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强的人也终有倒下的时候。
“先生, 值得吗?”
稍柔和了的雨滴落在这片竹林里,冲刷着地上与血水交织的污水,刚冒出头的新芽本是绿色的。
子宁走过的地方将新芽压弯, 血水渗透进来。
一片刀剑声后, 琴声终停。众人围下的是个半跪在地上数支箭穿透身体。
染满鲜血的琴立在地上, 撑着这个将死之人。
商容微抬起头看着子宁, 子宁身旁的护卫拔剑警惕。
“虽死无悔。”
又怒又恨,子宁狠狠的甩了袖子, 她不明白,商容这样的人要为了子淑...
赤驹的长鸣响彻了山林,众人只是握紧了剑防范四周, 而只有那个从小到大都会在王都等着他凯旋的小姑娘知道, 这是他的马。
子宁带着余下众人朝马声赶去,没有人在意这个跪立在尸体上一动不动的人嘴角出现的一抹笑意。
萧元宏的话很有作用,也很有震慑力, 的确,仅凭借一人之力怎可能敌过这么多人的轮番攻击。
南仲始终是人,不是神。
雨不停的打在他破损的盔甲上, 从头上流到脸颊在流到颚下, 一滴一滴流到了怀中的人脸上。
从温热渐渐冰凉,是怀中人所感受到的。
拼尽力气用长枪挑起一人后, 被人从背后划了一刀, 在脚上。
南仲跪在了地上,但是手却仍然没有松力。
萧元宏看了满地的尸体, 为了杀一个女子, 他损失惨重,这些都是精心培养的江淮顶尖杀手。
南仲对大陆的威慑不仅仅是在夷人, 西周,连江淮也是畏惧的。
对南仲的憎恨,无疑都化作了握剑的手中力气。
“战神么,今日我就要用你的血祭奠我江淮义士。”
南仲抱紧了怀里体温渐渐下降的人,闭上了眼。
命运喜欢捉弄人。
“住手!”
声音耳熟的很。
萧元宏不甘心的停了手。
“南仲...哥哥。”她喊的很痛心。
不知什么时候起,二人见面竟然成了刀剑相向的仇人。
踩着一具具尸体,淌着雨血混杂的溪流,离得那么近,一个仇字又将之隔得如天涯海角般。
“宁宁。”萧元宏害怕子宁会心软。
油浸的火把下,子宁的眼中闪烁着泪光,所有人都满神沾血的情况下,子宁仅是脚下裙摆染湿了。
“为什么,你要救这个人?”子宁屏着呼吸问道。
“她是我妻子。”即使语气微弱但仍能听出肯定。
“哈哈哈哈。”子宁失常的大笑。
“宁宁~”萧元宏看不下去了。
“她在利用你,她在骗你,哥哥!”子宁走近了几步,伸手颤抖,不抱希望的劝说。
“只要,只要你将她交出来,从此我便再也不会干涉任何事。”
子宁不忍心杀南仲,这让萧元宏愈发憎恨。
怀中的人突然微微动了,南仲握紧了子淑的手。
山边的闪电隔三差五的落下,周身被人层层围住,火把的光照耀下,子淑看清了南仲盔甲下的脸庞。
闭着眼,冷冷冰冰。这是第一次,她离他那么近,她被他紧拥在怀里。
身体的难受,抵不上内心被温暖了丁点。
“把我交出去,好好活下去。”来自怀中十分虚弱的气息。
南仲睁眼,“要杀她,先杀我!”
黯淡微光下的人,那凶人的表情,肯定的眼神,她该高兴吗。
还是难过呢。
铜剑拔出的一瞬被将火光折射让萧元宏下意识的捂住了眼睛。
剑指在南仲的头颅上,这样的场景他遇到过很多次。
只不过执剑的人是敌人,只不过有人来救他。
而现在,秋已经不在了。
闭着眼睛迎接死亡,算是解脱了。只可惜他恨自己不是死在战场上。
青铜剑掉落在湿漉的泥土上,将几点红黄的泥水溅到了他的脸上。
“宁宁,这两个人不杀,后患无穷啊。”萧元宏清楚的知道,放了他们的结果只会是一卷罪诏。
无尽深渊。
只有他们死了,实情总是可以掩盖的,毕竟死人不会说话。
“哥哥你知道吗?”子宁伤心欲绝的转身,撇过头,“即使今日跪在我面前的是父亲,我也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南仲松懈了力气,弓下了背,呼了一口长气。
子宁走了。
怀景拾起了萧元宏的剑,“世子。”
萧元宏瞪着南仲,不甘心的拿回剑撤退了。
随后城内的一支禁军赶来了。
“将军,属下来迟!”虞起看着地上一片尸体。
“先不要声张,秘密处理。”南仲抱紧子淑上了马。
子淑的气息很微弱,他必须要赶快回去救治。
深夜,万家已无灯火,只有夜里巡城士兵手中还有微弱的火光
除了守城的士兵看见了,一路上都没有人,雨声盖过了马蹄声,冲刷了青石上的血迹。
城内几家名医的馆子深夜被破门而入,几个老医被粗鲁的士卒扔到马上带往将军府。
“怎么样了?”
他们都是普通的百姓,面对一个杀人无数手起刀落的大将军自然是害怕的紧,但是不说实话,恐怕自己连命都要没有了。
“好在箭偏离了几分不至于当场丧命,但是箭头上有毒。”
经验老道的几个人齐刷刷的跪在南仲跟前求饶,“我等实在无能为力。”
南仲拽起一人,面部鼻子处肌肉抖动的可见,但也只能放下。
“将军,我能救她!”
“家主,这吴史非要硬闯!”管家跟随了过来走到了南仲身后。
不管吴世齐说的真假,南仲都应了他,赶走了这些有的连衣服还没来得穿好的医者。
房内吴世齐把了脉,自信道,“若我救了夫人,将军可否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待我救治好了夫人在告诉将军。”
南仲明知道这是趁人之危但还是答应了。
“请将军出去,我要为夫人宽衣诊治了。”
南仲看着眸子深邃的吴世齐,“我就在房间内,不会妨碍你。”
吴世齐轻笑,“将军果然谨慎。”
意外随时都可能有,人心永远不可测,这是南仲悟到的。
所以即便吴世齐是吴世基的弟弟,防人之心不可无。
那支箭没有人敢拔,先前那批人畏惧南仲,不救总比救死了要强。
南仲腰上挂着剑,脚下留着的是雨水与鲜血,握着剑柄一动不动的看着吴世齐手中的动作。
吴世齐在子淑胸前和颈处动脉点了几下。
“穴位?”
南仲记得子淑说过吴家的二公子不是一般人。
吴世齐卷起一张干净的白布塞入子淑嘴中。
“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拔箭。”吴世齐看了看南仲露出的半臂,有几痕小剑伤还渗着血,臂膀的肌肉线条均匀,“需要用极快的速度,方能减小痛楚。”吴世齐退后一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南仲走近了几步,没有把握的看着吴世齐,子淑不像自己,久经沙场,早就对这些无眼的刀剑习以为常,要是这箭刺在自己身上,自己咬着牙就能给拔了。
子淑不一样,他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觉得太轻,同时也柔软,就像轻柔的水一般。
“你不忍下手,她可就要死了!”吴世齐看出了南仲的担忧。
南仲不在犹豫。
如何拔箭的吴世齐没有看到。子淑因为剧痛而发出的声音有点沁人心魂,即使昏迷,但是面部痛苦的表情和满头的汗珠以及用力攥住被单聚拢的手,让人看着就感受到了疼。
南仲退开,“将军,夫人,冒犯了。”
吴世齐将子淑的上衣如数退下,左边锁骨下一点中箭的部分,黑红了一大块。
吴世齐本想让南仲帮他拿东西。
“将...”
吴世齐想不明白,外人不是一向传将军夫妇感情一向好吗,怎么自己给脱个衣服这人都要背对....
难不成这两个人真是,各过各的,才是多年膝下无所出的原因。
可惜咯,这么好的人放在眼前不懂欣赏,辜负美人真是块木头。
吴拿了一个小瓶子喂了一颗米粒大小的药丸。将她扶起,拖鞋盘坐在了她身后。
吴世齐运功的瞬间,南仲感受到了一股气流,回了头。
看到了正在运功的吴世齐,同时也看到了子淑。
只不过南仲没有继续顾及,惊疑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吴世齐现在可没有力气回答南仲的话,继续运功。
子淑昏迷着,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在流动一般,不是流动,而是朝上方涌入。
—噗— 床内墙以及帐子上喷洒上了一抹鲜红。
子淑要倒在吴世齐怀里的时候被南仲拉住了,吴世齐双手摊开在子淑两旁,表示自己没有碰。
子淑的气色比起之前的惨白,如今好转了许多。反观吴世齐倒是虚了不少。
吴世齐坐下平复了会儿,“方才体内的毒素都随着那口血排出了,这是药,你将伤口替她清理一下,用不了多久就会好的,另外,旁边的药可以让伤口不留疤,将军也可以用。”
天差不多要亮了,从回来一刻,南仲就没有休息过。
“这里还有些是给将军的,寒气重,将军还是多为爱惜自己的好。”
南仲看自己的眼神,吴世齐当然明白,他要是不交代恐怕出不了将军府了。
“我是装疯,自幼习医术,后来无意参悟了,医道不过是治病救人用的而已。”
也就是吴世齐仅会医道,南仲打量着也确实觉得吴世齐练武不太可能,就算练了,也是不如一般人。
按照吴世齐的吩咐,清理伤口上好药,南仲也没有绕弯。
“你说的条件是什么?”
“待夫人醒来。”
雨渐渐停了,天也亮了,南仲沐浴出来。
穿上盔甲显得冷冰冰,卸下了之后多了几分随和。
“夫人醒了。”房中的女奴过来禀报,南仲套上外衣就赶过去了。
从昏迷中醒来,夜里的事情还有几分在脑海里,她记得最后是在他怀里。
后面被抱回来了,还记得有个白脸少年...
“夫人。”
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正是那个白脸少年,“你是?...齐二!”
南仲推内门快步进来,“醒了吗?”
南仲松了口气,遣走了众人。
从昨日白天到夜里,在到现在,一天一夜的变故实在过于复杂。
子淑醒了看到了他过来却撇过了头,南仲不知所措。
“好了,你可以说了吧。”
吴世齐可不管这夫妇二人的情感,“害你的计策是我出的。”
话刚出,吴的脖子就被南仲一只手掐住,随时都能掐断一般。
南仲将他推倒在凳子上,松开。
“本是我献给子川的,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利用他女儿当挡箭牌!”吴世齐双手摸着脖颈处咳嗽道。
“所以呢?”
“我只想让将军忘记昨夜之事,就说是山贼作乱将军带兵除乱!”
“人已经救了,你认为我会答应你吗?”
吴世齐大笑,“会,就凭你是南仲,凭借你坚定的信义,以及作乱人是子宁,你会!”
南仲拍下吴世齐一旁的桌子,茶碗抖动。
“萧元宏有神射手之称,将军好好看看那只箭,为何会有偏差。”在吴世齐顿顿挫挫的解释中南仲去床边的矮桌上拿起从子淑身上取下的箭。
中间有擦痕,应该是石头一类的,一道很强的内力,又把控的极好,导致了箭的偏离。
“是你出手的?”
吴世齐点头。
“为什么?”
“若是子川自己,我或许不会出手。”
南仲放下箭,端详着吴世齐,这个病弱之人,“你不辞辛苦救人,是为了让我欠你情,又故意透露计策是你出的是想担下罪责,好让我们不迁怒于子宁,更留下把柄让我们能够控制你,为什么?”
“将军,比我更明白。”吴世齐一眼看穿,南仲在这个方面和自己很像。
“你喜欢子宁?”
也许除了亲情之外,没有什么会比爱情能让人这样付出了。
“你既然喜欢,又为何不自己去争取,要让她这样!”
子宁的变化,周围人都看的明白,吴世齐笑南仲,“这话,将军为何不问问自己呢?”
“够了!”南仲没有忘记子淑还在,吴世齐的话或许伤不了自己,但是另外一个人如今的身体,承受不住。
“你为了她,甘愿受我牵制吗?”床上传来的声音微弱,显然刚刚的对话都是听到了的。
吴世齐走近先是弓身,“老实说,我其实一开始很想借他的手除掉你,因为聪明人不喜欢聪明人。”
子淑轻笑看着吴世齐的眼睛,“你今日说这样的话,就不怕日后我除了你。”
“怕!”
“可是怕是没有用的,我即使不说,你也是知道的。”
“我的确低估了你。”
“但你是子川的人,我凭什么信你?”
“齐,不属于任何人。”
“她既然卷进了是非,你有把握保全么?”
“没有!”
“但齐会拼尽全力搏一搏。”
也许在吴世齐说这句话的时候,子淑很羡慕子宁。
“我答应你。”
“谢夫人。”吴世齐整理了一些药材药方。
吴阳已经在门外等候了。
“你是我嫂嫂的弟弟,虽然年长我那么多,但是世齐有句话。”吴世齐临走时突然想到了什么。
“人不能永远朝后看,或许眼前人才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