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帝王, 以及朝中有建树,有声望的名臣,都会有史官作册纸笔记录在案, 每年有重大的事情还有铸造青铜器镌刻铭文。
宫内的藏书丰富, 宗室记录的案卷一般有作册掌管。
这几月, 她去藏书楼以及史官处甚多。
地上的小人儿走得有模有样了, 九华宫里的一些老宫人感叹,“小公子跟大王小时候简直是一模一样。”
“那可不!”春橘蹲下, 牵过小武庚的肉手,“咱们公子今后也是要和王一样,治理这沫城, 治理九州的天下。”
春橘指着偏殿天子的画像柔声问道:“武庚公子, 你看这是谁?”
小武庚听不懂,穿得鼓鼓得像个包子,愣愣得抬着头看着画像。绢布上画的人头戴玄冕, 身着黑色大氅袍子,绣着金色得云纹,高大而威武。
自他会说话起, 宫人们便天天带着他来这儿指着画像告诉他这是他得父王, 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
“父王!”
吴世齐入夜闻诏入宫,恰好撞见了她们与孩子的话, 于是润着嗓子, “武庚公子真是聪慧...”
己妲注视着张望的武庚,闪动着眸子, 将吾吴世齐的话打断, “就只怕,他连个小小的沫城都管不好!”
“...”
见吴世齐进来, 春橘抱起武庚,点了点头后退,出了偏殿。
吴世齐合上广袖,躬身,“不知娘娘深夜召臣来,有何事?”这里是九华宫,天子的后苑,朝官止步,就连巡逻的侍卫都不能进任何一所宫殿。
如今天子不在,似乎这后宫的主人就成了她一人,毫无顾忌的召见大臣。
“这才刚入夜呢,何来深夜?”
吴世齐定住不言,己妲为之一笑,慢步坐下撑着头皱眉道:“先生见多识广,阿九最近心烦意乱,是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的。”
“如此,娘娘应当宣医官,臣只是一届文人,不懂这些,不能替娘娘分忧,”吴世齐躬身,“臣还要赶赴太师府与太师商议司徒一事就...”
“先生当真不懂吗?”己妲声变。
吴世齐顿住脚步,回身,试探道:“娘娘,何出此言?”
己妲撑着脑袋意味深长的看着吴世齐,“先生觉得呢?”
“臣不知。”吴世齐合手躬着身。伴君如伴虎,他也是怕的。他自认为自己一向小心谨慎。
己妲旋即笑了笑,“己妲就是想请先生看看而已,曾听闻,十余年前淮地还是它国,淮侯世子入朝为人质,娶前丞相宗室之女,产一女,然血崩,医官皆回天乏力。”
吴世齐心惊,抬头道:“娘娘去查看了,卷宗?”
“先生以为呢?”
“此等事,卷宗不会记录在案,况且当年世子府上下尽数被诛,但是...”吴世齐低下头,攒紧了袖口,“当年先王有眼线在...”
当年的记录的小册子依旧在,世子府的家臣也有几个在。
“先生好本事,活死人肉白骨!”
他通岐黄,天子都不知道。
吴世齐接她话冷笑一声,“我不过是个,连爱人都救不回来的人罢了!”
“你一直不娶妻,是因为她?”
吴世齐怔住...沉默不语。
“原...先生也是个多情的人啊!”己妲捂着嘴颤笑,“先生在犹豫,是又不是,或是不全是,不知阿九说的可对?”
良久,吴世齐闷出了一声笑,似乎带着对自己的嘲讽,“是不是又如何,如今都已...”如鲠在喉,难言下去。
“先生常告诫世人要朝前看,可不见得先生自己也能够如此。”
“娘娘,是来与臣,说媒的么?”
己妲转念一想,“唔,先生还需要媒人?以先生的才貌身份,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
“既非说媒,娘娘何故要与我提及这个。”吴世齐起着疑心。
“哪里是我要说起这个,明明是先生自己...”
“臣自己?”
“阿九只是想请先生替阿九诊脉罢了,是先生宁愿欺君都不肯。”
吴世齐挑眉,“娘娘,医司里医官众多。”
己妲长叹一口气,“也罢,既然先生不愿意...”
“臣不是这个意思。”
这女子明显是给自己下套,但是他自知君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塞着棉絮的枕垫搁在她纤细的手背下,取来一条柔顺干净的帕子,吴世齐将其放在她手腕上,隔着帕子把脉。
己妲盯着眼前朱色袍子胸前垂着两束白鬓发瘦弱的人,“先生医术这般厉害,怎的自己还让人看着生怜。”
吴世齐静心把脉,“臣的身子是自幼落了根。”
己妲的右手安静的躺在桌上,左手托腮,转着眼珠,“听说先生有个十岁的女儿。”
相府有个公女的事情已经是沫城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是。”
“先生的孩子,想必也和先生一样好看吧。”
吴世齐诊脉的手一颤,将其收回,退起身躬身道;“娘娘是忧思过重,好好休息几日便会好的。”
他忽然明白,先前沫城为何会传她与南仲的流言,南仲之后的下场,给吴世齐提了醒。
“先生这是怕什么?”
“先生应该知道,天子只会立武庚为储君。”
原来,这女子说媒,不是给他的,是给他女儿的,差之七岁,吴世齐眸色突然大变,“臣下的小女,福薄。难以…”
“先生不用这般妄自菲薄,在己妲眼里,先生可比…”
吴世齐将她的话打断,“臣半生只得此女,不曾约束过她,臣视为己命,纵是万死也要护她周全。”
己妲看得出来,吴世齐很看重他的女儿,也是他的软肋。
“先生不必紧张...”
“儿女的婚事,自然由她们自己做主,臣不会强迫她,任何。”
“可先生也该明白,身不由己四个字!”
“可是臣也信,人定胜天。”
“人定胜天?”己妲大笑,有些是真,“也许吧。”
夜深,吴世齐才得以从王宫内被放出来。
月色悄悄,人也悄悄,吴世齐是冒着一身的冷汗出的宫门。
“公子,咱还去太师府吗?”
吴世齐跨上马车摇摇头,“不去了,明日再去吧。”
“哎~”
马车回了相府,西苑的灯还亮着。
“九娘娘,居然想让苓儿做储君的妃子?”
吴世齐点头,“天子不会在宗室里选人,最合适的就只有苓儿和镇南侯府的世女。一个公女,一个世女。”
“可是武庚公子才不到两岁啊,这未免...”
吴世齐摇摇头,“这应该是天子的意思...”
“天子想取得你或者镇南侯的支持...”
“可以这么说。”
“可是苓儿她...”微氏挑着眉。
“苓儿,比我的命还重要!”吴世齐深邃着眼睛,“如今,你比我更熟她。”
“公女年纪虽小,可是什么都懂,做事也是按着规矩来,就怕上面威逼,她不愿牵累你。”
吴世齐放在大腿上的手一紧,“不会到这一步的!”
“如此的话,就只剩侯府的世女。”微氏低下头,似有心事。“侯府的世女性子倔强刚烈,与公女相反,但是这二人关系十分好。”
吴世齐轻摇头,“小孩子,又年岁相近...”
微氏叹气,“就是过于好了些,怕公女...公女她和您很像。”微氏压低声音,“总是替别人想着。”
“我不会强迫她做不愿意的事,也不会阻碍她。”吴世齐在心中沉思着。
看来一味退居自守,并不见得就能保全,既要顾全大局,他也要思考着日后。
天有不测风云,谁又晓得明日还会不会有太阳升起。又或者是否还能见到明日的太阳。
太师府没能给吴世齐明日商议的机会,因为太师府再也见不到次日的太阳了。
就在吴世齐被召进九华宫的这段时间,太师府遭刺客,一夜之间被血洗。动静惊动了城中的守卫,但是不知道因何故,禁军没有来得及时赶到,太师府满门被屠。
尸体上的伤口都是齐整的,一击致命,显然刺杀的人都是经过了训练的。
而后有更夫指控,在太师府后门见到了司徒府上的人。于是禁军查抄了司徒府,司徒一家锒铛入狱。
次日天亮刑司开堂审理时,司徒费中于昨天夜里被抓获后没有过多久就死于狱中。死无对证!
九华宫拿出高宗剑,指挥羽营禁军借费中之死,指控刑司失职将大理官司寇子胥余撤职囚禁。由司正全权审理此案。
次日太阳初升的时候,吴世齐跪在九华宫外,倾斜的倒影渐短,到消失,到渐长,绕在周身直至日落。
“国相求见九妃娘娘。”日出时无人回应。
“吴世齐求见娘娘。”晌午时宫门紧闭。
足足跪了一日,九华宫的人仍旧不肯见他。
他才醒悟,原来九华宫早有预谋!原来昨夜是她故意扣留,为的就是给费中复仇腾出时间。
但是也能够说明,己妲不愿意将吴世齐卷进来,足以证明她还不会动吴世齐。
九华宫的大门开启,吴世齐润着眼眸,“这才是娘娘您,最终的目的?”
己妲没有回复他,“我知道国相,是死也不愿站在阿九这边的,外边兵荒马乱的,所以...”她为之一笑,“特将国相的女儿接到了宫中小住。”
吴世齐吸着气,眼睛瞪得极大,“你!”
九华宫扣留了相府的家眷,微氏连同吴苓,只不过无人知晓罢了。自此,朝堂尽数落到九华宫之手,旁支宗室悉数自裁上书前往封地,树倒猢狲散,太师少师余下幕僚之臣皆卷物溃逃。
子胥余托幕僚里的死士带血书给微地的国君,天子的长兄,子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