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同学是她从暑假就开始补课的小顾客,初中时候伸出援手的校长替她做的担保。

  一开始没人愿意,可市面上的家教一小时几乎要过百,自家孩子没人指导段思远钱收的确实不多,也成绩优秀,而且知识还新鲜热乎,于是留下了。

  小同学叫苏绕绕,恒大附中,之前读的初二,成绩不好,初三再不努力,中考的分数线大概只能够个职高、卫校。

  “段姐姐,”那小孩突然托腮,眼睛亮亮地问,“如果你喜欢的人成绩也不好,也不喜欢做作业,你会这样督促他吗?”

  苏绕绕满脸稚气,好奇心作祟。

  小小年纪,还挺八卦。

  嗯?

  段思远想了想闻遥,摇摇头说:“大约…不会。”

  “为什么?”这回答超出了苏绕绕心里的预判,她显然有些惊讶,“你喜欢一个人,不应该想和他一所大学吗?”

  这小同学话还不少。

  段思远说:“最后一个问题了啊,我回答了,你不许再问其他的了。”她看着苏绕绕,眸色认真,问她:“答不答应?”

  苏绕绕瘪瘪嘴:“好嘛好嘛,答应了。快说快说,为什么啊?”

  为什么…

  段思远提起闻遥就带着无边温柔,低头讲话的模样细致安静,台灯映出漂亮的眉眼和轮廓,眼里憧憬。

  她说:“那也是我喜欢她,是我想要…和她一所大学,被动对象…应该是我才对。”

  闻遥不喜欢什么…便不要做什么。

  她惯来有嚣张任性的资本。

  “可是喜欢一个人,不应该让他变得更好吗?”

  又多问。

  “答应我什么忘了?”段思远淡淡瞥了她一眼,抽过她手里还是没写完的大题,淡声威胁:“快把题目写完,不然跟你妈妈告状了。”

  “段姐姐,你回答我嘛,我真的好好好好…好好奇啊!”她想拽着段思远的袖子撒娇。

  段思远淡淡的眼神,像阵波澜不惊的风,带着怪清冷的味道,明晃晃刻着四个大字——不许撒娇。

  撒娇也没用。

  苏绕绕缩回了手。

  “好嘛,你好冷漠,”苏绕绕接回自己的作业,“不问就不问。”都住嘴了还偏要再插一句:“你这样是不对的,眼看着喜欢的人堕落!”

  段思远哼笑一声,对苏绕绕的话无动于衷。

  小同学挑不起段思远的兴致,委屈巴巴趴会桌面上写题,这题很坎坷,段思远给她添了几道辅助线,苏绕绕才恍然大悟,心想,果然,这就是高中生和初中生的区别!

  平心而论,她是很喜欢段姐姐这个小老师的,她爸妈也很喜欢。

  所以…

  苏绕绕想,这么好的段姐姐喜欢的…会是什么样的人啊?

  好奇的抓心挠肺的。

  段思远垂眼看她铅笔字寥寥草草、歪七扭八,一心二用,脑海里复刻字迹漂亮、顿挫潇洒的闻遥伏案记笔记时的模样。

  她在想小同学不谙世事似的那句话。

  “可是喜欢一个人,不应该让他变得更好吗?”

  不是。

  段思远默了默,自顾自做了回答,事实上,应该是要为喜欢的人变得更好才对。

  这事儿要自发,容不得半点勉强和为难。

  闻遥又不喜欢她,没道理要承担这样的压力。

  何况…闻遥已经很好了。

  是她触之不可及的美好,好到…她到现在仍旧无法与之相配。

  段思远想,我在追赶她。

  也许…不是追赶,算跟随。

  何况…闻遥心里有数。

  段思远看的清楚,闻遥不会自愿堕落。

  根本不需要外人的介入,小姑娘看着糊涂任性,实际上分寸控得严严的。

  窗外一轮明月姣姣。

  段思远望了一眼。

  没拉窗帘的闻遥枕在书桌上睡着了,侧脸安静柔和,台灯白炽的光线映出侧影,桌角的闹钟指针“哒哒”走着。

  疲倦无聊太容易让人困乏了。

  闻遥不喜欢一个人生活。

  她是个太容易把人生过得很糟糕的人。

  花瓶里的花早枯了烂了,花瓣掉了满桌。

  ***

  对明天一点期望都没有。

  闻遥半夜枕麻了手臂和腿,抽了好几口冷气才缓过来,看了眼闹钟。

  凌晨两点。

  闻遥倦怠地抬抬眼,撑着桌面站起身,指尖挑起靠背上的睡裙,去浴室洗漱。

  簌簌水声之后,带着湿气氤氲的闻遥半披着浴巾出了门,睡意是宽肩带的棉质短裙,削薄的肩背、皮肤白皙,湿漉漉的头发和氲湿的眼睫,大白腿一架,随意靠在小沙发上,随手翻了翻手机,才看到三个小时前的消息。

  来自段思远。

  段思远:晚安。

  闻遥抿抿唇,蓦然眼神一暖,唇角就不自主翘了翘。

  毫无期待的明天被打破。

  她那时候已经睡得透透的了,自然没有回复,段思远只是心里空了空,也就没执着。

  闻遥:你也晚安。

  守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段思远困得磕了几下脑袋,听到手机一震,倦得眨了几下眼,从兜里摸出手机,原本以为是什么信息推送…可是是闻遥。

  是闻遥!

  脑海里的瞌睡虫跑的精光。

  段思远:“…嗯?”

  段思远:醒了?

  闻遥:嗯。

  闻遥:睡太早了,现在睡不着啦!

  闻遥:你怎么还没睡,在干嘛呀?

  段思远敲键盘的手顿了顿,环顾冷清的便利店,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闻遥自己跳过了这个话题,给她看桌面上枯掉的花。

  昏黄的台灯旁,有半明半暗的轮廓,白的花瓣掉了满桌,窗外是泼墨色的夜空。

  万盏灯火都熄了。

  闻遥:枯掉了,要买新的花了。

  段思远看画面宁静,说不出的浅淡温馨。窗户玻璃上有穿着睡裙的女生倒影,轮廓窈窕,举着手机,看不清脸。

  段思远垂眼保存了图片,垂眼红了耳尖。

  段思远:很漂亮。

  段思远:这是什么花?

  闻遥摸了摸湿哒哒的头发,想了想买花那天花店老板热情洋溢的介绍。

  好像…想不起来了?

  闻遥:好像…洋桔梗吧?

  闻遥:我对花没研究,觉得好看就买了。

  随手买下,随手插到灌半瓶水的花瓶里,随它生死。

  闻遥踢踏着拖鞋,闲散似的踱步,把花瓶里的花束丢进了垃圾桶,忽然想到了点什么,眉眼一弯,抿着唇又问段思远。

  闻遥:要不然…

  闻遥:明天一起去花店买花?

  闻遥想,应该是今天了。

  时钟已然跳转,手机屏上的日期也已经显示是崭新的一天,除了未曾见到朝阳,一切都好。

  段思远:好。

  闻遥就知道。

  闻遥:那就一言为定!

  闻遥:小兔子跳起来转圈比耶jpg.

  她总有这种萌到不行的表情包。

  段思远才有盗图的意识,她长摁表情包选择了添加,又翻到上面的聊天记录,把漏掉的表情包一网打尽。

  段思远:图很可爱。

  闻遥想说,那可不,也不看看是谁的图。

  这句话没打完,段思远紧跟着接了下一句。

  段思远:已盗。

  闻遥瞳孔猛缩,震惊了,她把打了一半的字删掉。

  闻遥:我以为你要夸我!!!

  闻遥:结果你就跟我说这!!!

  闻遥:胖猫猫震惊jpg.

  段思远弯眸一笑。

  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此刻空旷,只有移动门外有只蜷缩起来睡觉的野猫。

  那猫猫咪呜咪呜不停,又小又瘦,脊骨凸出,脸上结着黑色的赃块,段思远不敢摸,买了一点关东煮给猫凑合下。

  猫倒也不挑,咬着舔着叼到角落里吃了个干净。

  不能摸。

  因为被咬了、被挠了,没钱打疫苗。

  有会死的风险。

  段思远:夸你呢。

  段思远:眼光好,很可爱。

  闻遥“切”了一声,眉眼却沾着光、染着笑。

  闻遥:那当然。

  闻遥:嗯。

  闻遥:那你觉得…我们早上九点见怎么样?

  段思远八点下班,来得及。

  段思远:好。

  闻遥:那就约在…你家那边的公交车站怎么样?

  段思远:好。

  这么一个字的回复,看着…感觉段思远偶尔…

  闻遥想了想,觉得段思远偶尔还有点冷淡。

  可是…段思远好像从来都是温柔而又冷淡的存在。

  还是见面好。

  见面才会笑。

  见了面才是暖融融的小女神。

  段思远困得支撑不住了,眼皮倦怠地一耷,想要黏在一起。

  可她在和闻遥聊天,还在工作,于是抵着墙壁,垂眸看着手机,脑海里仍然混沌,却清晰的舍不得和闻遥掐断话题。

  段思远:那你今晚…就不睡了?

  她实在是个不会聊天的人,冷场频次太高,她也害怕。

  闻遥:等头发干了再睡。

  段思远:懒得吹?

  闻遥:嗯。

  闻遥开了窗,头探出窗外,凌晨风不小。

  闻遥:自动风干。

  段思远:热风吹干,快去。

  闻遥:懒!

  闻遥:胖猫猫在沙发上滚一圈躺平jpg.

  闻遥发了一段语音。

  段思远心停了一拍,然后胸腔怦动剧烈。

  点开语音消息,什么都没有,段思远想——是风声。

  闻遥:风超大!

  确实是风声。

  段思远无奈敛眸,只好应她。

  段思远:好吧。

  段思远:听你的。

  段思远:可是…千万要吹干再睡。

  她养母少年时不注意这点,落下了很严重的偏头痛,每逢风吹都头疼,难受的揉哪里都没有用,只能靠止疼片。

  闻遥自然满嘴应下。

  闻遥:放心啦。

  段思远不太信。

  可是没办法。

  ***

  闻遥摁灭了手机屏幕,抬眼看钟表指针哒哒,用浴巾使劲揉了揉半干的发。

  毫无期盼的明天,变成了很有期盼的今天。

  我期盼与你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