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建立避难所的行为虽然尽可能地隐蔽起来,但动静属实没法更小,还是引起了其他势力的注意。这不是最让始祖担心的,最让他担心的是有血族会顺藤摸瓜找上营地,本着大家都别想好过的心理,将营地搅的天翻地覆。

  始祖在发觉营地消息泄露后第一时间加固了防御,安排了护卫整天整天地巡逻,确实有效些,连营地里的治安都变好了。

  他还记得那天,一年了,是个小有收获的秋天。

  其他领地魔矿问题需要他出面解决,他才短暂的离开了营地,就半个月的时间,魔法师突然找上他,短促而苍白:“死人了。”

  始祖心里一慌,又很快镇定下来:“是哪几个不服管教的打架了?还是那些吸血鬼没控制住自己,只要情况还可控,捉拿凶手发布通告,警告他们不要内斗,就能安定下来……”

  魔法师打断他的话:“卧底在营地里的吸血鬼放出了一条熔岩龙,将城里所有建筑物都捣毁成一片废墟,驻守在那里的侍卫拦不住,死伤大半,里面的居民没有自保能力伤亡惨重。卧底已经被抓住行刑,确认是曾经与你有旧仇的竞争对手。”

  始祖刷的起身,桌上的文件被他带掉了一大片,他怔怔道:“什么?”

  魔法师深深吸了一口气,脸色难看得要命,咬牙切齿:“是我亲自带他们来的,我保证过会让他们安定下来。”

  他转身:“我会带剩余的人类离开。”

  始祖从这个背影中读出了点什么:“你……还是要走?”

  魔法师脚步一停,自嘲一笑:“我还能留在这里吗?”

  无人开口。

  魔法师站在窗户边,月光落在他肩上,撒下一片寒霜。

  孤寂,冷凝。

  半晌,他肩膀塌了下:“我没有怪任何人的意思,我只是,有些茫然。”

  后来始祖重新回到了营地,城里大片大片被烧焦的土地,建筑物残缺着臂膀,没有人出现的痕迹,成了名副其实的废城。

  他记得,在这样恶劣的环境种庄稼很不容易,他鼓励城里的人类自食其力开垦出一片片土地,在荒地里求生。第一批幼苗长出来时,城里热闹极了,个个喜气洋洋。

  如今,只剩荒地。

  自从那日不欢而散,他们俩很长时间没有见面,再次偶遇时魔法师刚带着队伍埋伏了血族哪一个公爵,队伍里死伤不算多,魔法师却伤得很重。

  趁着夜晚始祖直接将人偷了出来,找了一家安全的旅店住进去,刚把魔法师放在床上始祖便贴着他的额头,是个依赖的姿势,捂着他受伤的额头:“你流了很多血。”

  魔法师胸膛起伏微弱:“嗯。”

  “会死吗?”

  “不会。”魔法师摸了摸他的头,“你也不会。”

  魔法师那一晚咳了很久,喉咙里含着血污久久咽不下去,咳得撕心裂肺,胸口又闷又疼,像被砸了一拳肋骨断裂,折磨得他睡不着觉。

  不知这样半梦半醒过去了多久,天蒙蒙亮时,他又被疼痛折磨的睁开眼。

  一眼便见到了始祖举着水杯为他润嘴唇,大概是累的慌,他只觉得始祖脸色更加苍白,垂下的卷发也没那么精神,像只灰溜溜的小狗。

  而这只小狗见他醒过来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放下水杯,坐在一边望着窗外发呆。

  魔法师摸到身上的伤口,大多已经被处理干净了,尤其是肋骨那一块被厚厚的包上了好几层纱布,小心翼翼的绕过那段烧伤缠了几遍,其余地方都被擦拭干净,想也知道是一整晚寸步不离的守着。

  他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立刻被一脸紧张的始祖扶住,语气有些烦躁:“这么着急干什么?伤都还没好,赶过去送死?”

  魔法师没被他的语气刺到,闷咳了两声问:“怎么还没休息?”

  始祖没有说话。

  于是魔法师又猜到了他的心情,朝他招手,病气太重,声音都虚浮无力:“靠过来点。”

  始祖盯着他看了半晌,勉为其难坐在床边看他想干什么。

  魔法师轻轻贴在他耳边,手掌扶着他的肩,还被始祖用手扶了一下,免得牵扯到伤口。他刚醒来,声音沙哑:“别生气了。”

  始祖不自在的摸了下耳朵,毫不犹豫拉开了距离:“我生什么气?别自作多情。”

  魔法师很慢地笑了一下,眼下浅浅的卧蚕为他平添几分温和:“但是我很想你,在伤口特别严重的时候,我只想到了你,就觉得还能再坚持一下,说不定下一秒就能见到你。”

  始祖抱着胳膊:“是吗,没看出来。”

  魔法师仍旧凑过去拽着他的手腕:“所以我现在就特别高兴。”

  始祖抓着他衣服的手逐渐收紧,即便是在黑夜中他身受重伤看不清更具体的,也能感受到始祖身体的颤抖,是后怕。

  直到始祖回头,他才看到始祖红了眼眶,直直盯着他,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始祖用力拽回了自己的衣服,抓着他的爪子放回被子里:“以后不许擅自做决定。”

  魔法师压抑着想咳嗽的冲动,小声保证:“不会的。”

  “也是,公爵都被你杀干净了。”

  始祖本想眼不见心不烦直接离开,犹豫片刻还是狠不下心肠。

  他想,或许他做的是对的。

  魔法师是个人类,一个身体不算好,以逗弄小孩儿为乐,恶劣而不自知的家伙。

  始祖一直觉得他强大,自信,没有什么能够打败他,直到魔法师严肃地跟他说,他们要刺杀血族的领袖,那个残暴的、实力深不可测又心机深沉的家伙。

  他当然觉得不可能,正是因为与领袖共事的时间最久,他清楚的认识到领袖的实力多么可怕,人类终究玩火**。

  不出意外,尽管人类可谓是倾巢而出,却在血族领袖的攻打下节节败退,直到最后一位战友倒下,被逼入绝境的魔法师跟始祖配合,趁机冲上去将精疲力竭的领袖一刀杀死。

  意外出现了,领袖死后满天黑暗魔力围绕在魔法师身边,甚至试图涌入了他的身体,钻到他浑身上下,恶意压榨他浑身骨头血肉,企图将他体内的光明魔力驱逐出去,让他彻底成为黑暗的容器。身受重伤的始祖抱着他的身体强行冲出黑暗魔力的束缚,踉跄着带他离开。

  而后来者眼睁睁见到这一幕,却只以为魔法师信仰崩塌,主动堕入黑暗神的怀抱,还与血族相勾结,实在败坏名声。甚至被他的竞争对手刻意编排成恶毒的民谣,将他曾经与始祖共同创建的营地拿出来造谣,在民间传唱他的“丰功伟绩”,甚至不让人们提及他的姓名,要让人们遗忘他的存在。

  曾经他热爱的、拼尽全力守护的人,怀着膨胀到匪夷所思的恶意编排他、打压他,利用完便大肆嘲笑,说他也不过如此,之前的行径也只是为了名声。

  他名声臭成了过街老鼠,在三个月的发酵期过后,几乎大陆上人人都知道有这么个勾结黑暗的魔法师存在。

  魔法师受的伤太重,他寸步不离照顾了许久,直到看到属下支支吾吾走到他身边汇报,他才知道魔法师的名声居然已经烂到了这种地步。知道消息的始祖出奇的愤怒,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举终结圣战的英雄会得到这样的待遇,也不明白那些被保护在身后的人类,为什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后来魔法师自然也知道了那些风言风语,他一贯伶牙俐齿,这次却沉默了很久。

  那些肆意洒脱、潇洒地躺在屋檐上喝酒赏月好像是上辈子的事,魔法师最喜欢的那枚徽章和魔法袍也遍布灰尘,再没见他擦拭或者穿戴过。

  始祖看不惯他态度日渐低迷,直截了当的问道:“你想成为血族吗?享受无尽的寿命,无数的追捧和顶尖的魔力天赋。时间过得越久,你越能发现这些流言不过是耳旁风,根本不用在意这些。”

  他知道但凡早几个月问,魔法师的答案都是坚定不移的,不想。

  但事到如今,这个问题却好似难住了他。他的脸上从迷茫、思索到沉默不语也不过花了短短几秒钟时间,最后的回答居然是“不知道”。

  始祖好似仔细咀嚼了这个词:“不知道?”

  始祖还以为他心动了,直到隔天他看到魔法师从衣柜中拿出了那件许久没有展开过的魔法袍,仔细舒展开袍子后,他小心地披了上去,脸上带着怀恋。

  始祖便知道他的答案。

  决定着手控制舆论是在始祖重新掌权以后,那是顶部的血族已经寥寥无几,能打得过他的更是凤毛麟角,他很轻松的一统了血族,与人类签订了长达数百年的和平契约,第一件事便是拔干净民间的谣言。

  始祖让他们闭了嘴,同样也不愿魔法师成为他们口中讨论的角色,一时之间又是铺天盖地的掩埋信息,确保这些杂七杂八的事不会影响到魔法师。

  曾经建下的避难所,本是收留大陆各处无家可归的人类和血族,此刻却成了收容魔法师残党的最后退路。甚至在将残党全部转移到城堡中后,始祖还主动关闭了绝大部分投送点,这里几乎无法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