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么一会儿, 闻遥耳边净是“你没事儿吧”,听得她人都魔怔了。
严佳佳歇了笑意,看坐在台阶上气定神闲的闻遥:“那你怎么办?要上晚自修了, 把你放在这里, 一个人看月亮?”
半弯清月升了起来,天色凄清。
“看月亮也不错啊,”闻遥看了看天色, “吴敏不是说了帮我请假嘛,我再坐一会儿,不疼了我自个儿直接回寝室。”
教室在四楼, 想想就心累。
严佳佳还在犹豫。
陈正泛还想说点什么。
闻遥挥挥手, 嫌弃似的赶眼前的两个人:“去吧去吧, 去上晚自修吧,我可不要当你们迟到的借口。”
严佳佳总想起那双乌黑的眼眸,看着她、告诉她“不能让我一个人。”
她想, 这会儿放她一个人又没关系了?
想罢,试探性地说:“那…我走了?”
闻遥说:“走吧走吧, 学校还有什么猛兽,要吃掉我这落单少女吗?”
她面上全是翘掉了晚自修的欣喜,严佳佳才放心离开, 又顺带着把闻遥烦的不行的陈正泛扯开。
等到两个人彻底消失没影之后,那种牵牵唇角才有一点点的笑意彻底归于平淡。
空旷的操场、湛蓝的跑道、逐渐深色的夜空、还有过耳清风。
孤单…还冷。
闻遥只仰仰头,靠在身后的台阶上, 睁着眼睛看月色,一点一点变深的夜空, 一点儿多余的星光都没有。
闻遥又转转脑袋,还是找不到星星。
她想, 这么大一片夜幕,居然…只有轮月亮?
远处钥匙当啷的声响渐近,操场锁门的大爷晃着大把钥匙圈,老眼昏花看不见观景台上仰着的少女
闻遥撑起腰,吼一声:“嘿,大爷!”
大爷钥匙吓掉了,才看到探出观景台的一小颗脑袋,捡起钥匙,然后慢悠悠、慢悠悠走到闻遥面前。
“学生仔,这么晚怎么还在这里?快回教室上课去!”
闻遥校服穿的规矩,马尾又清通,跟大爷打招呼时眉眼弯弯,害他弄掉了钥匙还有点不好意思。
操场大门边上的路灯才亮起。
大爷看出这是位好学生,不是那种翘课或者偷溜进学校的小混混。
闻遥跟长辈也是信手拈来的软软的语调,坐的端正道:“摔了一跤,腿疼,起不来!”
她惯来爱和老一辈打交道。
“起不来不上课了?”
“请了假啦,但是太疼了,现在去不了寝室,”路灯下她眼里有光,看上去年龄和大爷孙女差不多,软声也不客气,直接叫人,“爷爷,我再坐一会会儿好不好呀,我好一点儿了立刻就回寝室。”
她是真疼。
那几下磕的她觉得骨头都要断了。
闻遥天生骨头脆,喝多少牛奶都还是脆的,一掰手腕就能听见清脆一声响。
大爷问她:“怎么摔的啊?”
“脚下一滑,从那么高的地方直接摔下来了!”闻遥指了指身后摔下来的那层台阶,她也记不清到底哪一级,反正差不离,语气超夸张!
大爷想,难道要夸她那么高摔下来真厉害吗?
“哦呦,小姑娘走路那么不当心的!”
大爷似乎想叹气,看闻遥是实在可怜巴巴,就松了口。
其实操场大门的管理制度非常松懈,他年纪大了,几次记不得,偏偏今晚记得了,不过…锁不上也没什么。
“不碍事的,学生仔,你慢慢休息,小姑娘骨头要养养好…不然老了,有你苦头吃…”
大爷似乎对骨头落下病根颇有见地,拉着闻遥聊了起来。
闻遥听着觉得有意思,笑吟吟和他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
趁晚自习开始前,路过三班的段思远没有见到闻遥,反而只看到了埋头苦学的严佳佳,后座空空的,阖上的书页都没有展开。
她一下子脚步顿在三班后门口,忽然不记得自己出来干嘛。
段思远眼眸垂下,她记得傍晚那会儿…闻遥还在观景台上。
高高的、肆意的、悠闲的。
她了解闻遥,知道她不会随意翘课,即使沈中阳找,一般也都是找借口,在上课的时候偷偷溜出来,然后掐好时间再回去。
那么短的一段路,跑起来很快的。
段思远看了眼黑板,黑板上写着三班应到人数、实到人数、缺勤人数。
缺勤人数:闻遥(请假)
段思远想,闻遥请假了?
她眨了眨眼睛,莫名有几分失措和不安,分明…才见过没多久的。
后来严佳佳被边上同学传的小纸条惊扰了思路,一直安静解题的氛围又被破坏。
传纸条的同学点点门外严佳佳看了过去,门外是段思远那张清淡素净的漂亮面孔。
严佳佳:“……”
好不容易今晚没了动不动戳人脊梁骨的后桌,又来了个…
小女神?
***
观景台旁。
听大爷谆谆教诲都听困了的闻遥一个劲儿的瞎点头,时不时“嗯”两声。
大爷的睡眠时间好像是晚上六七点到早上四五点,闻遥看老人家打哈欠,狗腿的让大爷早点休息。
闻遥记得,她爷爷奶奶也是这样的作息。
大爷说:“休息休息就好回去了,大半夜的。”
闻遥点头说“嗯”,乖的不得了,目送大爷转身拎着那一把钥匙蹒跚走进了传达室,闻遥又懒懒的靠了下去。
这个台阶设计不符合人体构造,她坐直了腰酸得慌。
这么躺着,虽然后脑勺硌得疼,倒也比腰好受一点。
鸣蝉尚在。
路灯下有乱扑的飞蛾。
又只有她一个人了。
唉。
闻遥无声、长长地叹口气,觉得太无聊了,还分外活泼地又往上挪了一个台阶,腿能伸直,还能乱摆。
心里却忽然愉快起来。
然后闻遥听见很轻的脚步声,由远至近,脚步声急,听着像一路小跑过来的。
闻遥想,这大晚上的…还有谁?
然后下一秒得出了结论——还有…段思远。
因为段思远突如其来撞进了闻遥眼里。
闻遥想,她先看我的。
诚然段思远是个长跑小能手,可她跑不了太快,此番有点着急,赶着跑,小口喘着气,站在闻遥身边,一时之间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
闻遥想,既然…她先看了我一眼…
那么…
“你?”闻遥这话只轻轻出了一个音节,被同时说话的段思远撞的一点都听不见,闻遥听她讲。
“听…”段思远气没喘顺,“听…严同学说,你从观景台上摔下来了…”
她很担心。
观景台那么高。
她看到的时候,闻遥又坐的那么高,又一直是一个那么不长心的小姑娘!
段思远鼻尖、额头都沁了汗,整个人看上去雾蒙蒙的。
闻遥坐的位置比站着的她稍高一点儿,段思远跑的急,于是距离没保持住,靠得近。
闻遥听她说话,自己也没闲着,掏出口袋里的纸巾,心情愉悦造成的笑眼盈盈,弯着眼眸,给段思远蹭了蹭额角的汗。
可能花前月下、好景误人。
闻遥意识到了做了什么,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似的又把擦了一半的纸巾塞到段思远手里,然后一脸正色问:“你刚刚说什么?”
她…什么都没听到。
段思远懵了懵:“啊?”
她低头看着掌心被人硬塞的那团纸巾,心脏“咚”的一下,眨了几下眼睛才听清闻遥问了什么。
段思远把纸巾塞回校服口袋,看闻遥的膝盖,明明夜色深,又在背光处,段思远什么都看不清,可她低眉认真,问她:“你疼不疼?”
这个问题…好像比别人问的更柔软。
可能此刻才感觉环境渲染多么重要,闻遥当着那么多人都可以说没事,眼下却好像真的疼的要命。
闻遥委屈巴巴:“疼。”
她说:“可疼了,疼的我一下都没站住。”
但凡有一点能支撑的力,闻遥都不会放任让自己摔在塑胶跑道上。
但是傍晚的时候,不能跟严佳佳说。
严佳佳会说她“怎么不小心点儿”。
闻遥要是早能小心一点儿,哪里还会摔下来,她天生骨子里没有小心这点儿意识。
段思远蹲在她面前,替她卷裤腿,细白的小腿往上,路灯漏进的光里,有一片极深的淤青。
看着就疼。
闻遥一直没看过,眼下也觉得自己撞得狠,还惊叹了一把,觉得她傍晚时候简直太坚强了。
闻遥还指给段思远看:“就是那个地方撞的我!”
棱角分明的支撑架,难怪疼的过分。
“那我…”段思远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抿抿唇,“给你揉一揉?”
她在这方面的经验少的可怜。
“揉了更疼,现在碰一碰就疼!”
虽然淤青会化开,但是闻遥宁可青着,她怕痛,虽然也怕丢脸。
段思远沉默地抬眼,看着闻遥:“要不然…我先送你回寝室?”
她屈膝在她面前,替她放下裤腿的姿势虔诚,手上动作细致温柔,除了裤腿,连小腿上的一丝肌理都不曾碰触到。
闻遥看她伏在身前,“你背我!”
闻遥一直不讲理。
段思远一直知道。
她眼眸漆黑,定定地看着段思远。
“好,”段思远替她挽好过长的裤腿,抬眼冲她展颜一笑,“我背你。”
这就…答应了?
闻遥没意料到。
这分明是她提的要求,偏偏她还敢不信任段思远,再三强调:“你不能摔了我啊。”
段思远保证:“不会摔了你的。”
“我、我…”闻遥又补充,“我一点儿委屈也不能受的。”
她困得打哈欠,眼睛漫上水光,一眨就湿漉漉的眼睫,抬眼…怎么看都像个请求。
没有半分颐指气使的娇纵劲儿。
“好,”段思远笑了,“不委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