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目可以错,脑子不能不行!

  闻遥觉得心累,说来也算凄惨。

  她摊在桌上,抬眼看着奋笔疾书的前桌,在心思动之前,习惯性地用笔套笔帽的那端戳戳严佳佳。

  严佳佳停了笔,转过头来问,表情不太耐烦:“祖宗,又怎么了?”

  要知道做数学题,思路可最断不得。

  闻遥动笔的手指蜷缩,已经开始后悔了。

  “这题算到后来不对,和标准答案对不上,”闻遥有气无力,把例题本推到严佳佳眼前,显然已经被这道题荼毒过,并且无力对抗,“你…要是有空,帮我看看,我哪里算错了。”

  戳都戳了。

  而且闻遥觉得,她就算此刻看到瞎为止,也真是看不出来了。

  严佳佳讶然挑了挑眉,寻思小祖宗变了心性,看了眼手头上做一半的大题,试探,“没空。”说完才觉得口吻过于认真,也许伤害到小祖宗脆弱的心肠,才补充,“等我把我的题目做完,我再看好吗?”

  按闻遥从前的小性子,她大概会拒绝,求着人立刻看嘛看嘛看嘛,天大地大,她本人最大。

  可是现在的闻遥只是趴在桌面上,浑身无力似的,埋头,枕着手臂,声音闷闷的同意了。

  她说:“可以。”

  说得平静而温和,好像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严佳佳惊讶了一瞬,却觉得小祖宗长大了,挺好的,“嗯”了一声就回身继续写题。

  闻遥趴着再没动弹,手臂直挺挺横在桌面上,侧脸贴在肘弯上,面朝着光莹莹的白瓷砖,睁着眼,目光聚焦在白瓷砖上影影绰绰的影子。

  那道影子不动了。

  复而又出来洗杯子的段思远路过后门口,目光从闻遥身上掠过后停留,她脚步不可控地跟着停在后门口。

  手指摩挲搪瓷杯,全无意识又是下意识,杯上的花纹是个黑线条红嘴巴的小木头人。

  小木头人和段思远很像,呆板木讷,只有不了解的人才觉得她温柔。

  段思远动了心念,想进这扇门。

  可她停在门口,只敢驻足望一望,还有点怕。

  看过很多遍了。

  段思远垂着眼,去洗了杯子,往回走的时候,下意识望了眼,直晃晃对上了闻遥的眼睛,她仍然困倦,打个哈欠就盈眶热泪,眼眶稍红,连带着鼻尖。

  段思远停了。

  闻遥看到了她,顿了顿,眼里可能有一转流光,未思及缘由,先冲人招了招手。

  段思远愣了愣,用手指点了点自己。

  她想,是…在叫我吗?

  闻遥于是点头,点头模样带着笑。

  从前段思远在班级里,透过玻璃窗看到闻遥追着别人打的时候,她也是带笑的眉眼,舒朗洒脱到张扬,穿过走廊,像阵风,呼呼吹着别人的风。

  张扬到段思远想去碰一碰。

  段思远少有的勇气,迈进了那扇门,端着的搪瓷杯红嘴巴的小木头人越走越近,和小木头人一起站在闻遥面前。

  闻遥目光聚在搪瓷杯上,眼眸轻抬,她看着人一点一点走进,唇角翘了起来:“你杯子上的小人好可爱啊,自己挑的吗?”

  可爱吗?

  段思远没这么觉得过,眼眸低低的,还是附和了:“对,看到觉得好,就买了”。

  闻遥“哦”了一声。

  一个话题结束。

  两个人抬头低眼间,才有后知后觉的尴尬,场景开始静默,班上同学大都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唯独一个别的班的段思远在这边被人浪费时间。

  段思远不动眼神,看着闻遥。她挪不开眼,眼里藏着点她都意识不到的期待。

  这期待有点碎,是不声明就不会被发现的…草地里的小星星。

  闻遥果然没发现,她找出了正事,把段思远在办公室里看到她做了一半都做对的例题拿出来,把答案和标准答案都给她看:“老师也说我前面都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算不出标准答案。”

  不好意思问老师,倒好意思问同学。

  毕竟,在闻遥心里,她自己菜得人尽皆知。

  “…好,我看看。”段思远接下例题册,沉着眼眸看了起来,一行一行,认真细致,闻遥就站在她身边,靠的很近,似乎透过其间想要看出段思远思考的痕迹。

  段思远呼吸滞了滞,喉咙滑动,忽而担心起自己来。

  她今天早饭吃的煎包,校服外套没准沾上了不太好闻的味道,闻遥靠的…这样近…

  会有…不好的印象吗?

  段思远往后撤了点身位,点出了闻遥的错误:“公式符号错了,你还记得分母根号中,小括号里是加后再除还是减后再除吗?”

  …

  本来记得还算清晰的公式顷刻间乱掉了,乱成了麻,乱得几乎连公式作用都要忘记了。

  “啊,我公式都背错了?”

  闻遥翻出了课本,找到了她背公式,和脑海中还有解答过程出现的步骤进行对比,确定了罪状。

  她弄错了小小的符号。

  闻遥在上新课之前有个习惯,她会先去把新课涉及到的公式背出来,因为这样可以减轻学后负担。

  但是…

  可能因为确实没睡好,智商直接掉下线。

  而且哪有人背错公式的,这点闻遥想都不敢想,于是耽误了很多时间。

  毕竟标准答案上只有一个数字而已。

  解析过程:略。

  闻遥尴尬一笑,想,原来她头疼那么久的大事居然就这么一点点。

  很感谢段思远,虽然感觉更丢脸了。

  “原来是这样,谢谢你啊。”

  其实这是件不需要几分钟就能解决的小事情,闻遥道谢的真心实意,面孔带笑,胧着水光的眼珠子也含情。

  “我下次仔细点。”

  “不用客气的。”段思远把例题册还给闻遥,然后双手捧着搪瓷杯。

  因为…简直要手足无措到不知道空下来的手该放哪里了。

  “那个…你有问题的话,可以找我,”段思远很轻的补充道,“随时都可以,反正我就在隔壁班级。”

  这话说出来才奇怪。

  真是奇了怪了,闻遥班上那么多人,为什么偏要问她。

  所以,这话说出口就落空。

  段思远眼睫轻敛,她也明白没下次。

  “那太麻烦你了,”闻遥客气起来,“我以后仔细一点,尽量呢,不耽误你。”

  她很努力克制,像个正常的乖姑娘。

  果然。

  是拒绝,把两个人距离拉得很远的拒绝。

  是个软钉子。

  段思远不算受伤,勉强算习惯。

  闻遥解决了问题,挺舒坦的。

  刚才,她从瓷砖倒影那看见有个人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敢叫住段思远。

  段思远回了班级,闻遥看人走远之后,又看着自己错的实在不能更明显的例题,软软瘫倒,也不知道为什么,熬夜之后心情就特别坏,脑子昏也不太愿意思考,除非被逼迫。

  没力气和严佳佳较真。

  却觉得段思远合眼缘,甚至还能和她讲几句话。

  奇怪。

  严佳佳思路清晰的写完了卷子。

  本来说好的一道题结果越做越上瘾,想要彻底完成才罢休,终于罢休了才转过头,结果看到了红笔勾圈出的改正,问:“嗯?问题解决了?”

  “对,”闻遥懒散的敛着眼,“问了你小女神。”

  “小女神?闻遥?她刚刚来了?”

  小女神走路雁过不留痕似的,严佳佳一点都没注意到。

  可能是心中灌满了学习。

  “对。”

  “啊,”严佳佳还是觉得纳闷,“我们班上那么多人,你为什么非要问一个别的班的?”

  “因为…”闻遥瘫下去睡觉,声音压在喉咙里,“她好看吧。”

  叫进来赏心悦目的,整个班的环境建设都美观了不少,后排蓬荜生辉。

  严佳佳想,狗屁理由,胡扯呢。

  可眼见好友又塌着肩睡了起来,她也就不自讨没趣的跟人搭话,转身回去继续熬作业,作业题不算特别难,会的都会,只是心上总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是滋味。

  闻遥…好像不太一样了。

  闻遥…又好像不会是这样的人。

  闻遥合着眼,脑子发昏。

  她自个儿也想不明白因为什么,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招了手,再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也不合适。

  毕竟…人家都看到了。

  那时候段思远就杵在门口,遥遥望着的身影和她在白瓷砖上看见的一条影子莫名重合。

  闻遥想着那时刻站在门外的段思远,画面感很强。

  毕竟是风清明舒、好漂亮的女生。

  不过,闻遥又想,可能是因为…可能是因为段思远不太一样。

  段思远和所有人都不太一样。

  每个人都无心顾及他人,满心在自己的事情上,在高考这条路上厮杀,只有段思远…不一样。

  段思远她…

  闻遥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却能在心里叫她好几遍段思远。

  她伏在桌面上,呢呢喃喃,唇角勾了勾,很轻很轻地叫一声“小女神”,低低哑哑到几乎没有声音,却带着明显的笑意。

  小女神这三个字,好像说来就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善意和笑意。

  闻遥想,小女神是个漂亮的好姑娘。

  那么…就做她友好和善的地理课同桌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她没同桌。

  隔着一堵墙。

  段思远回了教室之后,靠在椅背上,把搪瓷杯擦干,放在桌面上,对着小木头人看着它,想了想闻遥所说的“可爱”。

  闻遥喜欢?

  可爱?

  哪里可爱?

  方脸红嘴唇?还没有头发,只是个简笔轮廓!

  段思远借着钢笔上一小段银片,仔细垂眼瞧了瞧自己扭曲的影子,觉得不太可爱。

  唉。

  她没法转身再去看看闻遥,因为毕竟是隔壁班的。

  段思远想,如果能一个班就好了。

  明明…

  闻遥最喜欢地理和化学。

  她挑着她最爱的科目选,结果还是错了班,强求都得不到的缘分。

  不过,每天都可以有四十分钟相处,也很好。

  而且在隔壁,也算邻里距离,已经很美好了。

  段思远想着想着忽而期待起来,开始期待明天的地理课。她翻了眼课表,地理课在下午,挑了枝红笔,在地理课上的框框边上画了颗星星。

  唯有上课时,距离才可以最近。

  她才能心无旁骛并且毫不心虚。

  段思远不喜欢刻意,刻意接近,这让她浑身抗拒,连带着讨厌自己。

  可她喜欢闻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