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遥一烦就脾气不好, 她气性大,又不直说,也从不收敛, 走廊上擦肩而过时看都没看段思远。
段思远笑意未起便散在唇边。
她顿了顿, 心跳空了一拍,然后沉下眼眸,也没什么反应, 面无表情走了。
她挺不好受。
却又没有办法。
她早知道闻遥看着热烈,骨里难掩冷漠,还是心甘情愿靠近。
飞蛾扑火而已。
她既然知道, 自然做好灰飞烟灭的准备。
段思远坐在座位上, 觉得头脑昏沉, 她摸了摸额头,觉得大概是最近吹空调吹的脑子发晕。
很难受。
难受得想哭一哭。
可是段思远连眼梢都未曾红一红,很收好情绪, 恢复了沉默安静,坐在位置上继续看书写题。
气质清淡, 有点灰暗。
她坐在成堆的书海里,脸上面无表情、不带温和。
秦叶看出了她心情不好,却摸不到源头。
快周休了!
秦叶想, 思远有啥不开心的呢?
她没问,因为问了,段思远也不会说。
除了闻遥, 段思远动心忍性。
高考是一条没有捷径的路,单程奔跑, 疲于奔命。
没有人会再被送回起点。
段思远不是第一次…觉得累。
却是第一次,这样难过。
隔着一墙之隔的闻遥托腮坐在座位上。
她眼神有些恹, 不想看书。
那份她以为段思远专门给她做的时间轴,原来她寝室里的女生人手一份。
虽然只有她的是手绘原版,别人的都是复印,但闻遥还是很不爽。
非!常!不!爽!
严佳佳转过身来,端详那张复制打印的时间轴,真心赞道:“段思远真厉害,是不是?”
她们在闻遥桌子上看见这份手绘,做的相当细致,字迹也认真,没有一个字笔画含糊,比她们这些选了历史科目的人做的还要详细全面。
有人问:“是段思远做的话,我们复印一下没关系吧?”
“她人那么好,肯定不会拒绝啊!”
段思远性格温柔,众所周知。
然后她们一致通过意见,去小卖铺复印了五份,把原版还给了闻遥,复印件寝室里人手一张。
闻遥瞥一眼她举在手上的时间轴,想,呵,段思远。
又一次不想跟这个人做朋友。
闻遥喜欢特例、喜欢被偏爱、喜欢有恃无恐的吵闹和纵容。
她自私娇纵又任性,不懂事也不体贴,好坏都看心情,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好孩子。
段思远在她心里地位是特殊的。
很特殊很特殊。
虽然闻遥一下子也说不出来哪里特殊,可她就是不太能忍受,段思远把给她的那点好共享给别人。
“别跟我讲话,”闻遥埋头磕在手臂上,“烦死了。”
凶呼呼、生闷气。
闻遥又凶她。
严佳佳无奈,默默低头看一眼时间轴,她…没跟闻遥说,这是她们私自打印的。
出于私心。
她下意识就瞒住了这件事情,全凭本心,瞒住了才意识到。
凭她多年相处下来对闻遥的了解,知道她…会因此不开心。
明眼人可见,闻遥对段思远的在乎已经…超过了正常范畴。
严佳佳心里绷的弦就紧了。
虽然闻遥不会吝于分享。
可是段思远单送一份和送了一整个寝室,意义在闻遥眼里就有天差地别。
严佳佳想,段思远和闻遥距离稍微远一点就好了。
诚然段思远是个很好的女生。
可她探听到了这人淤泥似的生活处境,闻遥生来娇生惯养,段思远和她两个世界。
严佳佳想,闻遥不能被淤泥沾湿衣角的。
她觉得,她们做普通朋友就可以了。
严佳佳想,这不太好。
她自知…做的不好。
不过,不想改。
闻遥在她眼里,是个永远稚气的小姑娘,小姑娘一派真心,纵然冷漠、纵然自私,偏爱谁的时候都是满腔真心。
严佳佳想,段思远算了吧。
段思远那天晚自习结束等在三班教室门口,看着闻遥脸色困倦,想说什么又闭口不言。
她真的…学不会主动。
她身上沉疴负荷太重太多,她怎么都没办法轻易说出口挽留。
留你在一塌糊涂的人身边?
段思远舍不得。
闻遥让严佳佳先走,严佳佳有点犹豫,还是走了,把空间和时间留给她们两个人。
然后整幢教学楼静下来,走廊外蝉鸣清响、吱呀嘈杂,树影斑驳,晚自修结束后路灯都熄了一半。
闻遥看着昏暗灯影里的段思远,看她眉目温柔浅淡。
虽然氛围很尴尬。
闻遥本来有点期许,又被段思远的沉默寡言打败了。
她问:“你想说什么?”
段思远也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她想问很多,比如…这几天吃的怎么样,比如收到时间轴开心吗,再比如…为什么不理她。
可她一句话都没说。
良久沉默后,段思远听见闻遥笑了一声,笑声带着嘲讽,莫名戳中段思远泪点。
她垂下眼,静静听闻遥说。
“你不说,那我说吧,”闻遥忽然看开了,“我不要跟你做朋友了。”
闻遥没笑没闹,她此刻冷静,说话底气足,有条不紊,虽然还是很无理取闹,像个小朋友。
她神色婉约天真,可她每句话都很认真。
“反正,你对每个人都一样啊,你对谁都好,对每个人都温柔都认真,我当你同学,当你陌生人,和现在没有任何区别,”闻遥反问她,“我很烦,你知道吗?”
她真的烦。
坏情绪来的毫无缘由、莫名其妙,而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闻遥不知道这算拈酸。
她只是心里不舒坦。
她不舒服,就要别人也不舒服。
谁让她不舒服,她就离谁离得远远的。
段思远强行忍下。
她喉咙动了动,艰涩道,“我现在…知道了。”
谈话不欢而散。
段思远看闻遥越走越远,转下台阶然后消失在眼前。
忽然想起那次她腿摔伤了,闻遥从台阶上跳下来给她打招呼,像突然降落到她灰败无趣的世界里的一颗星星。
她甜甜叫她“段思远”。
她眉眼清澈干净,她笑起来甜蜜毓秀,段思远看一眼就觉得温暖和煦。
***
说了一通话,闻遥还是觉得烦。
她脾气太坏了,又坏又无理取闹,偏偏身边人都还爱纵着她、哄着她。
可是…为什么…段思远甚至都不正儿八经回她一句呢?
我现在…知道了?
这是什么意思嘛!
闻遥哼一声,往身后看,她走的时候段思远还留在原地,她转下楼梯的时候分了一眼余光给她。
她那时没动。
闻遥在楼下有意慢下了脚步,段思远还是没跟在她身后。
闻遥索性不等了。
她想,等你妈卖批。
***
因为心底不高兴,连带着周休也不快乐。
而且学校下了通知,从下周开始,周五要上晚自修,周六上午三节自修才放学,然后周日傍晚六点半上晚自修。
他们这届学生作为高考改革的第一批实验小白鼠,学校十分重视。
这不…
本来就不好的心情更糟糕了。
闻遥地上折了枝白白黄黄的野花,然后一片一片把它细窄瘦小的花瓣撕下来,落了一地。
拈花的女孩子漂亮,段思远一抬眼就看见。
闻遥百无聊赖等在公交车站里,对面的段思远才出校门,湛蓝色校服、一张小脸白得过分,眉眼清透疏离、黑发和一双琉璃色的眼眸,清丽得像道风景。
段思远怔愣看她,慢慢一步一步,走的方向是冲着闻遥的。
闻遥不知怎么忽然心虚,扯住闲的没事干陪她等公交车的陈正泛,要他骑车带她走。
这人还偏不上道,“嗯嗯嗯?什么意思呀?”
闻遥扶额。
段思远却径直走过了车站,手里紧紧扣着书包带,眼里淡漠,真真一眼也没有再看闻遥。
闻遥有点尴尬,站在原地看段思远错身而过的背影。
她骨骼清瘦,背影正,腰板挺得直,像小学课本里的出淤泥而不染、不蔓不枝和亭亭玉立。
闻遥忽然觉得自己卑劣了。
陈正泛好奇凑过来:“你俩咋了?”
闻遥没好气,把人踹开自己身边:“要你管!”
陈正泛觉得女孩子真是奇怪,分明前段时间好得他都要萌生这两人甜甜蜜蜜的错觉了,今天又搞这出。
女人!善变!
***
学校有了这样的上课安排,段思远的家教任务自然没有办法继续。
所幸,她手里攒的钱不少,之前资助她的校长也并不急着要段思远回报,只要她好好学习就好。
她生活所需足够。
段思远晚上给苏绕绕补课的时候跟她道了个别。
苏绕绕抱着她的段姐姐不松手。
段思远说:“那你可要好好加油,别辜负段姐姐这段时间的辅导哦。”
苏绕绕攥攥小拳头,给自己打气,说她肯定可以考上火箭班的。
段思远看苏绕绕天真的小圆脸,抿唇冲她笑了笑。
苏绕绕看清她眼底的疲色,“段姐姐,高中很累吗?”
段思远一愣,弯唇一笑:“不累。”
她没说谎。
如果只为了学习拼搏,不能算累。
她是…心有杂念,所以累死活该。
“段姐姐,你都要走了,要不然跟我说说你喜欢的人到底怎么样呗?”
女孩子太喜欢八卦了。
段思远再没先前提起这人时的眼眸忽然一亮。
她黯然垂眼,眸色黯淡,方才带笑的唇角弧度一点一点消失。
苏绕绕一惊。
不会吧?
她段姐姐这表情,看上去像已经主动表白了人家然后被狠心无情的拒绝了!
苏绕绕捂嘴——那人瞎吗?
小姑娘无助的眨眨眼,下意识看一眼桌面的抽纸,生怕她段姐姐忍不住掉眼泪。
段思远没那么容易哭。
她把泪意锁死在眼眶里,想了想,笑着说:“那是个小坏蛋啊。”
语气温柔轻哑,莫名缱绻难过。
句句无意。
句句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