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白被掐着脖子狠狠撞在地上时,能清晰感受到整座城堡始祖布下的魔法阵在濒临崩溃。原本蕴藏在其中的光元素被抽丝剥茧般入侵,房间里的光线被剥夺,取而代之的是浓黑的魔气,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看不到了。

  面前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他听着破空响声往反方向一扭身子,被匕首钉死在原地。

  那匕首匕身漆黑,插入他肩膀时疼得满头冷汗,肩头仿佛附上冰块,除了冰冷的触感就再没有其他感觉,冷得他打着颤,好像连意识都被拖拽进深渊。

  周围环境很暗,他几乎分辨不出莫里甘到底从哪儿来,身上的伤口实在太过影响他的判断,挣扎微不可闻,肩膀快被压断。

  莫里甘将匕首抽出来,朝江屿白心脏狠狠扎去,这一次他已经没力气再躲开了,只得抬手抓住匕首,刀尖锋利无比,瞬间将他皮肤划破直入骨头,鲜血顺着刀身滴落,砸在江屿白眼眶里,黑红色绽开。

  他眨了眨眼,生与死的关头,他脑海里空荡荡,身上的疼痛变得麻木,神经紧绷,意识模糊。

  直到耳边传来暗精灵慌乱的呼喊声,门敞开一道缝。

  光重新涌了进来,压抑的黑暗被驱散,窒息的感觉一扫而空。江屿白狠狠咳嗽两声被扶起来,胸口闷疼的厉害。他微微睁眼,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松了口气,紧抓着衣袖不放。

  颤抖的手轻轻覆在他伤口上,维达尔的语气是与平时截然不同,带着微微怒意与心疼。

  “我来晚了。”

  江屿白又咳嗽了几声,只觉得喉间被鲜血堵住,他艰难开口:“小心点……”

  “大人!快,我们快走!”那头,黑蛋拖着伊维闯了进来,接近溃散的透明身体摇摇欲坠,身后跟着手足无措的艾尔格,黑蛋大喊道,“这座城堡快塌了!”

  江屿白抬头,这座城堡确实承受不起他们的乱斗,从屋顶到脚下已经开始濒临坍塌,维持保修的魔法阵也在莫里甘魔力的侵蚀下溃败。

  维达尔将他打横抱起:“去阁楼传送阵。”

  被击退到一边的莫里甘死死撑着地面,忽然爆发出惊天骇地的魔气将他们全部束缚在原地。他身上的血很多,多到数不清是谁的:“你们谁也逃不掉。”

  维达尔一把撞开扑过来的魔力,光明魔法从手中挥出缠绕住他的魔力。

  江屿白垂下的指尖微微动弹,强撑着动用了体内最后一次魔力,阁楼里的传送阵瞬间亮起蓝光,将他们紧紧包裹在其中。这是他为自己留下的底牌,醒来时说不定就能看到那家钟表店。

  蓝光蜘蛛突兀的出现了一抹奇怪的黑色,江屿白猛的抓住那道逃窜的黑气,才发现那是暗精灵留下的魔力,他也跨越过那道传送阵,浓浓的黑气不断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狠狠的撞向江屿白。

  江屿白只觉得被传送阵包裹的身体一震,另一股力量撕扯着他,他没来得及抓住身边的维达尔,蓝光闪过,他消失无踪。

  声音越来越远,光线越来越昏暗。

  好像溺水一般,周围的魔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大人——”

  耳边一阵空茫,失重感接踵而至。

  ·

  钟表店外。

  黑蛋猛地站起来,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所有人都在,只有江屿白消失了。明明是他启动的传送阵,却没有和他们一起传送到终点。

  一边体质较弱的伊维和艾尔格在传送阵的余威中被震晕还未醒来,最前面维达尔与一群人站在一起商量着什么。

  察觉到他醒来,维达尔回头瞥了他一眼。黑蛋很难看出这一眼里包含着什么情绪,只是下意识觉得头皮发麻。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维达尔问道:“你们有契约,知道他在哪儿吗?”

  黑蛋瞬间猜到那个他指的是谁,脸色难看摇了摇头:“主仆契约联络是单程的,他想知道我们在哪儿催动魔力就能感知,但我们没法儿知道大人在哪。”

  他犹豫了一下说:“而且,我试着通过契约呼唤始祖,那边一直没有回应,可能情况不太好……”

  他没再说话,因为他察觉到维达尔心情很差,周身气压低得吓人。

  维达尔似乎想走,身边骑士团的人拦住他,两边纠缠了一会儿卡塞尔面露难色:“主教刚得到消息就说担心您在血族那儿待了那么久,让您快些回去,五日以内一定要见到您。”

  维达尔头也不回:“告诉他,回不了。”

  卡塞尔有些着急:“可圣殿已经开始新一轮圣子候选人的选拔了,看主教那边的意思,他似乎想立新的圣子,你要是不回去不正好让他钻了空子,您终将被他压下去的。要是他在散布谣言说您与血族勾结,不肯回到圣殿,恐怕他的计划真要得逞。”

  “他要是真有那个本事扶持新圣子,就随他去。”

  黑蛋耐心等着另外两个同伴醒来,又莫名其妙跟维达尔一块儿走。维达尔知道他身体消耗大,特意留了些药给他恢复体能,看着却十分抗拒和他们交流的样子。

  卡塞尔后来又旁敲侧击想将维达尔劝回去,他反而做下决定要去大陆边界。

  隔了两天,黑蛋见又来了几个陌生人过来。

  打头的一个似乎跟维达尔很熟,行商模样的打扮,年纪轻轻看着很有活力。

  就见他一来就咋咋呼呼的。

  “为什么刚到就要走?你们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和始祖联系到一半,那头联络器直接轰的一声就炸了,天啊!”林珞一见他像个被点炸的油桶,嘴里嘟囔个不停,“怎么回事,本来预计着始祖过来跟他商量下一步计划,我怎么没见着他?”

  维达尔说:“始祖失联了。”

  林珞急得跳脚:“好啊你,怎么没把大人带回来?我刚和他签完契约交完货,我是信任你才先交货的,现在大人重伤不见,我的魔矿要怎么讨回来?”他急得团团转,一把扯住维达尔,“你别急着走——”

  他抬头,倏地对上维达尔那双熬得通红的眼,面色冷凝,仍旧是那一双金色的眼睛,却不复温和,冰冷得扎眼。

  他语气冷淡:“你的货跟卡塞尔商量。”

  林珞声音弱了几分:“我也是担心大人才这样……你慢慢找吧,我不催了。”

  维达尔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被迫更改传送落地点,是一件很耗费心神的事。

  灵魂好像在被两股不同方向的力道撕扯,江屿白浑身不舒服,他梦到一团巨大的黑色的东西紧紧缠住他,他连翻身都做不到,肺部的空气被疯狂挤压,他艰难喘气,太阳穴突突跳。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有一瞬间,他心头猛地一跳,猝然睁眼,首先被陌生的天花板吓了一跳。

  “醒了?”不远处一道声音响起,“你叫什么名字,哪儿的人?”

  “我……”

  江屿白吃力地坐起来环顾了下四周,简单干净的木屋,单调温馨的布局,和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人。

  他怔怔松了口气,胳膊卸了力气,重新躺在床上时被身上几处重伤疼的冷汗直流。左手掌心紧紧包裹着纱布,里面是深可见骨的刀痕。

  是全然陌生的环境,他不知被传送阵传到哪儿去了,好在没遇到危险。身上的伤被妥帖包扎好,魔力被榨干暂时用不了,虽然浑身剧痛使不上力,肩膀甚至连动弹都疼得要命,但情况还算好,至少他没落到任何一方势力手中,捡到他的是个普通人类。

  他罕见地有些茫然,直到那人又问了一遍他才回过神来:“我叫,江屿白。”

  “……没有家,被人赶出来了,回不去。”

  中年人擦着弯刀刀柄,一边打量着他:“江屿白?好奇怪的名字,我叫巴林,猎户出生。看你年纪不大,应该是被抓去做奴隶了吧,那些血族根本就不把人命放在眼里,你受这么重的伤被扔出来,就别想着翻身了,藏好了想想怎么过下半辈子。”

  血族……

  江屿白下意识偏头捂住眼,心里涌起阵阵心悸。

  “行了别捂了,知道你是什么情况。”巴林不耐烦道,“人类刚结束初拥都控制不住自己瞳色,正常现象。”

  江屿白闷头应了一声。

  别的血族那是控制不住,他是一直那个瞳色,那样张扬的血红,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吸血鬼。

  这猎户胆子也挺大,居然还敢把他捡回家,估计以为他是本地的普通人。

  江屿白发呆盯着木桌上破旧的煤油灯看了会儿,巴林在边儿上擦完弯刀擦猎枪,一点一点将上面暗红色的血迹擦干,粗布衣裳不太讲究地垂到地上,桌角椅子腿儿发霉了一大块。

  不管是哪一辈子,江屿白都没跟这样的人打过交道。

  巴林似乎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沉默着专注自己的事。江屿白等着伤口没那么疼了坐起来:“我睡了多久?”

  “不久,也才六七天吧。就你身上那么多血,我以为你要睡个把月,我还怕你直接沉睡呢。”

  虽然知道可能性很低,但他还是问道:“……没有人找过来吗?”

  巴林将猎枪放在一边:“没有,你的家人大概放弃你了。”

  江屿白沉默片刻:“我在这里没有家人。”

  “也没人找相好,让你失望了,治好了早点回去,别让那姑娘久等。”

  “……”

  过了一会儿,他问:“你在哪儿捡到我的?”

  “多兰里沼泽,不远,带你去看看。”

  出门时他身上多了件黑色的披风和面罩,巴林嫌他的眼睛太显眼,把披风戴的帽子往下拉了拉,直到一点也看不见他的眼睛才松手。

  没什么人闲的没事会跑到这片沼泽中,这里一点活物都没有,只有烧焦的林木和危险重重的沼泽,巴林只带他站在外围看了眼。

  江屿白认出了这片沼泽,他曾在这里断过一条手链。

  所以传送阵并没有将他传送到未知的地方,而是在那二分之一概率中选择了与其他人不同的一路。

  回程路段不远,恰好碰上小雨,他们一路小跑着回城中,就见前面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江屿白脚步一顿,被巴林拉着往后躲了躲。

  巴林抬头,抓着猎枪布条的手微微一抬:“啊,那是统领我们这座城镇的大人,是个强大又暴脾气的血族,叫索恩公爵。”

  “本来听说公爵要出门一段时间,城里大伙儿正高兴呢,忽然又宣布不去,脾气特别暴躁地冲去多兰里沼泽大开杀戒,把那儿的黑龙赶跑当做自己的地盘,还要求城里献祭百来个血仆贡给他,每日献上新鲜血液,不然要把城里的人类清剿干净,我的几个老朋友都收拾着行李准备逃亡了。”

  几乎是一瞬间,江屿白就想起莫里甘曾说过的话。

  ——第三位公爵索恩送来了一封信,他脾气暴躁又好战……这几日才听闻您苏醒,立刻递了请柬想前来拜访……同时到来的还有一封请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