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思远找不到闻遥的时候, 黑漆漆窄道里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
沈端懒得跟闻遥继续掰扯。
闻遥被摁倒在地上,后脑勺磕在地上,痛得“诶”一声, 在黑暗里和跨压在她身上的人对视。
沈端垂着眼眸看了她一会儿, 手心抵着闻遥的手腕摁在粗糙的水泥地上,“不挣扎吗?”
闻遥试探性地动了动,被大力钳制着也动不了, 实话说:“我感觉我打不过你。”
他们交谈声音不响,倒像是闲时话的家常。
沈端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觉得新鲜:“你确实打不过我。”
闻遥再凶、再骄横, 也是仗着身边有沈中阳或者陈斯鸣, 到底是个女孩子, 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怎么能跟未成年时就在街头混的小子比。
闻遥背后抵了块石子, 手背擦在水泥地上,有点疼, 她觉得要破皮出血了:“你要不松手,我们好好聊聊?”
她娇生惯养的,从来只有她揍别人的份, 还是生平第一次被人怼在地上,吃了苦头。
关键是这人就这样压制她,什么也不对她做呀!
闻遥想, 这个人有毒。
“聊什么?”
沈端锐长的眼眸半挑,似笑非笑看着闻遥, 那张漂亮的脸上有反感和厌恶、有茫然和无奈,唯独没有惧怕。
偏偏眼下最该怕的就是她。
闻遥也不知道聊什么, 敷衍道:“你松手了我们才能聊。”
沈端盯着她漆黑如玉的眼瞳,看不出一点想要看到的求饶和害怕:“你不怕?”
闻遥眨了眨眼睛,没回答。
沈端“哦”了一声,“你和沈中阳住在一起?”
这件事情跟沈中阳有什么关系?闻遥一脸问号:“你…在报复他?”
沈端又笑了,眼前的少女没有一点点自身即将受到侵犯的恐慌,反而在这个紧要关头,她还能关心别人。
沈端否认:“不是,报复他干嘛呀。”
他低头嗅了嗅女生脖颈上的淡香,鼻尖凑近接触到肌肤的一瞬间,闻遥才开始挣扎,她控制不住生理性厌恶,恶心感比玩过山车还要再强烈一些。
闻遥偏头呕了一声。
她不是故意折辱人,虽然就算是故意的也没什么。
沈端笑意僵滞了,才生起气,板起脸,又不阴不阳地说:“恶心我?”
闻遥觉得他傻逼,不然为什么要问这智障问题:“不然呢?”
沈端咬牙笑了。
这种情况下还敢挑起对方火气的,普天之下也就闻遥了。
沈端当闻遥以为自己不敢,所以动起手来,闻遥才开始剧烈挣扎,她闷哼着动,哪里能动动哪里,腿被松开了,就屈膝踹他,手被松开了,就用稍长的指甲抓他的头皮和脸,挠出血痕,弄着她指尖都疼,还能用牙齿咬人。
尖尖的犬齿要凿穿沈端生茧的肉。
凶狠地像只小老虎。
沈端吃痛,摁住闻遥肩膀,下意识要给人一巴掌,又顿住,深沉的眼眸停在她白皙无惧的脸上:“你还真不怕?”
闻遥没搭理,很认真的在挣扎,但是显然男女生之间力气相差悬殊,这货又跟她哥有的一拼,闻遥又缺乏动手经验和锻炼,她手和腿都酸了,气鼓鼓盯着沈端:“你松手啊!痛死了!”
沈端:“……”
他几乎不知道要怎么反应。
说喜欢,他对闻遥确实心思不太干净,但也知道如闻遥这样的女生,一贯看不起他这样的人。
而且,谈喜欢…
沈端眼里划过轻蔑,自嘲笑笑——谈喜欢,真是太高估他了。
沈端继续动,用手松松领子,去贴去靠。
闻遥皱着眉挣扎间隙听见了急急的脚步声。
段思远一路猛跑,没有停过,饶了大半个小区都和司机师傅重逢了也没找到人,然后换个方向继续跑,一分一秒都不敢耽搁。
她浑身都是冷汗。
闻遥即使剧烈挣扎也没喊没叫,段思远找她找得很不方便,可耳边衣料摩擦声响起,闻遥却专注那阵急促的奔跑声。
她借着余光看到了有人影靠近。
下一秒,沈端闷哼一声,脑壳淌血,顺着他圆圆的后脑勺往前掉,滴在闻遥脸上。
然后闻遥慌忙侧头,沈端垂下来的脑袋才没砸到自己。
闻遥:“……”
妈呀!
然后她身上的人被掀开了,闻遥被人揽着肩膀坐起了身。
那人动作很快又很温柔,像怕弄痛闻遥,用手盖住闻遥的眼睛,把她摁进了自己怀里。
闻遥满脸粘腻,她自己都嫌弃自己。
可是…
有人抱住了满脸鲜血的她。
闻遥愣愣的,脸埋在一个馨香的怀抱里,未干涸的血迹糊在那个人白色的衣服上,段思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手,闻遥仰头,只能看到段思远紧收的下颌。
段思远在颤抖。
闻遥疑惑,她想不通,怎么段思远一副好像比她还要害怕的样子?
闻遥被她摁在怀里,挣脱不开,索性不挣扎了,随她抱着。
女孩子怀抱香香软软的,只是带着潮意,不太舒服。
还有点颤抖。
影响体验感受。
然后有颗水滴落进她发里。
闻遥想,嗯?这是什么?
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眼泪,闻遥抬眼,又被段思远摁下脑袋,段思远不让她抬眼看,企图很明显,闻遥只好磕磕巴巴安慰:“…你…你、你别哭呀…”
闻遥想,她哭什么?我都没哭。
她甚至都没害怕。
段思远哽了一会儿,眼泪大颗大颗滚落,砸得闻遥心里发烫。
闻遥身上没纸巾,偎在她怀里伸手用指腹给她抹眼泪,段思远低下眉梢看她,闻遥一双漆黑的眼睛弯弯,还能没心没肺冲她笑。
她说:“你别哭呀,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呢!”
段思远看着闻遥,一言不发。
她看着眸光明亮的闻遥,忽而生出怪异的悲凉来。
她这样害怕,怕到想死。
被她担心的女孩子却好像只是经历了一场梦。
梦境里不痛不痒。
闻遥静静被她看着。她说不出段思远的眼神里有怎么样的情绪。
反正黑压压一片。
段思远压下难受,缓了缓情绪,揉揉怀里女孩子柔软的发顶,她乌黑的发丝上沾了泥土和树叶杂草,段思远给她一点一点捡干净。
闻遥低头乖乖的,眼眸乖垂。
氛围不太对,闻遥偷偷瞄段思远冷得过分的神情。
得缓解一下这尴尬的氛围。
闻遥看看自己的手,水泥地面粗糙,都是沙砾,沈端怕她乱动摁得很紧,后来闻遥又挣扎了,于是被摁得更紧了。
闻遥给段思远看,一双白玉似的手擦破了皮,磨得出了血。
她委屈哼哼:“疼。”
段思远神情软了点,给她吹吹伤口,“身上还有别的地方受伤吗?”
她粗粗检查了几眼,好多地方都看不到。
闻遥摇了摇头,想说“没有”,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够了够后背,够不到那个地方,“刚刚被他摁在地上的时候,背上好像硌到了块石头。”
段思远眼下也不能掀开衣服看两眼:“晚会儿我们去医院看看。”
闻遥点头:“嗯嗯。
其实这件事情真没看上去那么严重。
闻遥跟沈端扯了太多废话,沈端又好像只是逗弄她,动作不急不慌的。
段思远连拦车带疯找,一个小时不到就找到了闻遥。沈端只来得及扒拉了几下衣服就被段思远一砖头敲昏了。
闻遥觉得这是小事情,但是看看段思远,又默默收敛了。
段思远眸光阴冷,看着翻在一旁昏着的人。
刚才昏暗里那一幕叫她吓得肝胆俱裂。
她喜欢到连碰都不敢碰的人!被人压在…身下!
闻遥抬眼看她,心下一悸。
段思远在她印象里温柔平和,像轮暖融融的小太阳。
她从没见过段思远露出这样的表情,阴沉冷漠晦暗,闻遥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愣愣看着段思远又捡起那块砖。
闻遥:“你干嘛?”
她怎么觉得段思远好像…想要砸死沈端呢?
段思远没说话,她眼神锁在一旁的沈端上,举着砖块真的要动手。
闻遥慌忙环住段思远的腰:“…你干嘛呀?”她拦住段思远,仰着脖子看她又阴又冷的面色。
段思远没说话,想做什么却一目了然。
闻遥看出来了,震惊道,“我靠!你上头啦?!”
段思远脸色白的厉害,被闻遥拦腰抱住的时候才顿了顿,她低头对上闻遥的眼眸。
闻遥见拦住了才松了口气,段思远是要考好大学的人,不能因为这种事情栽了。
可那双剔透琉璃珠似的眼眸含水光看她,闻遥不知怎么就心软了,听见段思远低低喃喃,特别委屈:“我想杀了他。”
闻遥:“啥?”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都…没有碰过你。”
段思远的声音极轻,有点微弱的哽咽,在静夜里几乎低不可闻。
闻遥真没听清:“啥?”
段思远撇头不想说话。
赶来的司机大叔打开了手电筒,看到了脸上沾血的和衣服上沾血的两个小姑娘。
灯光一晃,段思远神思才清明一点,她攥过砖块的手在流血,眼眶又红又肿,看上去竟然比闻遥这个受害者还要凄惨。
闻遥没听清也没在意,站起来摸摸段思远被风吹乱的刘海:“不气不气啊。”
奇了怪了,她一个受害者在这儿安慰别人?
段思远垂着眼,砖块掉到了地上。
闻遥想起了什么,弯弯眼睛去拔早先插在地里的棉花糖,内心无比庆幸——还好,她意识到了危险之后,把棉花糖安置好了,不然按照刚才那阵仗,打起来了这糖肯定就浪费掉了!
司机师傅陪两个女生等警察来,他是个粗人,绞尽脑汁刚想安慰几句,就看见那个身上沾泥的女生轻快地跑到另一片草地里,从地里拔出了什么——哦,是棉花糖。
他八岁的小女儿也很喜欢吃。
沾泥的女生笑吟吟像献宝似的拿给拦车的那个女生,她说:“我专门给你买的!”
这次来找人就是想要给糖的。
段思远看着棉花糖:“……”
司机师傅觉得这个女孩不太像劫后余生,情绪自在又正常,倒是搭他车过来的女生明显更崩溃。
他目光不自觉往地上扫,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混混,发现他早醒了。
沈端纹满花纹的手臂垫在脑后,枕着头,懒散地看他们,被发现了还好心情地冲司机师傅笑了笑。
他满头血,看得司机师傅这个见多识广的中年人心都惊了惊。
段思远没接棉花糖,闻遥低低眼睫,看了看包装漂亮的棉花糖,只好自己动手拆开了包装,把漂亮的蝴蝶结往口袋里一揣,粉色的棉花糖散出清甜的香气。
闻遥举着棉花糖往段思远嘴边凑,软声央她吃一口,“我特意给你买的!”
段思远扯了一团吃掉了,甜丝丝的在口腔化开。
闻遥满足了,要段思远笑给她看,段思远牵强牵动唇角,笑得却比哭都要脆弱。
闻遥说:“我都不怕呢!”
段思远看她无虑的眉眼,叹口气,“嗯,是我怕。”
是她胆小,她都快要怕死了。
闻遥一顿,突然说不出话来。
司机师傅忽然叫她们一声,指给她们看地上的沈端:“他醒了。”
闻遥看他笑就浑身毛毛的,“你笑屁啊?”然后走过去踹了两脚,被沈端一手拽住脚踝,闻遥蹬他。
沈端被蹬得要内伤才松了手,他舔舔唇,笑了。
他觉得闻遥无论做什么都可爱,揍他踹他都像个小女孩似的。
可是段思远把闻遥扯回了身后,眼眸冰冷地俯视他,手心都是血。
沈端摸摸自己出血的后脑勺,“嘶”了一声,觉得这没见过的小姑娘挺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