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时间不早了,小超市人寥寥无几,收银的阿姨在清点,准备关门。

  闻遥把伞放在门口,湿漉漉脏兮兮的纸盒子里只有她的一把小蓝伞。

  闻遥进了门,买粥的时候碰见了眼眶红肿的于妙,高一时被很多人欺负的女生到了高二也还在被欺负,头发湿漉漉的,眼镜上都是雨水,走近时身上会飘出一股味道。

  于妙不好看,皮肤算白皙,只是眼睛眼白过多,细细窄窄看人时有种不愉快的打量感,轻微龅牙,爱吃泡面,身上总沾着不知名的泡面味,却喜欢高一班上最好看的男生,天天缠着男生成了一条小尾巴,家境不算好,却总有钱买零食,零食都是给男生买的,自卑又狂烈,爱慕一眼分明。

  闻遥轻淡的眼神从她湿透了的校服上掠过,不打算搭理。

  这人…她帮过。

  帮过几次就够了。

  闻遥不喜欢不自救的人。

  甚至说得过分些,她厌恶不自救的人。

  于妙站在货架边上,看着闻遥伸手挑了两罐粥,小心翼翼挑起话头:“遥…遥遥,你午饭没吃啊?”

  于妙抄了喜欢的男生的七选三,很幸运的同那男生一个班,不幸运的是,看到一眼就帮她一下,她凡是央求了都不会不帮的闻遥去了别的班。

  和她之间隔了三层楼。

  闻遥垂着眼睫,神情淡漠:“嗯。”

  粥都比于妙顺眼。

  她自顾自结了账,并不太准备跟人努力把话聊长,跟阿姨要了个塑料袋,把罐装粥放在里面,袋子挂在手腕上,双手插兜,面无表情地往外走。

  于妙什么也没买,跟着人出了超市,站在超市外面的走廊上,被风一吹冷的缩了缩,张了张嘴似乎在想跟闻遥聊天。

  只是闻遥过于冷淡的态度让她退让。

  闻遥停在小超市门口,从这里可以看到她和段思远刚刚分别的寝室楼底,那还没有人。

  不过一会儿,有人急匆匆下来了,近乎小跑似的下楼,速度很快。

  外面雨大,细密的雨瀑中,段思远换好了干燥的衣服,撑着从寝室带下来的灰伞,走在粼粼的湿透了的地上。

  她虽然很想跟闻遥撑一把伞,却也不想在这样大的雨势下,让闻遥湿了肩膀、着了凉,小祖宗生病得要人命。

  段思远因此没多做犹豫,跑出寝室不过片刻的功夫又转身回去拿伞,还记得把忘在桌面上的面包带上。

  闻遥不在楼下,那就还在小超市里。

  段思远执伞温柔,姿势捏得很规矩,腕骨撑起,清白分明,顶着雨走近闻遥的时候像在江南水乡行舟赏景。

  檐下雨珠滴沥。

  于妙看着段思远。

  人越走越近。

  闻遥眼眸一亮,对待不喜欢人时候沉了好几度的眼珠子倏而明快,招招手:“段思远!”

  闻遥音色好听,像被人娇养出来的无拘无束,单听就觉得自在欢喜。

  她这一叫,段思远走得快了些,雨丝散入伞下,她微薄的刘海沾染湿气,就成格外乌黑的一绺一绺。

  还是很好看。

  眉眼沾染水气,平素漂亮却清淡的眉眼氤氲,格外浓的美色。

  段思远越靠近,心动越过速,远远瞄着就觉得闻遥不开心,可她不太知道当前的情况,眼神犹疑,看着闻遥想问她身边的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这女生高一和闻遥一个班的,段思远见过不少次,但不认识。

  而且,此刻陌生女生的眼神不太讨喜。

  段思远撑着伞站在超市走廊前。

  闻遥看着段思远,却叹了口气,头都不转问于妙,眼神一撇:“你带伞了没?”

  她说这话时,语气不算好,有种格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暴躁在里面。她很烦于妙的纠缠,尤其是在她三番五次帮助了人之后,好像还莫名其妙、好人没好报的成了冤大头。

  在分班后,轻松了很多。

  于妙却像受宠若惊,双手不自觉搓着:“我…我、我没带。”

  就知道。

  闻遥看她满身湿透了就知道,她钻进段思远伞下,伸出胳膊挎着段思远说:“盒子里那把蓝色的伞,你拿去用。”

  这雨这么大,但闻遥并不打算带她走。

  “我们挤一挤吧,”闻遥挎住段思远的手臂,和她贴得很近,自顾自带着人走了,“我买了两罐粥,分你一罐哦~”

  段思远兜里还有面包。

  段思远说:“没事的,不用。”

  闻遥说:“不管,就是给你买了。我还以为…你回寝室换个衣服会把面包忘记掉…”她想了想自己,这件事情如果发生在她身上,就是妥妥的一定会被忘记,闻遥弯眸一笑,挎着粥的手臂伸起,竖了个大拇指夸她:“你记性真好,不愧是学霸。”

  一不小心就被夸奖的段思远:“…那我面包分你?”

  “可以呀,”闻遥说,“那我们中午午睡的时候,去楼梯间吃午饭吧?”

  段思远说:“好。”

  这会儿的闻遥看上去又不像超市走廊上那样低气压。

  走了很远之后,身后的小尾巴不见了。

  段思远冒昧着问:“你刚刚…好像不太开心?”她转眸,望着闻遥的眼神沉静,尾音在颤,她也怕闻遥不开心。

  因她的冒昧而不开心。

  闻遥想想就又不开心了,“哼”一声,雨天露出来的手指都冷,缩进袖子里,揽着段思远更紧:“刚刚我边上那个女生,我不喜欢她,所以看到她就很烦。”

  高一一整年,那女生老是如影随形跟在她身后、身边。

  “这样啊。”

  闻遥说:“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她一点儿都不知道分寸,被欺负了就找我,被欺负了就找我,被欺负了就找我。”闻遥说。

  被女生排挤了哭着找闻遥,被女生骂了,哭着找闻遥,被女生堵厕所了,哭着找闻遥,被男生拒绝了,哭着找闻遥…

  于妙喜欢那个男生,喜欢到心甘情愿叫他“爸爸”,每节下课“爸爸来,爸爸去”的,态度谄媚殷勤,姿势卑躬屈膝。

  闻遥听着就来气。

  这话闻遥没跟段思远说出来,也不好开口。

  可闻遥从来都只有自己被人叫爸爸的经历,护了这女生一段时间之后觉得实在是三观不合,不准备继续相处,谁知道黏上了一块膏药。

  “段思远,”闻遥软软地说,“她不能一直靠我,我又不是她的谁。”

  她也很累,该说的也都说了,也凶过那个女生劝于妙自爱,于妙不听,这时候倒活得很自我。

  分明是闻遥自己给的帮助,最后脱手走的时候,却也有一点惨淡的歉疚。

  可是。

  闻遥想,好笑,她连朋友都不想跟人做。

  闻遥眼睫轻抬,看了看段思远,问:“你…会不会心疼她呀?”

  段思远眼眸有很冷淡的颜色,在对上闻遥的那一刻稍暖而已:“不太会。”

  段思远克制,很大程度上温柔是因为不太在意,她愿意对很多人好,无非是觉得…生活不太美好。

  生活不太美好,所以人要美好一点。

  这温柔不分对象、不分时间。

  可是…她很在意闻遥。

  闻遥即使不喜欢那个女生,仍然借了伞给她。

  这点美好已经很够了。

  段思远没必要再心疼,甚至…连张纸巾都不想给。

  午休还有五分钟开始的时候,段思远和闻遥踩着点上了楼,在二班后门口说了“一会儿见”。

  走廊上有斜细的雨丝吹进,挂在走廊挂钩上的雨伞滴下的水渍湿滑,在脚印下成了一摊湿漉漉、黑乎乎。

  开门声音自带“吱呀”。

  教室里没趴下的同学抬头看闻遥,闻遥轻手轻脚关了门,走回位置。

  严佳佳有点哀怨地看着不明不白消失了大半段时间的闻遥:“你干嘛去了?”

  她这次还特意给人买了面包回来!

  桌面上有安安静静的巧克力流心包。

  闻遥坐下笑着说:“啊,你给我带面包了,巧克力诶,谢谢了!”好心情的带着腔调说话,眉眼里沾染欣喜。

  她打算中午跟段思远分掉!

  “哼,敷衍,”严佳佳看她好心情,说,“你不是最烦下雨天了吗,怎么今天心情那么好?”

  闻遥挑了挑眉:“我有烦下雨天吗?我哪有烦!”

  她去看窗外,阴云笼罩,世界好像濒临灰暗。

  可树有绿意盎然,远远瞄着跳出湖里的锦鲤鲜艳,还有窗户上一次又一次模糊而后又清晰的大雨浇淋,窗外颜色干净。

  闻遥瞳孔澄澈,灰败的天色在她眼里凝成光点,她说:“我不烦。”

  “我甚至,还想等等看,晚会儿有没有太阳,会不会…出彩虹。”

  严佳佳想,怪事。

  这姑娘变得也忒快了点。

  前几天还烦躁到跺脚,宁可折寿也要让老天不要下雨。

  今天还笑眯眯期待彩虹?

  严佳佳难以理解,又珍惜时间地趴回桌面准备午睡。

  闻遥看见窗口的段思远走过,她温和的眼眸透过窗,看着最角落的闻遥笑,指了指走廊那端的楼梯间。

  闻遥收到信号,拿好东西起身出了门。

  段思远等在后门口,闻遥出了门和人撞了肩,唇角先弯,俏丽的眼眸成了弯月,她说:“段思远!”

  虽然,闻遥本身也不是什么怼天怼地怼空气的坏脾气,可她近来烦躁。

  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见到段思远就心情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