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吴府二公子举行成人礼,本是乐事一桩。不巧黄河上游快马来报,邺阿失足落水。
尸首无存,震惊王都。
与此同时,吴府三年前长子夫人在疯了之后失踪,至今仍未找回。
帝乙下令派公子受彻查子邺落水一事,多日后未果。
丧期还未满一年,国相府子宁小姐下嫁江淮候世子。
大婚当日,尹府齐二公子束冠着对襟长袍,风度翩翩登门。
捧贺礼为其结义兄长世子萧元宏祝贺。
酒杯敬至眼前,齐二这不会喝酒的人也端起了杯子,“恭贺元宏哥哥,如愿娶得良人。”
这一声恭贺,像刀子一样刮在萧元宏的心上,“原以为,你不会来。”
齐二为之一笑,“哥哥娶妻,做弟弟的怎可不来。”
“我...”
齐二抬手。
萧元宏当即明白,只随他笑了一声,将酒饮得干净。
“你与公子走的近,将来的仕途非会弱于我,她...”萧元宏看了看主席坐上正被几个贵族讨好敬酒而一脸尴尬陪酒子受的几个亲信。
“哥哥当看得明白,齐二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不!”萧元宏瞪着眼睛看着如今陌生的吴世齐,短短几年,吴世齐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会说着苦的孩子。
回到开始,三年前的开始。萧元宏记忆尤深。
“家主,大公子离开了,子宁小姐被世子带走了。”不知从何处出来的一个看起来比子川还要大上一辈的老者。似是与子邺身边那位同岁。
子川只是点了头。
“您不担心小姐吗。况且如今子邺公子去治理水患。”
子川接过下人端来的热汤,“眼下,要紧的是吴家!”
老者听他的意思,故意撇开话题,于是将本要说的话憋回肚里,“吴家自那次回了一块一个字竹简再没有消息。”
老者似又想到了什么补了一句,“哦,倒是淮候世子常去找他。”
“若是两人认识,那就更好办了。”
“是啊,淮候日后是家主的女婿,再与吴一同效力与您...”
子川横了一眼,“吴世齐,不简单,你通知宫里那几位,将公子多带出宫走动走动。”
“再把安插在吴府的老妈子带出来,让她去吴修跟前晃悠,记得,做得好看些。”
“是,属下一定做得滴水不漏。”
“蠢材!”子川扔了汤碗狠道。
碗里的半碗汤水顺着砸地的震力溅了出来,点滴到了老者脸上。
“你以为,那吴世齐能藏这么多年,像你们一样蠢吗。”
子川为人阴狠,手下人替其办事,从来不敢慢,也不敢做过多,或者过少。
子宁是跟着萧元宏出去了,于是子川就没有过多的再管这个小丫头,本着对萧元宏放心的态度。
子宁在酒馆内吃醉了酒,萧元宏本来没醉,出去透了气回来就喝了几大壶。
三人醉了两,剩下吴世齐,这晚上的篝火定是看不了了,齐二才想起萧元宏送他的面具。
夸父逐日。
看着酒后丑态百出的二人,吴世齐有些好笑,尤其是子宁。
萧元宏他是不怕的,可这子宁,毕竟是个女儿家,于是差吴阳就在旁旅店定了几间房。
若是这会儿走了,又觉得不妥,吩咐好吴阳守着门,另外一边有怀景守着。
“二公子可真是偏心,明明是我们家公子带您出来的,不念着我们公子的好,倒跑到别人姑娘房里守着了,心寒,心寒啊。”
“你们公子那五大三粗,还用二公子照看?”吴阳遮着嘴偷笑。
“可终归孤男寡女在一室,这不好吧。难不成,二公子看上相府小姐了?”怀景大着胆子偷瞄了眼房内的吴世齐。
“去去去,一边去。”
吴世齐听到门外两个人这玩笑的争吵,在屋里头也不由的笑了起来。
莞尔一笑间听见了子宁口里小声的碎念。
吴世齐搬了一章小木凳放在床边端坐下。天寒,炭火还未烘暖屋子,吴的左手握着拳放在右手掌上,就这样望着子宁。
子宁口中的话吴世齐听不大清,也听不大懂,只觉得颇为有趣。
但是子宁眼角处留下的一滴泪,让那有趣化作悲感。
睡梦中的人所流的泪,不带任何虚假,总是让人心疼的,吴世齐伸出手。
手停在子宁眼角上空许久,终究没能放下去。
火盆红了一夜,齐二坐了一夜。
翌日,天刚亮。
子宁从朦胧中醒了,一睁眼就发现眼前陌生,手边好像被什么压住了,极重。扭头一看只差叫出声了。
齐二被这一惊一乍给吵醒,刚擦眼时想起什么,那手立马弯曲做爪状。
吴阳听声端着一盘吃食进来。
“你,你,你怎么在这?”子宁又打量着四周,既惊恐又生气。
吴阳看她这般嫌弃自家公子,打抱不平,“子宁小姐,我家公子怕姑娘酒后...公子关心你所以才留下守着你。”
吴阳又把吃食放好,“公子还叮嘱等你醒来就点些清淡的食物,小姐喝多了酒,难免伤胃,这几日都要吃清淡的才好。”
子宁看着点头的吴世齐,“可是我是女子,无端和男子同处一室过夜。”一副十分憋屈的样子。
齐二无奈的笑了笑,仍旧是吴阳替着答的,“除了昨日的自家人,没有旁人。”
这子宁再不肯,吴阳可不想说着让自己公子娶了这小祖宗的话了。
这姑娘,别说是自家公子这样的性格,就是放眼整个王都的青年才俊,恐怕也没人能治服她,吴阳可不想以后多个刁蛮的女主子。
后来吴世齐自己巴巴结结的说了许多话,这才让子宁平静下来。
—尹府—
吴修从沫城回来了,家中的事情默许了,只是仍旧没有给吴婵一个名分。
想来时朝中政务繁忙,吴修都难得在家。
吴家今日奇怪的很,家中主人在家大门却紧闭,还不准人进出。
后院的空地上,吴修喊了一家的奴仆候在一旁看着。
中间是几个壮汉绑着一个貌美的妇人,妇人瞧着眼熟,怕是场上无人不认识。
里三层外三层的奴仆就开始猜疑起来了,这人前几天还在作威作福,还在打骂处罚他们呢,今日怎么就跪在这儿了。
还有一年前突然消失的柴房买菜的老妈子,和后门那卖菜的人怎么又突然出现了。
其中的缘由他们不得知,当然吴修审讯过他们也断然不会在众人眼前审讯的,家丑。
今日就当是杀鸡儆猴。
吴修眼里的血丝都要冒出来了,看着这个女人,恨不得亲手掐死。
“贱人,害了我儿!”吴修提起跪地恍惚的妇人,没用很大的声,但是却用着很大的力哼出来的字。
男人这要杀自己的眼神,吴婵当然看得明白,也看的害怕。怕归怕,自己还有一个孩子,她心中想的是东窗事发,以吴修对长子的疼爱非要把自己打死不可。可是要保全自己的孩儿。
“对,是我鬼迷了心窍,可是世齐是你唯一的儿了。”
吴修也想过,吴世基已经是少年丧母,没有母亲疼爱才养成那软弱的性子,如今自己再把吴婵打死。
一想到吴世齐,他更加来气,“一个痴呆儿,活了又有什么用!”吴修冷漠的将她甩到地上。
“乱棍打死!”
很快,一旁的人就开始用着仇视的眼神看自己,满院子的人没有一个人为她求情,不过也没有幸灾乐祸。冷眼旁观以及侧着身子不敢直视这场面。
齐二刚回来,大门不让进,不过他一般都是走小门,这小门也关的紧紧的,后来一听里面的事,吓得变了脸色,赶忙让吴阳爬进去开了小门,扔了手中所有的东西一路飞跑赶去。
吴修声音已经落了,粗汉手中的棍子也已经动了,齐二母子都瘦弱。
“拦住他!”
家主的话,他们当然听。
吴修看着吴世齐的模样皱眉,心想难道痴傻儿也有舐犊之情?
地上已经流淌出血了,吴世齐想开口,吴阳想动手,但都被女子一个眼神以及那最后的摇头止住了。
多少人想吴家从三公之位下去,甚至是家族败亡,疯儿好,疯儿好啊!
这句话,成了吴世齐在这个残暴的父亲,以及满屋子的宠妾歌姬里活下来的关键。
“家主,断气了。”
穿着青衣华饰宽带束腰,配玉负手而站的人转过身,无情道:“往后吴家若再有这种娇纵跋扈之人,下场就是如此。”
吴世齐挣脱着从地上一步步爬过去,原本残状的手像受刺激般好了一样颤抖着向前探。
爬至跟前,葛布做的衣不仅染了泥黄,还沾了血红,吴世齐的呼吸变得沉重,一口一口,都是从心里呼出,不停颤着的手终于触碰了下去。
终于,母亲停止了的呼吸和渐渐消失的体温让他再也止不住泪水痛哭。吴阳跟跪在他身后跟着流泪。
这些人自他疯了就再没有见过他的悲喜。
吴修被人叫住,回头一看大惊状。“家主,许不是这刺激让二公子好了。”
然而吴世齐只是哀嚎,眼神空洞了一般,吴修看着不像,还觉是白高兴了一场,“得疯儿何用。”
家主的话,管家记在了心上。吴修不知道。在他转身的一瞬间,自己的儿子是用怎样的一种眼神看着自己。
吴世齐知道,吴修这不是蠢,摸爬滚打到至今,怎么会看不出这些伎俩。只是因吴修眼里,从未看得起过这对母子,从未施过善。若自己是个痴傻女儿,恐怕今日也会一同被打死。
好在,母亲是聪明的,吴世齐觉得这什么所谓的公府,权势,真假。
所有人都唾弃母亲之时,只有他知道,这些人都想自己死,唯独母亲是真心疼他,至死都在护他。
以至于多年后,他在吴修临死前问了一个问题。“倘若,我是个女儿,父亲可会...将我一起打死?”
吴家出了这样的事,就在都中传开,就算刻意隐瞒,可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吴修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丝毫不给这母子二人留颜面。
吴婵没有位份,连妾都不是,自然入不了祠堂,写不了族谱。
吴修做的绝,尸体就在外荒郊野外挖个坑埋了,连个墓都没有。
吴世齐当着面自然不能去,还得演这个痴傻儿。
吴阳带了消息出去,齐二母亲的后事是萧元宏帮着处理的。
收买了下人,又寻了一处好地方安葬,立了牌位。只不过迟迟没有著名。
后来,是齐二刻的名,未曾添姓。
“今日见了萧世子?”
晚饭上,即使父亲二哥都在也略显空荡。
子宁自顾的吃着饭点头。
“可觉着还好”
“嗯,世子一表人才,又谦和有礼。”
今日子宁的回话到让子川颇为满意,“想来你是不反抗了。”
才吃了几口,子宁瞬间变脸。她会接近萧元宏,纯粹是想借他好出门。“淮候不都说了嘛,我还年幼。”
“你这不胡闹吗,哦,你真想人家一个世子等你几年?”
“父亲,如今她二人都年轻,不急。儿今日巡城时听人说,尹府出了事。”子信看着父妹二人就要吵起来,从中插话,转移着二人的话题。
子川将目光从子宁身上移到子信一处。
“吴世基没了后,吴修就只剩一个独子,齐二公子。可能父亲不关心,齐二多年前就疯了,是个疯子,如今成了吴府独子,他的生母在家中凭借儿子就跋扈起来,被吴修打死了。”
子宁手中的筷子落了桌,又滚到了地上。
本想说什么,可又怕责罚她儿女家吃酒,就索性什么都没说。心里的疑问全憋到肚子里了。
今天上午还好好地。况且今日上午吴世齐还关心她,母亲说没就没了。
丧母之痛,子宁和萧元宏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