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中阳对上钥匙, 转动门把手，手机屏幕才马后炮似的亮了亮。
他久违很凶还有点奇怪的姑姑给他发了条消息。
姚朦：我们要进断网区了，你是她哥哥, 你要看好闻遥, 要段思远和她保持距离。
姚朦到半道还是觉得不安心，两个女孩子，段思远又是一张乖面孔, 闻遥又是沈中阳的妹妹，姚朦掐不准他这外甥会不会心软，所以, 要对沈中阳讲个明白。
可她意识到的时候太晚了, 今年天气更恶劣, 在最深远的赛西莱，他们都做好了徒手做计算和写记录，与一切高尖科技都隔绝的准备。
姚朦那句“她们在早恋”旁边有个红色的惊叹号。
发送失败。
姚朦揉了揉眼间的鼻脊, 颇为头痛苦恼的希望，但愿…沈中阳靠谱一点。
等沈中阳看到信息的时候, 段思远已经率先推了门，看见闻遥枕在冰冷的地面上，睡眼似的阖着。
她侧着脸, 半边露出来的面色如纸般苍白，瘫在地上的姿势安静。
段思远全身血液都发凉，齐刷刷往脑上扎, 心又往下坠，刹那间手脚发昏, 呼吸不自觉窒住，才看见她胸廓微弱的起伏。
段思远惊的心都要停跳, 那张从丁悦悦那边听说过的，后面画了一个大大红叉的照片在脑海里忽然成了灰色。
色调黯淡，才触目惊心。
段思远跪在闻遥身边，轻轻拍她肩膀，语调温柔，像平时那样叫睡不醒的闻遥似的。
沈中阳看着被段思远叫醒的闻遥神色出现一瞬间空白，她大概以为是梦，惺忪的睡眼光盈盈的看了一眼段思远。
闻遥任由段思远扶起，又困倦的阖上了眼，只是这次是在段思远怀里，她跪在地上揽着闻遥，还在轻轻哄她：“我们去床上睡好不好？”
这话是正经话，段思远是正经人，闻遥是个女孩子。
沈中阳闻言却不知道为什么顿在原地，才后知后觉去回复姚朦问：为什么？
他印象中，段思远是个好人，而且…闻遥很喜欢她。
他当她哥哥那么多年，就连严佳佳和他这实在算是冷情的妹妹也只能算是关系较一般好而已。
沈中阳没见过闻遥撒娇柔软的模样，印象里只有她娇纵耍横。
她对段思远很不同。
沈中阳忽然觉得自己的存在尴尬，那是一种十分自然又很莫名其妙的直觉，突然从脚底窜起，他到底是个男生，脸皮算厚，低头看手机倒也还行，只是目光游移在他姑姑晒得黑亮对着镜头笑的头像，那两个问题忽然复述在了脑海里，没人摁播放键，却一遍一遍，沈中阳错愕的察觉到了什么。
姚朦：“你喜欢…女孩吗？”
姚朦：“我记得你上次过年带回来的…好像是个男生？”
这话听着很奇怪。
沈中阳想，他姑在怀疑他什么？这些问题，怎听上去像在怀疑他是同性恋，上次那个男生队友是他对象？
沈中阳胡乱一猜，被吓到。
姑姑不似平常的淡声询问，她一贯温柔的不算体贴，少问很多事情，却偏偏难见这样的焦躁。
沈中阳不傻，他心思通透，入的圈子又复杂，可事关自己妹妹，又忍不住想，假的吧？
看起来就直的不得了，合该遇见一个好的人然后继续娇纵任性，被宠一辈子的闻遥，弯了？
原本应该被他否定的荒谬猜想却像真的，沈中阳看着原地相互依偎的两个女生，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段思远揉揉她的后脖颈和肩膀，闻遥才彻底醒了，她困顿的翻在段思远怀里，然后抬起一双眼看段思远。
客厅的灯昏亮，照的段思远那张面孔很有故事感。
那道选择题她还没做出来，选择坦白还是谎言，这让她纠结，纠结到几乎心虚，清醒了之后看见段思远的第一眼竟然还是笑。
她抿唇笑的看不见眼睛，眼底晦暗的连客厅吊灯都映不明亮。
闻遥站起身，拍拍衣服，自我嫌弃的低头看了眼自己，然后抬眼蹙着眉跟没松手的段思远说：“好脏啊。”
虽然换鞋才进门，但是客厅地板还是很脏。
段思远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心里一沉，知道闻遥没打算跟她说，却仍旧温柔的看着她，用指腹摸摸她有点红的半边脸：“就只有一点点脏，去洗个澡，换身睡衣好不好？”
闻遥被打了。
段思远动了动喉咙，指尖无力，连脊骨都塌了。
她心疼，又难过的无能为力。
她冰凉的指腹贴在闻遥脸上，闻遥舒服惬意的蹭了蹭。
她刚醒来的五分钟还在失智，语气很稚气，茫然的像个说什么做什么的乖孩子，她才记得应声“哦”。
回段思远那句“洗澡”。
闻遥又问：“你怎么在这里呀？”
段思远笑着讲话，声音清淡温和，莫名喑哑：“因为在学校里看不到你呀！”
段思远学着闻遥的口吻，用软乎乎的“呀”把尾音拖得缠绵。
闻遥撇嘴，却在错眼看到段思远身后，站在玄关处神色更凝重的沈中阳的时候不敢相信似的眨眨眼睛：“哥？”
沈中阳对她的不敢相信有点无语：“对，是你哥。”
虽然最近很忙，但是在家里见到哥哥也不需要这样不敢相信吧？
闻遥手牵着段思远的衣角，干净深蓝的校服衣角在她攒成一束抓在手心里。她像年幼时牵着爷爷奶奶似的，眼底余光对身旁人依赖信任到沈中阳都怔忪。
闻遥眨眨眼睛，好奇：“你不是很忙吗？”忙到也不回微信，她好长一段时间和沈中阳失联了，“为什么突然回家啊？”
她觉得奇怪。
沈中阳无端有点气：“这也是我家，我回个家不行吗？”
闻遥垂眼，眼眸开始渗出湿漉漉的难过来：“是…因为我吗？”
时间太巧了，何况哪有人半夜回家乡的，闻遥又不是傻子。
“哥，没必要的，不要为了别人浪费自己的时间。”
她生疏起来就分外礼貌，礼貌的像退一步鞠躬的好好少年。
沈中阳还准备说什么，闻遥跟段思远聊了起来。她把人往自己房间里带。
闻遥娇气说：“你手再给我贴贴。”
冰冰凉的，可舒服了。
段思远认命把手给她，没问，死死压住了心底很多问题，先说：“我一会儿给你找个冰袋，给你敷敷好不好？”
这听上去竟然像个选择题。
闻遥真的思考了一下冰袋和手，她更心仪哪个，事实上她都想要。
闻遥手心握住段思远，把她冰冰凉的手摊开掌心摁在自己被扇了一巴掌发红还痛的脸上。
闻遥问个明白：“给了冰袋，手还有吗？”
“…有啊，”段思远的心疼密密麻麻浮起，愣了一晌才笑“我们阿闻要什么都有。”
她什么都给。
闻遥又叨叨叨讲了好多，段思远温柔沉默的“嗯嗯”应着，背后沈中阳探究的眼眸几乎要洞穿段思远的心脏。
段思远记起了闻遥说：“我也不知道怎么跟沈中阳说，他毕竟是我哥。”
段思远知道闻遥为难，她孑然一身，所在意的唯有一个闻遥而已，闻遥却不，她在繁华热闹的人间有归处，有父母和兄长，有朋友和羁绊。
段思远疏远不了，也没放任亲近。
不清醒的闻遥是个话痨。
段思远随她牵着自己，手掌轻轻搭在闻遥肩上。
那是个庇护的姿态，手腕抬着，端正的很。
就在卧室门要被阖上的最后几秒，沈中阳的视线已经准备好了提前离开，可是闻遥“砰”的拍了下门，然后转身，面对着沈中阳，玉似的面孔几缕真挚，兴高采烈的跟沈中阳介绍段思远。
“哥！”她喊，“你看，”她指着段思远，沈中阳疑惑眼眸迎了过来，不明所以的等着后续。
沈中阳心里一突，脑海里电光火石掠过什么，就看见眼眸漆黑的少女背景乘着光亮，她笑的露了一排牙，“这是我女朋友。”
她是真的骄傲，也是真的破罐子破摔，让一切未知都坍圮，亲手打碎了所谓的薛定谔的猫。
沈中阳：“……”猜测和被当事人肯定一口真瓜的感觉是很不一样的。
别讲沈中阳愣了，段思远也愣了，只有身边的二傻子轻轻往后退了一步，拉着段思远躲进了房间里，“砰”的阖上了门。
沈中阳根本不知道要给这件事情什么反应，按理来说，这该勃然大怒，可他猜出了大概，做好了准备，虽然不信，到底也比骤然知道的闻白帆和姚朦好很多。
段思远还处在短暂的脑内静止中，闻遥把她抵在门后，扣着她的肩膀往她怀里贴，然后手撤下来，绕过她纤窄的腰，在她后腰处环紧。
闻遥在颤抖，灵魂在战栗。
段思远想揉乱闻遥的头发，却发现她根本就已经乱的毫无形象了。
她漂亮乖乖的闻遥…
段思远给她捋顺黑长的乌发，揉揉她柔软漆黑的发顶，听见闻遥低低的从她怀里传出来的声音。
她低低问：“我这样，你开心吗？”
段思远声音发哑，说：“…开心，很开心。”
闻遥才松了一口气。
按理来说，是开心的，可是段思远却嗅到了悲壮的味道，她感觉到了，闻遥说这句话的时候，内心几乎抱着必死的决心。
不是真的要死，而是把自己推到一个…类似深渊、孤立无援的处境里。
段思远只觉得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