖物可除——你别这么瞧我,我说的又不是你。要是不做点儿事情,实在维持不下去。”
“我可以去林子里捕猎!吃食什么的你不用担心,咱们只要有个厨房就成了。”灵衍自告奋勇地伸出手。
江灵殊用手指一点她的额头:“要做人就得有个做人的样子,别再那么野了。你放心,听说这临州因依山傍水,虽然十分富足,却也总有些稀奇古怪之事,在这里做些营生,肯定不至于饿着你我。”
“好,好的,我都听你的。”灵衍牢记着之前的约定,便也不坚持。
一连几日,江灵殊的算卦生意倒都还顺风顺水,灵衍跟着在一边打打下手,或是去闹市闲逛、陪孩子玩耍,东跑西转忙得不亦乐乎,不过江灵殊总不许她离自己太远,怕她野性难驯一不注意闯出祸来。
“灵殊,这是什么果子?又酸又甜,比山上的都好吃。”收摊时,灵衍跑过来举着一串糖葫芦连连称赞道。
“好吃就多吃点。”江灵殊随口应着,正要把卦书收起来,一把扇子却重重敲在了书上头。
江灵殊抬起头,扇子的主人是个穿着织金锦袍的公子哥,长得还算周正,只是那流里流气的神情,一看便叫人喜欢不起来。
“这位客官,看相还是算卦?”江灵殊想着这样的人物大约是不好惹的,自己还是恭敬些的好。
“你一个弱女子,在这里风吹日晒的算这些劳什子又是何苦呢,不如随我家去,做个侍妾,从此吃香喝辣,自是什么也不用愁了。”那公子扇子一摇,语出惊人。
江灵殊闻言,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但看周围人避之不及的样子,这浪荡公子应该是个如地头蛇一般的角色,于是耐着性子道:“修道之人,四海为家本是寻常,何来辛苦之说。”
对方却不打算就此罢休:“那是你没过过好日子,你若此刻跟我去了,保管叫你再不想出来抛头露面。”
江灵殊便有些生了气:“在下本无意嫁人,还请公子勿要为难。”
灵衍本来在一边嚼着糖葫芦开心得很,现下也察觉到这二人气氛不对,对着江灵殊使了个眼色,便开始撸袖子,打算出手将那个男子胖揍一顿。
江灵殊吓得忙拉住她皱眉摇了摇头,连摊也不收就要带着灵衍离开,谁知那人却越发无礼,不但伸手轻浮扯了她的衣袖,就连语气也越发不善起来。
“你去打听打听,临州城里谁人不知我岑家二少,多少女人巴巴地赶着送上门来,你倒好,不识抬举!”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江灵殊也不争辩,硬生生挣脱便拉着灵衍跑远了。
直至夜半无人时,她二人才回到此处。
看着被砸烂的摊子,江灵殊长叹一口气,蹲下身子收拾残破的符纸书籍等物,灵衍看在眼里,又气又心疼。
“为什么不让我揍他?!”
江灵殊默默捡拾着东西,沉声道:“若让你打了他,便会有更多人找上门来,你自然是多少都打得过,但越闹越大的话,就连你的身份都有可能暴露。你瞧,我说的世事艰险,可不就这么来了么?”
“可我实在是讨厌那个人,还有跟在他身边的那些人,他们都不是好人!”灵衍恨恨咬牙道。
江灵殊轻声笑了:“你才下山不久,竟已分得清好人坏人。”
“你待我好,就是好人,那欺负你的,自然就是坏人。”灵衍认真地说着,水汪汪的眸子至纯无暇。
江灵殊望着那双眸子,恍惚间竟有些心惊,面色一红避开了那目光,垂首拍了拍手中的书籍:“你这辨别的法子倒是简单直白,好了,统共剩下这么多能用的,回去睡吧。”
没想到次日,岑府便下了帖子来请江灵殊前去作法,说是二少中了邪,如今动弹不得,水米不进,一直直勾勾地望向一处,半条命都没了,恐是被妖物所害。
江灵殊回头看了看仍在酣睡的灵衍,打消了心中一丝狐疑。
待到了岑府,只见那塌上的二少神情呆滞木讷,身上遍布血痕,一动不动地睁着眼躺在床上,的确是中了妖邪之气。
江灵殊心中暗暗称快,面上却是波澜不惊,简单设了个五行相缚阵,又喂他喝了符水便要离开。
“仙长,这便好了么?”管家见她收拾东西就要走,搓手问道。
什么仙长,自己的道行离这两个字可还差得远,便是连个“道长”也算不上的。江灵殊只觉好笑,略略答道:“世间万物皆有五行所属,只要这妖物踏上了相克的阵眼,便会被暂时缚住现出原型,到时你们在半个时辰之内去客栈叫我即可。”
“是是是,多谢仙长相助,先前的事,我替我家公子给您陪不是……”
江灵殊不在意地摆摆手,踏出大门,握紧了手中那锭沉甸甸的银子。
要是灵衍知道接下来顿顿都有红烧肉吃,必定会很高兴。
“如此说来,那二少也算是恶人有恶报。”饭时,灵衍边嚼着肉边评判道。
“可不是吗,不过咱们也算是因此事解了困境,我看再过两日,就可去别处了。”江灵殊托腮笑看着她——她只觉对方吃饭的样子无比可爱,叫人看了心生欢喜。
“嗯嗯,去别处,去别处。”灵衍连连点头,亦是无比喜悦。
第二天天方微亮,江灵殊便被响彻天际接连不断的叩门声惊醒,也顾不得想灵衍此时为何不在身边,急忙穿了衣物将门开了条缝,只见昨日的管家登时大声哭唤道:“仙长!妖物捉到了!只可惜我家少爷也丢了性命,您快去看看吧!”
“怎会如此……”江灵殊心乱如麻,按理来说,若无深仇大恨,妖本不会在承受法阵施加的痛苦的情况下还要拼死取人性命。
灵衍……千万别是你啊。
可叹,怕什么便来什么。江灵殊赶到时,只见到床榻上一团模糊血肉,和正在阵中痛苦挣扎的灵衍。
对方已化作原型,见她来了,面上露出几分委屈,但更多的还是欣喜。
“还有心情高兴……”江灵殊低声咬牙暗恨道,“真是乱来……”
“仙长,还请速速将此妖物就地正法啊!”管家伏在地上,声泪俱下地吼道,“二少爷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如今夫人老爷和大少爷都在外远游,二少爷就这么为妖物所害,叫老奴还有何颜面见他们啊!”
江灵殊被他吵嚷的头疼,一字一顿地编着借口:“如今下结论还为时尚早……依我看,真凶似乎还有待……”
恰在此时,门外庭院中有一白衣女子翩然而至宛若仙人,也不知是从何处进来的,一众家丁看着,竟无一人敢上前拦住她。江灵殊听闻院内喧哗惊叹,也疑惑望去,看见那熟悉的面孔,不由一惊。
怎会这般不巧,竟碰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