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宫突然来了这么多禁军将内侍们吓得卷缩跪在一旁, 恶来带着内侍司的人直闯入殿。
九华宫偏殿内,苏九端站在画像前,穿戴整齐, 双髻攒着金色步摇, 绝代风华。
天子回来已有数月, 却不曾来后苑一步, 她亦不曾去前廷。
偏殿朱门轻开,恶来的铜靴踏响光滑的石地, 紧接着进来两排内侍司的寺人,其中一人躬身上前一步,手中端着木盘, 玉杯内的酒轻轻摇晃了两下。
“你们将武庚带走, 这么快,就轮到我了吗?”她淡淡的说着,紧了紧端在小腹前的双手。
城外火光冲天, 锋利的箭从空中射向沫城,沫城曾也为都城数十年,数百年来即使战乱不断也从未被战争蔓延。
沫城残余禁军所剩无几, 可仍旧誓死保卫着身下的王都, 长矛刺破胸膛,保家之人未有恐惧。
不到半日, 高耸的外城便被士气高涨的周军所破, 周军铁骑踏入沫城。
—嗖—嗖—嗖—
天空中箭如雨下,飞响在天边, 直朝沫城墙上的守军。接着便是应声而倒血流不止的人, 挂于城墙边或从城上落下。
联军势众,虽是诸侯同伐, 可是调度有序,皆听命于西周的主帅。而西周的主帅不得不说是个用兵奇才。
从西周试探天下诸侯,再到正式伐商,这一路皆是以少胜多,其中虽是有商军中途倒戈叛变和临阵退逃,但不可否认其统兵用兵的能力。
联军一开始避其锋芒,找商军软肋下手,并不正面交锋。攻打沫城前已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沫城城墙高,便建云梯,命匠人铸造投诚器械,改造强弓。
“报!”
“大帅,商人抵抗顽强,外城久攻不下。”
吕尚与武王站在高高的指挥台上。
“尚父,看来我们低估了他们了。”
吕尚摸了摸长须,“是以绝境,求生强之百倍。”
注视思考着,“传令,以火攻,在箭头上绑上油火。”
“唯!”
沫城城墙以土石堆砌,城内房屋皆以竹木稻草搭建而城,先以油火攻城,城中必乱。
火箭下落飞快,不到半刻,沫城外城西边就被大火笼罩着,浓烟滚滚,城中混乱一片。
天边刮来的风将火势迅速蔓延到城中各处,有些士卒未死在刀剑下而丧生大火中。
为首的棕色骏马上坐着一个高挑的人,身后跟着一小队禁军,天边带火的飞箭不断射下。
一支三簇未带火的箭朝大火中一个哭泣的小女孩射去。
铜靴用力一夹马的肚子,骏马纵身一跃,跃进火中,从腰间拔出佩剑将那快的惊人的羽箭拦腰砍断。
箭头被外力冲击改变了方向,朝他脸边划去。
白皙的脸上出现一抹鲜红,渗出的血顺着鲜红尽头流下。他俯下身将小女孩从大火中抱起,稳抱在怀中,纵马从大火中逃出。
小女孩害怕的在他怀中大哭,手不停的伸向大火的方向,那大火中躺着很多尸体,其中有一个穿着带血葛布的年轻妇人。
“王,您受伤了...”元长穿着铜甲,心疼的看着他怀里的孩子。
与武庚一般大,方才他本是要赶赴城北调兵回援,在途中听见了孩子的哭声,于是纵马不顾众人劝阻在冒着大火将孩子救出。
“你将她带去内城安顿!”子受将孩子抱给他。
“那您...”
“寡人无碍,你尽管去,若守不住,寡人会回内城。”
元长抱着孩子点头,提拉缰绳调头回了内城。
经过火攻后外城防守已经渐渐松懈,城内各处支援不及。
“传令,放水!”
沫城靠大河,大河中的黄水汹涌,早在攻城前夕就在大河上游挖筑了一个巨大的水池引入大河的水,火攻之后以水淹城。
大河的水如洪涝般流入沫城,水势很快蔓延入城,烧的差不多的房屋在水蔓上的一刻依稀倒塌,道路受阻。城中寸步难行,救援不及。
先是火,接着是水,如此折腾,就算是身强力壮的将士都遭受不住。
不到一日外城将破。
指挥台上武王摸着粗浓的胡子,“不愧是尚父。”
长须的老人安然的注视着,轻声道:“只希望王答应臣的事,能够在夺得天下后履行。”
“那是自然,不用尚父提醒,寡人也知道,父王在世时以仁德治国,才有我西周的今日。”
“降者,仁者,德者,有才者,忠正者,一律不杀,施仁政方得民心,方取天下。”
“战后的天下,百待废兴,商臣之中不乏能臣,贤臣。”
姬发合手躬身,“多谢尚父教诲,发,记住了。”
大水灌入内城,将外城城门冲破,联军攻入城中。
沫城外城失守。
“王!”大将飞廉率剩下的部将赶来汇合。
“你们,降了吧!”天子骤视着已被攻破的外城。
“臣曾立誓,此生不降周!”飞廉带着数将士重重跪下,“请王南下,臣愿为您杀出一条血路!”
“不必了,你们还看不明白吗!”
“大王!”飞廉怒声颤道:“您的江山,是师长用命换来的,只要您还在...”
大势所趋,他还在又能如何,天下民心尽已归周,逃也不过是一时的苟延残喘,周军又岂会放过,岂会给喘息的机会。
天子未听飞廉等诸部将的意见,而是骑马进了内城。
内城地势较高,大水淹没不及,城中依旧燃着大火,城门口。吴世齐牵着穿对襟小袍子的武庚,武庚见到骏马上滴血的人慢慢逼近后吓得躲在吴世齐身后,只探出了半个小脑袋。
“大王,珍重!”
吴世齐携小武庚跪下,身后的老臣们皆跪下。
他轻拽着缰绳,没有说一句话,马儿缓慢前向走着,走在他们俯首的中间,威严仍旧让底下的人显得暗淡。
城内城外都有站哨的高台,土石为根基,用木头搭建,中间悬空可用来储存东西。
他先是回了王宫,卸下身上的重甲,换上朝服,黑色广袖肩头绣着的玄鸟打眼,玄冕太重被他嫌弃得仍在了一旁。
去了内城新修储酒的鹿苑!
—嗒——嗒———嗒————
黑色的翘履鞋子踏在通向楼顶的阶梯上,台子内的酒被他打碎,将手中的火把扔下后继续向楼顶走去。
老旧的高台上布满了灰尘,轻风卷起,肉眼可见。
脸上那一道伤痕被风吹得干凝。
火把在碰到酒精那一刻炸开,火顺着地上的酒从中间烧向四周,从台底一路向上。浓烟从高台处散出。
—哒——哒——哒———
同样慢的脚步声,只是这声音略为轻柔,伴着火兹灼烧的声音可以知道这个人明显身量较轻。
声音在登台那刻消失,最后两声并齐传出处,裙摆被风拂动,底边有被灼烧得痕迹。
“你为什么,不逃走。”闻声断人,闻香识人。
在他毫无防备下,一把短剑从他得后背刺穿了胸膛,剑尖上流淌滴着他胸口流出的血,一滴滴的往下落,越来越快,越来越多。
束发的发带散开被风吹落,红色的带子飘在空中,落到火上,化为灰尽,青丝垂落肩头染上了血,被风卷起。
被鲜红浸染蔓延的玉手将匕首抽离,颤抖着重重的扔在了地上,地上被洒出一片血红,被扔弃的短剑剑柄上刻着一只极美的九尾狐。滴血的人转身,剧痛之下让他跪倒,单膝撑着身子抬头看着她。
即便如此,那望着山河决然的眼中依然满是温柔。
“你早就知道了么,我只是一个替代品,你为什么...”看着她温柔的眼神,己妲颤抖着双手,迈着沉重的呼吸。
粗细适中的眉轻轻隆起,他按着不涌出鲜血的胸口,绯红从五指指缝漫出,“你不是替代品,也没有人可以替代你,你就是阿九,是受德的阿九。”
己妲驱身一震,“即便你早就知道,我是来亡你的国的。”
生命在慢慢流失,他无力的躺在了有些发热的木板上,撇头勾笑着嘴角,“能亡国的,从来都不是女子啊!”
四肢渐渐失去知觉,涌出的鲜血逐渐成了血泊,“人皆有私欲,亦有贪念,是贪念作祟,他们贪念那张椅子,贪念权力,所以他们要亡我,我不敬天,故天也容不下我。”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何为仁德,何为忠义,他们打着天子不仁的名义行逆君之事,便是义?
古来叛逆者总要先为自己正名,他是有错过,但谁又能不犯错,错在时势,错在不该。
子受侧头看着她,“即便天下人违背着我,我也不会心痛,可是啊~”红着的眼湿润了眼眶,“阿九是唯一能让受德,心痛的人。”
鲜血洒满了九华宫偏殿,宫内躺着几具禁军的尸体,死去的暗卫,以及几个喘息将死的宫人。
玉杯被砸碎在地上,里面的酒与地上血洒在了一块儿,绢布的画像被人用利剑划开成两半。
恶来负伤从台下追赶而来,然这一切都晚了,他看着这一幕痛心疾首跪下,“娘娘误会大王了。”
她原以为,天子是来赐死她的,还未等恶来说明,殿内的暗卫便出来先他们一步将人带走。
恶来磕着头,闭眼颤抖着,将话原原本本的说出,“大王说,他是天子,天下宗主,如今沫都已守不住了,西周对王恨之入骨,对您...”他深知倒戈的宗室对她也恨之,“可是幼子无辜,西周既要夺天下,便要得民心,要得民心便要行仁政,大王说,一切罪他来承担不会牵连公子。”
她微颤了一下。
“大王说您尚且年轻,饮下那杯酒假死于天下,臣下在护送您从密道逃出,回您的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