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驮着带血的人一路奔驰, 最终在离最近城池不远的地方失了足。马腿本就受了伤,又跑了数十里,已经是极限了。
南仲跌落下马, 是后背先着地, 始终护着怀中的孩子。原本脸上的伤口结痂了, 就在刚刚, 那道伤痕再次被暗器划开,方才和三个人交手, 南仲伤了两个而逃,到现在胸口与腿上的旧伤又添新伤。
他自知,若这一闭眼, 恐怕就醒不来了。
“律律律~”
后面驶来的马车突然停下, 车内传来柔声,“怎么了?”
“姑娘,路边好像有个受伤的人。”车夫的话引得侍女搀扶女子下车来。
车夫望着女子出神, 这几日她去了微地,如今才回来,是乔装着未通知任何人。
受伤的人, 衣衫褴褛的似是个乞丐, 躺在血都蔓延到一旁草地的血泊中,让人看着也为之感到疼痛。
女子似试探的走近, 踢了踢南仲, “你...还活着吗?”
临死的求生欲,让南仲下意识的就握住了踢她之人的脚, 抬手间, 小包子微弱的哭声传来。
“孩子?”主仆对视。
南仲无力说话,可也不敢闭眼, 眼神似乎是哀求。
“能带着孩子的人,应该也不是恶人!”
“车夫老伯,能麻烦你帮忙抬一下吗?”女子朝身后车夫道。
乐意之至,“哎,好~”
于是三人合力,将南仲抬上了马车,女子在查看了车内四周后,将他塞到后坐用一块布挡着,又吩咐侍女将车内外的血迹擦干净。
“姑娘,城内最近严查,这人要怎么...”
“我自有办法。”看着后面虚弱像快要死的人,女子也提起了心。
城门口设了防,马车入城要下车检查,而今日守南城口的人是子信。
他们的车也不例外。
“什么人,下来检查!”两个士兵持戈阻拦。
下来的是侍女,从怀里掏出一袋厚重的钱塞到士兵怀里,“车内是我家姑娘,刚从本家回来。”
这二人收了好处,本想放过,身后响起严声,“把车帘打开~”
士兵回头慌了神,“子信..将军!”
没等他们去开车帘,帘子就自己打开了,是一个拿着帕子放在嘴边的女子,“信亚大人可还记得小女子?”
子信楞在原地,上杨着眉头旋即一笑,“听蓉姑娘~”
女子抚媚一笑,“才从微地兄长家回来,怎么过个城门都要查了?”
谈微地二字,子信神色巨变,“若是听蓉姑娘,在下自然是信得过的。”
“放行!”即使有父亲在,但微候的面子,他也是要卖几分的。况且听蓉…
马车远离了那群士兵后,女子放下提着的心,“车夫伯伯,将马车赶到风月楼后院去,我必有重谢!”
后院是姑娘们的居所,地也僻静,一般少有外人会来,而将要入夜这个点姑娘们也都出去接客了。
微听蓉迈着急促的秀步。
“是你?”
瞧见眼前托腮坐着的人竟然是那晚上那个...微听蓉就要转身离去。
吴世齐也是惊讶,“怎么...是你?”
这和微氏长得一点都不像啊,虽不同母,好歹也是一个爹生的...
云娘赶忙拦住要走的微听蓉,好说歹说才劝留住她。
“嗨哟,徐公子你两认识啊?”方才吴世齐无奈下透了一个徐姓给女子。
“我不认识这个登徒子!”微听蓉没有好脸色道。
吴世齐略微一笑。
云娘赶忙将她推了进去,又将门关好了。
绫罗朱帐,安神香的烟雾环绕,吴世齐惬意的躺着托腮。“为了见你,将我一个上好的玉枕都给拿出来了。”
“怎么,忘归楼九姬不够你羞辱,你还要羞辱到我头上来了,我告诉你,卖艺不卖身,若你有他想,请回吧。”
吴世齐撇头仔细打量,又瞅了瞅身后的吴阳,为之一笑,“容貌不像,性格也不像。”
微氏性格温婉,不爱说话,是个弱势性子,而这个微听蓉则强势的很,性子也烈。
“不过你,眼力不错,居然一眼就看出来了是我!”之前还夸赞自己变脸技术一流...
“怎么,乔装改扮,是怕别人认出你是个登徒子了?”
“你说的那三个字,我是第一次听说,且是第一次用在我身上。”吴世齐坐直身子,端了桌上乘酒的羊头樽倒了一杯酒。“有酒有酒香满尊,居宁不饮开君颜?”
“公子,忌口~”吴阳伸手拦住。
吴世齐这才放下,忘记了自己不能饮酒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吴世齐坐正,“问些事情。”
怎么样看着,这人虽然不正经,但好像也不是来使坏的,况且她也不想久留,“什么事情?”
“自然是,很重要的事情!”吴世齐故作姿态。
微听蓉的脸色不好,吴世齐只好收起了玩玩笑笑的语气,“迁都已经有几月,而如今城中突然增加的士兵,姑娘可知道具体原因?”
皱在一起的眉头,很显然女子或多或少知道,她在慌,“你是朝堂上的人?”
真聪明,吴世齐心中夸她一句,“这个你不用管,你只需要告诉即可。”
“我不知道。”
回绝的如此快,“风月楼,虽是风花雪月之地,可是常登门来的人不少权贵,亦不少朝中重臣的亲信心腹,难免醉酒,又难免不酒后...花言巧语。”
是错觉吗,一时间感觉这个人有两面。
“如公子言,风月楼不过是供人寻欢作乐的地方,至于你说的,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说!”
看她的样子,就算吴世齐说破了嘴也是问不到的,他漏算了一点,那日对立而坐的人就是风月楼花魁,微听蓉...偏偏自己招惹了她,偏偏是个性子刚烈的女子。
吴世齐起身,拂了拂衣服,“你不愿说也无妨,多有叨扰。”
带着吴阳就走了...走的突然,让微听蓉愣是站在原地站了好久。
“徐公子,您怎么就走了~”云娘抱着一个盒子推门进来,“听蓉,你怎么就让他走了。”将盒子放下打开,“大手笔,应当不是普通人。”
璞玉雕琢技术在现今虽说是比较好了,但是玉本身就是不菲之物,上乘工匠多出自于宫内,民间虽也有但极少。
这个玉枕,玉用的就是上乘白玉,雕琢细腻,外壁光滑。微听蓉瞅了一眼后,“管他是什么人!”
“公子,您怎么就...”吴阳紧跟其后,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离去。
吴世齐抬起手,“你听!”
吴阳顿住,“什么?”
“我好像听见了小孩子的啼哭...”
吴阳回头,身后栏杆处有个女子扶着栏杆在哭泣,衣衫不整的,忙的回头,“哪儿有什么小孩子的啼哭?”
吴世齐摇头,心想这楼里女子这么多,可不是所有人都是卖艺不卖身,养着孩子也是正常。
“小裙,他怎么样了?”微听蓉将门关好。
“刚刚他晕过去了一会儿,按姑娘的吩咐给他清理了脸上和腿上的伤口。但是他是个男人,胸口哪儿...”
“只不过这个人好奇怪,明明那么重的伤,那么疼,上药的时候却一声不吭的。”
“侠士—”微听蓉轻轻推了推南仲。
南仲听着唤,抬起头强撑起自己。洗净了脸的南仲,模样还算是...
按微听蓉内心的想法来说,是觉得自己路边随便就能捡来一个长相俊秀的人...又看了旁边那个刚刚喂完羊奶熟睡的孩子,不禁猜想这人是不是遭到仇家追杀,被屠了满门,带着孩子独自逃走了?
“不想辱二位姑娘清白,二位可出去,待我自行...”
微听蓉点头,侍女端来一盆热水,白布,还有南仲要求的刀子和火,二人就退出了内房。这院子是单独的,里面配有厨房,房间也极大,内外房。
“小裙,你去找一件下人的衣服,要男子的!”
“可姑娘,听风楼内都是女子...”
“马夫!”微听蓉交给小裙一袋钱。
没过多久后小裙拿来一身干净的下等人粗布衣服,女子见了微微撇头,“只能将就一下了。”
小裙刚进来关门没多久,外房门就又被敲响了,“姑娘,外头来了人,楼主让您去乐楼。”
“好,去回禀楼主,我马上就过去。”女子轻呼一口气,“怎么今日刚回来就接连来人!”
将折叠好放在木方盘里的衣服放在门口后,女子轻轻敲响了门,“侠士,干净的衣服给你放在门口,我和小裙先出去一下。”
关门的声音响起后,有劳二字南仲迟迟未喊出。
他叹息,民间多是善人,可怜朝堂,身为人上人却不肯放过身边人!
扒开衣领,脱下衣服,锁骨往下胸口的肉腐烂,与下方的雪白格格不入。烧红的刀子刮去上面一层腐肉,让她疼痛到麻木,差点咬舌。
额头上的汗珠频频冒出。
多年前也曾如此,只不过那时候是在家中,身旁还有...
如今也只能自己咬牙挺过去!
拧干白布后擦拭,唇色已经惨白,脸上也无血色。
不光孩子是奇迹,恐怕自己也是个奇迹,他不记得这半年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了...
几经生死,历经绝望,可是都挺下来了。看了一眼熟睡的孩子,握刀的手再次紧了紧,含了一块白布在嘴中,心一狠,将里面的腐肉也挖了出来。
滋咬白布的声音响着,双目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刀子垂落在地上滚动了几圈,木制的地板染了几滴血。
接着从那已经染红的盆中又取出一块,拧干。
待擦拭完后,脱力的倒在了床上。
枕在柔软的棉被上,棉被发着淡淡的清香。女子身上都是会有香味的吧,不像自己...
沾染世人鲜血的人,只会是满身恶臭吧。
抹药休息了一会,将伤口绑好,又穿好了原本自己的里衣,拖着身体勉强的走到了门口,开门将外头准备的衣服拿进来。
外头亮着火,但是没有声音,整个院子好像都是安静的。
极慢的穿好衣服后总算是可以休息了,瘫软在床上,侧头看着小包子。“我与你大难不死,必定是你娘在天之灵。”
忘归楼的楼主是个男人,而风月楼的楼主是个女人,一个不到四十岁的女人。
“阿娘!”微氏唤她阿娘,但是微听蓉,微听兰的母亲皆早逝。这个人不过是微玄舒的宠妾。
应该说是先是风月楼的楼主,而后才成为微玄舒私下的妾。
“今日你定要好好抚琴,不要耍性子。”
“阿娘紧张成这样,里面做的是什么人?”能让楼主亲自出面,这个人应当不简单,勾起微氏的兴趣。
“里面虽然坐的是两位公子,可是主人家是个女子。”
“女子?”
虽说来风月楼求见她的女子往常也不少,但是值得楼主亲自迎接的女子,她还是没有见过的。
“虞候的孙女,已故的镇南候之妻!”父亲和丈夫皆是公候,而且她还是宗室。
早有听闻过虞候孙女的名讳,大商的才女,只可惜年纪轻轻的就守了寡,抛开身份,让微氏感兴趣的是,“不是传闻她极丑吗?”
“可别在提这个,不过都是传闻~”
“嗯我知道,她们婚前在相府闹得的事情当年不也是传的沸沸扬扬,据说是才貌双全。”
这等女子自当不止吸引男人,就连身为女子的微听蓉曾经也打听过,对这个宗室之女极为感兴趣。
“只不过,与那子眛公主一样,命苦,可能还不如那位公主呢,镇南候何等人物,她便只能钟守一生不能改嫁,浪费了这大好的年华。”微氏叹息她,也同情她。
说着,同为女人,微氏唤阿娘的楼主也是个薄命之人,也为其惋惜,“究竟是命不好呢,还是那位将军不好?”
“谁知道呢,天下人都仰慕他,可倾慕于他的女子染指于他的女子,都没有好下场!”子昧是一个例子,子宁也是,如今又是子淑。
这三个人,一个是公主,一个是国相的嫡女,还有一个是虞地虞候的孙女,皆是宗室贵女。
乐楼今日冷清的很,诺大的楼似乎无人?上楼到雅间轻轻敲了门,语气柔和,“公子,听蓉姑娘到了。”
开门的是一个小少年,“随我来~”
楼主便不再进去,小裙也在门口侯着,门被轻轻关上,微氏跟随着小少年入内,绕过几处垂帘。
乐楼的雅间内上座都会配有琴,两边有钟,角落还架有一皮鼓。
中间放有一扇屏风,与琴座的中间置一张长桌竖放,围桌的是铺在地上的席子。
背对着她们的是一个盘腿坐着身量不大的‘公子’
远山轻声道:“公子,听蓉姑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