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 严佳佳问她：“闻遥，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寝室灯光不太明亮，严佳佳附在她耳边的声音很轻。
闻遥目光从书页上角挪开, 她似乎顿了顿, 才侧着脖子看向严佳佳，光影错综，这人面色深沉。
问题没头没尾的, 闻遥却莫名意会，“我也不知道。”
台灯昏黄。
闻遥抬眼看了看严佳佳，脑海里乱糟糟闪过片段, 弯唇一笑, 笑容衬在昏暗里, 莫名多了点癫狂的味道。
可闻遥只是很冷静，眸中带笑道：“不过…”她抚了抚额角，露出一点微妙的嘲讽, “说不定…我还真是疯子呢。”
严佳佳听她说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闻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疯子”这个词, 曾暗示过什么，严佳佳记性没那么差，她记得。闻遥记性也好, 她也记得。
这件事情难以置信。
闻遥说：“我知道啊。”
“所以你真的觉得这件事情，我会坐视不管吗？”
闻遥好奇耸耸肩：“为什么不可以呢？这只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
无非是在尚且年少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人而已。
她眨了几下眼睛, 在灯光下显得眸光幽暗：“再说了，你要怎么管呢？”闻遥同严佳佳对视, 平日里尽数的笑意变了味。
严佳佳没法管。
她不可能主动跳到段思远面前说闻遥喜欢她。
“如果你哥哥、你爸妈知道了呢？”
闻遥垂了垂眼，她问严佳佳：“他们会在意这种事情吗？”
尤其是她的父母, 那对从出生开始…就几乎没有参与过她人生的夫妻，也会在意她的感情吗？
严佳佳竟然一时语塞，再劝：“那你爷爷奶奶呢？你有考虑过他们会怎么想吗？”
“我是作奸犯科还是杀人放火了，”闻遥面色不虞，却牵强地非要带着笑意，“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讲这种话。”
严佳佳还准备说点什么。
“严佳佳，你不应该这样的，”闻遥看了看时间，严佳佳在她这里浪费了半个小时，“你应该一心扑在学习上。”
而不是在她眼前，说这么多毫无意义的话。
严佳佳喉咙一哽，大抵知道闻遥此刻情绪算不上正常，又被这番话伤害到了，转身回了自己位置，然后单方面跟闻遥冷战很久很久。
闻遥没在意。
她近来学习愈发刻苦，跑办公室的频率高的出奇，跑去二班问段思远的频率也高得出奇，名次往上升，空白题目越来越少。
苏姜某次捉住闻遥：“你最近怎么不来办公室问数学题了？”
别的老师那儿倒是跑的很勤。
闻遥神秘笑笑：“另有高人指点。”
高人比数学老师平易近人、高人还比数学老师好看很多。
大概知道内幕的阮念一笑。
闻遥性格是很活泼的。
阮念觉得，这点活泼对段思远很好，她希望段思远也能像同龄的女孩子一样无忧无虑。
***
九月中的中秋节，和在这之后的双休日连着放。
闻白帆和姚朦打了视频电话，闻遥接通，只能看到他们越来越黑的脸上笑得盎然。
姚朦温言款款：“遥遥，中秋快乐！”
闻白帆在镜头后面，目光沉沉只看向待在他身侧的妻子。
闻遥便也笑着说：“爸爸妈妈，中秋快乐！今天吃月饼了吗？”
她人在阳台看月亮，沈中阳在房间里打游戏，于是清冷冷的月光和夜幕下，只有她手搭在阳台栏杆上，仰头看一点星星都没有的夜空。
姚朦提到月饼就想起了什么：“遥遥，爸爸妈妈在平屿吃到了特别好吃的月饼，已经给你寄回去了，到时候收到了跟爸爸妈妈说一声哦。”
闻遥“哦”了好几声，听手机对面絮絮叨叨的声音，姚朦切换了镜头，于是围着餐桌吃饭的长辈都入镜了。
姚朦给自己许久不见的小女儿看他们的大餐，是恒梧见都没见过的。
姚朦说：“等你高中读好了，上大学，妈妈带你出来玩。”
他们的女儿可怜，从小没有在他们的陪伴下成长，虽然如此，仍旧倔强的长成了一株很漂亮的花。
等上了大学，休息时间富足、自由，他们就带女儿看看大自然。
他们极爱自然，觉得自然是无上的宝藏，想邀闻遥共赏。
闻遥还是微笑：“好呀。”
她眼里期待不深，只是浮于表面似的高兴了一点。
由于自小关系并不亲，闻遥后来同他们相处，总会觉得尴尬，不能言说也根本不知道怎么缓解的尴尬。
导致闻遥不太愿意单独跟她爸妈出去。
有人凑到屏幕前：“这是你们女孩啊，漂亮的来！”
姚朦和段白帆很骄傲：“那是，我们的女儿，而且成绩也超级好的，班里前十名！”
显而易见自豪的语气，有种莫名的魔力，打在闻遥心坎上，叫她莫名酸涩。
闻遥眨了眨眼，捂了捂心口。
她最近学的刻苦，小测月考成绩都突飞猛进，然后成绩被班主任编辑成短信发给了闻遥的父母。
班主任知道闻遥家里的情况，想以此告诉她的父母，孩子在越来越好。
边上人一听也都往屏幕前凑，姚朦索性给闻遥介绍一圈他们基地的人：“这是你刘伯伯！”
闻遥看着镜头扫着的黑黢黢的面孔和憨厚的笑，略带茫然的跟着姚朦乖乖叫人：“刘伯伯。”
刘伯伯粗绳似的黑眉毛弯了弯，越看越觉得和姚朦形似的小姑娘讨人喜欢。
闻遥每个都乖乖打招呼，表情没有一丝不耐，一圈下来，每个人都在笑，每个人都温和叫她“遥遥”，说什么“大姑娘了”，说什么“和你妈妈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还要“下次有机会去恒梧一定要去见见面”…
闻遥想，干地质的人都这么自然熟吗？
然后她混在狼狈的热闹里，再抬眼看月亮的时候，眼尾不受控制的潮湿。
挂了电话之后，闻遥还在圆月下一动不动，然后手机震动轻响，姚朦发了十几个中秋快乐的红包。
闻遥：我最近不缺钱的！
姚朦大气命令自己女儿全部收下：这是你刘伯伯他们一点心意。
闻遥：“……”
闻遥：好吧，替我谢谢刘伯伯他们，祝他们中秋快乐！
然后辅以一个乖巧软萌的兔子鞠躬表情包。
姚朦：好。
闻遥叹了一口气，说不出来的心思郁结。可能远方愈热闹，她愈觉得身边冷情。
段思远早早发给她的中秋快乐，被姚朦一个电话盖掉了。
闻遥才得空：远远，中秋快乐！
然后发过去一张吃的月饼的图，沈中阳回家的时候带的鲜肉和板栗月饼，她各尝了一个，觉得味道特别好。
段思远秒回：嗯，看上去很好吃。
她在努力找话题，她也怕和闻遥的聊天冷场。
闻遥：你今晚吃月饼了吗？
段思远：吃了。
其实没吃，传统节日对她这个孤家寡人毫无意义。
本来想和闻遥一起看月亮，但是闻遥有个哥哥在，段思远怕自己在场显得格外尴尬。
然后闻遥幽幽看着月色：我好无聊啊远远！
远远其实也很无聊，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急招店员，她在努力挣钱，然后偷偷摸摸继续做数学竞赛的题目。
她人生调枯燥，也就那么一抹鲜鲜亮亮的颜色。
闻遥：你在看月亮吗？
段思远往玻璃门外看，一轮不甚明晰的月亮挂在天幕上。
段思远：在看。
发完觉得太单调，于是又补了一句：很圆。
闻遥噗哈笑了一声。
她不喜欢团圆日，不喜欢一个人，不喜欢被忽视，也不喜欢孤独站在月亮下。
她想见见段思远。
闻遥：我可以来找你吗？
段思远一愣，下意识想拒绝，晚上不安全，可是闻遥紧接着发了个猫咪可怜兮兮的表情包。
闻遥：真的真的无聊死了。
闻遥积极劝说：我可以和你一起学习的！
段思远：你怎么过了？
闻遥瞬间懂了段思远的担心：我让沈中阳送我！
段思远发了个地址。
其实能在中秋夜见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沈中阳被强硬拖出房间，闻遥恶狠狠盯着他：“快，送我！”
沈中阳：“你大半夜出去干嘛？”
明明八点不到的月亮高悬，这个人为了不送她真的是睁眼说瞎话。
闻遥攒了攒拳头，敲一下他肩膀，“砰”的一声：“快点！不要那么多废话！”
好吧，沈中阳屈服了。
临走前，闻遥打包走了家里的鲜肉月饼和板栗月饼。
沈中阳骑辆小摩托送自己妹妹，段思远站在便利店门口，闻遥远远瞄见了，遥遥冲她招手，白皙干净的弯唇朝她笑。
段思远是个叫她觉得安静的人。
闻遥一见段思远就觉得心静。
段思远看闻遥翻身下车，动作干净利落，她把自己的头盔还给沈中阳，沈中阳似乎眼熟段思远，瞄了一眼远远站在便利店门口的人，跟他妹子说：“晚上要我来接了打个电话给我！”
闻遥：“哦哦，知道了。”
她转身朝段思远跑过去。
沈中阳嘀嘀咕咕觉得他这个哥哥比捡来的还不如，自顾自又转动摩托手柄走了，一骑绝尘。
他人都出来了，自然不可能立刻回家，总要在外面浪浪。
***
段思远趁店里没人的时候，陪闻遥坐在玻璃橱窗前的位置上，和她一起看月亮吃月饼，给她买了一瓶店里的奶茶。
闻遥扁扁嘴说：“总是我喝，胖的只有我呀！”
肉眼可见的小脸肥了一圈，段思远总带着她吃好吃的，闻遥原先三餐不规律，有时候懒得出门就省略一餐，现在天天三餐起步，转眼幸福胖了！
段思远说：“不会胖的。”
闻遥想，呵，女人。
闻遥用月饼跟段思远干杯，碰一下，然后笑眼盈盈：“中秋快乐！”
段思远也说：“中秋快乐！”
闻遥眨眨眼睛，托腮，神色天真柔软，她问段思远：“明年…还能跟我一起过中秋吗？”
这话有些出人意料。
段思远怔了怔：“能。”
只要闻遥没有轻易放弃她们之间这段关系，那么只要她还活着，还能见人，就会陪她继续过中秋。
***
段思远上班上到十二点，接班的小姐姐姗姗来迟，麻溜的换上工作服。
段思远跟她说了“再见”然后转身走了，垂在身侧的手被闻遥敲敲牵住。
闻遥手心热乎乎，段思远只是温温凉凉。
又把人扯去自己家睡。
沈中阳把人送回家之后自己又出了门，少年人嘛，他总是夜不归宿，而且现在家里有两个人，沈中阳走得更没负担了。
洗漱完已经深夜了。
段思远后出的浴室门，顺便熄了房间灯。
闻遥往边上靠，把暖热的位置留给段思远，一句轻轻的晚安响起后，屋里又回归了沉静。
闻遥耐着性子睡，闭着眼睛却感受到了目光注视。
闻遥睁眼时，偷窥她的人猝不及防。
闻遥想，乌漆嘛黑段思远能看清啥。
可是段思远眼眸发着光，平日里看着就冷淡的瞳孔此刻叫她心悸。
闻遥往她脸前凑，凑到几乎没有空隙，才察觉到段思远的僵硬。
她克制着不往后退，忍耐扑面而来的沐浴露的香气和呼吸，难耐的闭了闭眼睛，眼睫毛在颤动，乱七八糟的心思在萌发。
段思远喉咙一滚，唇上却一温。
她猝然睁眼时只看到闻遥，她没动，唇瓣仍然与她贴着，似乎像手勾着手，只是触碰而已。
段思远轻易看到她眼底，此般昏暗，她微圆的眼眸神色无辜，却仍然微微带光。
段思远往后退。
闻遥才怔怔的，舔了舔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