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珀站在一扇门前,抬手敲了敲门。

  门轴很旧了,发出一道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可这声音持续了好一会儿,都不见有人开门。

  他等了一会儿,依旧无人应声。黎珀心下奇怪,刚要抬手继续,身后忽然冒出来一个脑袋:“哥哥,你别敲了,他不会开门的。”

  黎珀“啊”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困惑。

  “爹说了,外面的不知道是人是鬼,不能开。要不你跟叫我一样,叫他两声?”星币煞有介事地说着,说完后还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闻言,黎珀有些迟疑。他环视了一圈四周,总觉得这么干有些傻。但又一想,星币说得好像也有道理,思忖了几秒,他还是硬着头皮喊出了那个名字。

  喊完后,星币“扑哧”一声笑了:“哥哥,这人的名字好奇怪。”

  黎珀也笑了,他揉了揉星币的脑袋,很温柔地开口:“你的名字也挺特别。”

  “……”

  话音落下,星币的嘴立刻瘪了。

  黎珀又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本以为不会再有人开门,刚想拉着星币走人,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面前的门忽然开了。

  一股药味儿扑面而来,黎珀愣了下,下一秒,他看清了身前人的模样。

  面前的人眼睛上缠着纱布,手里拄着一截木棍,浑身上下单薄得像片树叶,仿佛风一吹就倒了。黎珀从没见过他这幅模样,一时间有些不敢认,他盯着对方,声音很轻地问了句:“……鱼三?”

  一旁,星币眼睛里满是好奇。他不仅不怕生,反而主动拽了拽黎珀的袖子,故作小声地问他:“这是谁呀?”

  确认了黎珀的身份,鱼三站在门内,脸上满是惊喜和诧异。可当星币的声音一出,那丝惊喜很快转为了困惑和惊愕,他猛地呛咳了两声,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地开口;“……黎、黎珀,这是你的孩子?”

  黎珀:“…………”

  他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道:“那我可真厉害。”

  一旁,星币大声帮腔:“我有爹!”

  话音落下,鱼三咳嗽地更厉害了。直到缓过来那一阵,他才拉开门,对着一大一小两人道:“快进来吧。”

  鱼三家里的摆设和黎珀上次来时并没什么不同,想想也是,对于一个盲人来说,料理自己都很困难,更别提收拾屋子了。星币表现的一直很懂事,进屋后,他自己乖乖找了个地方坐着,没再打扰鱼三和黎珀。

  “你怎么突然来了?”关好门后,鱼三率先开口。

  黎珀倚在门框上,瞥了眼星币,开口道:“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鱼三想了想,问:“是那个孩子?”

  “对,我想让你帮忙照顾他一段时间。”

  说实话,现在的黎珀并不指望着鱼三能答应。在他的印象里,鱼三的身体是很好的,虽然被摘除了眼球,但绝对能够自理。可现在一看,鱼三都快瘦成纸片了,别说照顾孩子了,连自理都困难。

  岂料下一秒,黎珀听到了对方的回答:“好。”

  黎珀愣了愣:“你……”

  “没事,就是最近有点感冒了,没什么大问题。咳、咳咳……”

  一阵阵咳嗽声传到黎珀耳朵里,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你不用勉强,实在不行……”

  下一秒,鱼三打断了他:“黎珀,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还没等黎珀发出疑问,鱼三就自顾自地开口:“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我之前经历过什么,我只记得我的眼睛和污染物有关。几天前一个人主动找到我,跟我打听你,我猜你应该是被什么人盯上了。”

  黎珀一怔:“打听我?”

  “对,”鱼三苦涩地笑了笑,“他想从我嘴里套话,但很可惜,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闻言,黎珀微微直起上身,有些严肃地问:“那你还记得那个人的声音吗?是不是个老人?”

  下一刻,鱼三摇了摇头:“不对,听上去很年轻。”

  年轻人?黎珀眉心蹙起,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如果是污沙会的人,那他为什么要来找鱼三?鱼三身上的污染源是森德种下的,污沙会不可能不知道鱼三失去了全部记忆,更不可能不知道黎珀跟他平时没多少交集。

  他们目的何在?

  见黎珀迟迟不说话,鱼三叹了口气,转过身给他倒了杯水:“渴了吗?喝口水吧。”

  黎珀摆了摆手,刚要拒绝,奈何鱼三动作太快,已经把水倒上了。黄白色的陶瓷杯被推到黎珀跟前,黎珀只垂眼看了一眼,没有要喝的念头。

  下一秒,他像是看见了什么,忽然顿住了。

  星币渴了,他见黎珀不喝,慢吞吞地从椅子上爬下来,抬手就要拿走那只陶瓷杯。他从小就被他爹培养着当扒手,动作麻利得很,黎珀一个没注意,还真让他摸走了。

  情急之下,黎珀一手挥掉了星币手里的杯子。眨眼间,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陶瓷杯“砰——”地撞在地上,瞬间变得四分五裂。

  碎片溅落在星币脚边,把房间里的其余人吓了一大跳:“哥哥你……”

  鱼三则面朝着黎珀的方向,一脸茫然:“怎么了?是一不小心打碎了杯子吗?没关系,我给你再换一个……”

  下一瞬,黎珀打断了他:“你什么时候生的病?”

  “啊,怎么突然问这个。”鱼三挠挠头,开始回忆,“大概前几天吧,我也没注意。那个奇怪的人走了之后,我也就没再给陌生人开门了,要不是隔着窗户听见了你的声音,我估计也不会出来。”

  闻言,黎珀点了点头:“所以是在那个人来了之后才开始的,对吗?”

  鱼三茫然了一瞬,又很快恢复了清明:“对,就是这样,怎么了吗?”

  话音落下,黎珀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如果他没看错,刚刚陶瓷杯盛着的水里,有一根白色的、极细的丝状物,而那东西正好和他在污沙会里看到的菌丝一模一样。

  会是巧合吗?会是他在多想吗?

  黎珀不敢肯定,可要真是菌丝,为什么这么久了鱼三还活着?想到这里,他盯着鱼三,轻声询问:“那你身上有什么不适吗?”

  听到黎珀这么问,鱼三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直到半分钟过去,他才给出答案:“其实要说不适也没什么,就是身上有点痒。”

  “痒?”黎珀皱了皱眉。

  “对,痒。”鱼三肯定地点点头,“像是一根羽毛挠你鼻子那种痒,偶尔这种感觉会传遍全身,就挺奇怪的,和平常的生病有些不一样。”

  这描述让黎珀有点想打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回道:“那你平时喝的水都是从哪里来的?”

  迟钝如鱼三,都听出了黎珀话里有话:“你的意思是……这水有问题?”

  黎珀不置可否,只道:“先回答我。”

  “我喝的水都是下城区统一供给的水源,一直都没喝出什么问题,不过最近味道确实有点奇怪。”鱼三一边回忆一边开口,“没道理啊,如果有问题,那我应该早死了,不至于现在还站在这里。”

  听鱼三说完后,黎珀也眉头紧锁,显得有些困惑。他盯着碎了一地的陶瓷杯,忽然淡淡开口:“再帮我倒一杯吧。”

  “啊?”这下,轮到鱼三迟疑了。

  黎珀没什么耐心,他没等鱼三动作,而是自己从桌子上扯了个一次性水杯,给自己接了杯水。这次的水里没什么奇怪的丝状物,他盯着手里的杯子,没怎么犹豫地仰起头,一饮而尽。

  下城区的水味道很苦,和上城区截然不同,一看就是没仔细过滤的。黎珀喝完水后,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期间还拒绝了想过来蹭水的星币。

  十分钟过去,黎珀忽然觉得手腕有些痒。他愣了下,抬起手腕看了一眼,却只瞥见了那道颜色很淡的、快要痊愈了的疤痕。

  这道疤痕映入眼帘,黎珀突然想起了他在污沙会经历的一幕幕。他想,当初菌丝深深地插进他的血肉里翻搅时,他的手腕也是很痒的。就在他走神的间隙,余光忽然瞥见手腕处的血管鼓了下,黎珀神色一凛,刚要细看,那股痒意却在此刻消失了。

  瞥见这一切后,黎珀沉默了很久。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他接下来要干什么。看见他这么沉默,星币显然有些不安,他凑过来,手拉住黎珀的袖子,轻轻摇了摇:“哥哥,你怎么了?”

  黎珀没有说话,他轻轻拂开星币的手,转而抬眼看向鱼三:“有刀吗?”

  “刀?”鱼三明显愣了下,“你要刀干什么?”

  “有用。”黎珀没什么耐心地回道。

  鱼三还是第一次见黎珀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只低下头,抬脚走向另一个房间。过了一会儿,他一手拄着木棍,一手拿着刀,递到黎珀眼前:“给你。”

  黎珀本以为鱼三会拿把菜刀过来,没想到他拿过来的这把刀很锋利,也很新,像是还没被人使用过一样。

  眼盲之后,鱼三对人的情绪感知比之前敏锐了许多。这次没等黎珀开口,他就主动回答道:“我不会做饭。”

  黎珀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

  “对,”鱼三苦笑了声,说,“这把刀,本来是当初想自我了结用的。你别看我平时很乐观,遇到这种事,我真的走不出来。没人能接受自己突然没了眼睛,更没人能接受自己一下子就没了二十多年的记忆。”

  鱼三面朝着黎珀的方向,慢慢道:“黎珀,我很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可能我当初就撑不过去了。之前是你救了我,让我保下一条命,之后还是你救了我,让我终结了轻生的念头。所以没关系的,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突然听到这样一番话,黎珀有些不知所措。停顿许久,他才慢慢道:“相信我,你以后会拥有属于你的新的开始。”

  说完这句话后,他没再浪费时间,而是拿起刀,干脆利落地往自己手腕上划了一下。他划得不深,却也不浅,几乎是立刻,鲜红的血液顺着划痕涌了出来。

  一旁的星币哪里见过这阵仗,他惊呼一声,条件反射地想攥住黎珀的手腕,止住那源源不断的冒出来的鲜血。

  鱼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闻到了空气中越来越浓的血腥气。几乎是同一时刻,他也闻到了血液里对方信息素的味道。

  不,不止。除了omega的信息素,他居然还闻到了一股属于alpha的、极为强势的信息素味。

  鱼三还是第一次闻到黎珀的信息素,那股味道很甜,几乎是瞬间就让他沉溺了进去。可紧接着,另一股冷冽地信息素又极为强势地宣示了他的主权。就像一个巴掌狠狠打在脸上,鱼三几乎是瞬间就清醒了,此时此刻,他无比清醒地认识到一个事实——面前的这个omega,已经被人标记了。

  这边,黎珀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己的手腕,压根没注意到房间里其他两人的心理变化。察觉到星币想要靠近,他很轻松地躲过了:“一边儿去,别乱动。”

  星币:“……”他好想哇的一声哭出来啊。

  鲜红的血液顺着手腕缓缓下滑,黎珀拿出手帕,没什么表情地将血迹擦掉了。他盯着那道伤口,面上的寒意越来越重。

  原来如此,他想。

  居然是这样。

  黎珀盯着那道不深不浅的伤口,盯着根植进血肉里的白色丝线,眼底划过一丝冷笑。

  他一直在想,为什么他如此轻易地就从污沙会里逃了出来,为什么巴尔克肯放过他,为什么在S区打进来之前,他要把他和菌丝关在一起。

  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

  这一切都是巴尔克计划好了的,他压根没有放过他,他还是污染源的“容器”。

  巴尔克说,孢子是污沙会的底牌,这话确实没错。只是孢子的形成少不了血肉的培育,那些被圈养着的人体质一般,生命力弱,压根达不到孢子的催化条件,而黎珀,无疑是那个最好的培养皿。

  他压根不是放过他,而是在将他推入另一个深渊。

  试想一下,假设黎珀现在还在S区,会发生什么?如果不是江誉把他带到了上城区,而且保护得很好,那污沙会在S区的内应一定会采取行动,将他体内的孢子释放出来,变成新的污染源,从而污染整个S区。要是S区沦陷了,那一切就都完了。

  意识到这点的黎珀不寒而栗,他盯着血肉里的菌丝,眼底闪过一抹深深的嫌恶。他知道的,当初在污沙会,他只摧毁了菌丝,并没有彻底摧毁孢子。如今,也许孢子正深植在他体内,以他的血肉为食。

  黎珀忽然有些反胃,他强忍着才克制住了干呕的冲动,缓了又缓,他抬起手,冲鱼三淡淡开口:“如果没事的话我先走了,星币麻烦你照顾一段时间,等这阵风波过去,我会把他接走。”

  “对了,这些水尽量少喝。”

  鱼三愣了下,好像不明白为什么黎珀突然要走。他上前几步,想说些什么,却突然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孩撞了下,差点撞上桌角。

  星币也知道自己莽撞了,他一边道歉,一边飞奔到黎珀身边,拽着他的衣服下摆不让走:“哥哥,你要走了吗?不要把我一个人留下。”

  闻言,黎珀俯下身,平视着星币道:“听话一点,你是个大孩子了。”

  星币瘪了瘪嘴:“那我爹……”

  直觉告诉黎珀,面前的孩子好像知道了什么。渐渐地,星币眼眶红了,一滴接一滴的泪珠从眼角落了下来,滴答一声落到了地上。

  黎珀最见不得小孩哭,他轻叹一声,蹲下身,帮星币擦掉眼泪:“星币,我说过,你是个大孩子了。不哭了,好吗?”

  星币哭着点点头:“哥哥,我知道的,我会听话,所以你还会回来吗?”

  “会的,只要你听话就会。”黎珀摸了摸星币的头,耐心道。

  “……好。”星币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手里的力道也渐渐松了。黎珀抽出衣服下摆,又帮星币整理了一下衣领,这才直起身,朝鱼三说道:“麻烦你了。”

  “不麻烦,咳咳……”

  *

  直到迎面吹来一阵冷风,黎珀才有一种脚踏到实处的感觉。从鱼三那里出来后,他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浑身上下像塞满了棉花,每动弹一步都十分无力。

  手腕处一阵抽疼,一丝丝鲜血顺着伤口流了出来,黎珀没管,直到附近有污染物闻着血腥味儿找来了,他才粗暴地解决掉污染物,草草地给自己包扎了下。

  他想,要是江誉知道了,会怎么看他?他会接受不了吗?会嫌弃他吗?会赶他走吗?

  黎珀想,应该是不会的。江誉向来喜欢体面的解决方式,只是黎珀往往会反其道而行,把事情搞得很不体面。

  他一边吹着冷风,一边麻木地往前走。走着走着,他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升降梯的位置。

  那具尸体还在那里躺着,几个小时不见,尸身边上的虫子又翻了一倍,甚至有污染物正在撕咬他的头颅。黎珀盯着那具尸体看了半晌,突然胃里一阵翻涌。他再也忍不住了,几步跑到路边,弯腰干呕了起来。

  几分钟后,他面无表情地直起腰,随手清理了尸身旁的污染物。

  黎珀像一缕幽魂一样游荡在下城区,直到腿逛酸了,再也走不动一步了,他才搭乘升降梯,回到了江誉和他的住处。

  他不知道江誉在不在家,他想,要是江誉在家,他该怎么办呢?要坦诚吗?

  很快,这个问题就被解决了——江誉并不在家。

  黎珀松了一口气,他脱掉身上的衣服,去浴室冲了个澡。洗漱完后,他甚至连头发都没擦,只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浑身湿漉漉地等江誉回来。

  客厅的光线一寸寸变暗了,黎珀眼底也渐渐暗淡下去。他其实很困了,前几天他吃了就睡,睡了就吃,压根没什么运动量——除了在床上。可今天他走了太多路,脚底板都快磨破了。

  即便如此,他也没合过眼,甚至眨眼的频率都比以前快了不少,生怕错过门口的动静。

  客厅全黑了。黎珀窝成一团躺在沙发上,远处看像一个煤球。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干了,只有头发还是湿的,整个人像是刚从冰窖里出来一样,没一处是暖的。

  可黎珀自己却不觉得冷,他脑子里没有别的,只有一个想法:为什么江誉还不回来?

  连黎珀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其实是很缺乏安全感的。在出了一趟门后,他又一次怀疑自己,怀疑自己的价值,怀疑他能否有未来这件事。

  忽然,门“嘎吱——”一声,开了。

  这道声音立刻把黎珀从浑浑噩噩的状态里拽了出来,他精神紧张地不行,连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

  一道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却没走向卧室,而是率先进了浴室。黎珀竖起耳朵听着浴室的动静,想跟着进去,却不知道在顾及什么,迟迟没有动弹。

  就在他犹豫的功夫,江誉也冲好澡出来了。他刚要走向侧卧,却在经过沙发时脚步一顿。

  黎珀感知到了什么,他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膝盖里,一动都不敢动。

  过了一会儿,一阵失重感传来,他身上一轻,竟是被人托着腿根抱起来了。江誉碰了碰他的手,又摸了摸他的脸,声音有些不悦:“怎么在这儿睡,不怕着凉?”

  黎珀没有出声,只低垂着眼,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江誉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他没再多说什么,只以面对面的姿势,把人抱回了房间里。

  黎珀趴在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浑身上下像没骨头一样,连力气都是软绵绵的。触碰到柔软的床铺,黎珀没松手,反而拽过江誉领口,拉着他接了个很深的吻。

  黎珀舌尖很凉,他拼命汲取着江誉口腔里的温度,带着点明显的渴求。江誉没有制止他的动作,他托着黎珀的后脑勺,渐渐加深了这个吻。

  到最后,黎珀轻喘着松开了江誉。他仰起覆着水雾的眸子,盯着江誉的脸,小声开口:“要做吗?”

  江誉没有答应,他稍稍退开半寸,盯着黎珀的眼睛,眼底带着些审视:“今天出去了?”

  “嗯。”黎珀心不在焉地应着,一边应一边直起上半身,去解江誉的扣子。

  江誉握住他的手,轻轻扯开他,问:“去做什么了?”

  “……没什么。”黎珀目光闪烁,下意识逃避道。

  江誉静静地注视着他的脸,许久没出声。直到黎珀慌了,想开口解释,他才淡淡道:“先睡吧。”

  “……”

  这还是记忆里,江誉第一次拒绝他。黎珀愣了很久,直到房门被关上,他才如梦初醒一般,露出惊慌的神色。

  他几步跳下床,拉开门跑出去。几乎是一刻都没停顿的,他走到主卧门前,抬起手敲了敲。

  江誉并没有晾着他,他打开门,看着黎珀有些无措的表情,淡淡问:“怎么了?”

  黎珀咬了咬唇,有些难为情道:“我睡不着……”

  闻言,江誉审视般地看了他一眼。过了几秒,他盯着黎珀,有些冷淡地问:“想跟我一起睡?”

  说实话,他压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出什么反应,更不知道为什么江誉会是现在这种态度。他将左手往后藏了藏,直到心里安定下来,他才忐忑地点了点头。

  江誉盯着他,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黎珀被他盯得很不舒服,他皱了皱眉,转身就要走。可就在这个时候,对方忽然开口:“黎珀,你今天去见了什么人?”

  黎珀怔了怔,他转过头,有些不解地看着江誉:“为什么要问这个?”

  “你不知道么?”江誉冷淡地反问,“你身上带着他的味道。”

  黎珀:“……”

  直到这时,黎珀才迟钝地意识到,他之前干了些什么。他当时的心情太烦躁,压根忽略了这件事,忘了他的血液里有omega的信息素,更忘了鱼三虽然眼盲,但到底是个alpha。

  黎珀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想开口解释,却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怕自己一不小心说漏嘴,被江誉发现了。这种矛盾情绪存在了很久,他压根没注意到,他所有的纠结都被江誉看在了眼里。

  江誉淡淡地盯着黎珀,脸上没什么多余的情绪,但眼底的神色却在慢慢变暗了。他盯着黎珀,没什么波澜地开口:“这是我第一次允许你出门。”

  “不是……”黎珀下意识想开口解释,可他的言语匮乏到了极致,以至于说出这两个字后,他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尴尬境地。

  江誉盯着他,显然也不准备说什么。他沉默地看着黎珀,见他迟迟不准走,还是问道:“还想做?”

  黎珀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下意识点了点头。

  下一秒,右手手腕忽然被人攥住了,紧接着,他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扯到了床上。

  江誉一手撑在他耳边,另一手漫不经心地揉捏着他耳垂上的耳钉,力道虽然不重,但黎珀莫名觉得这是一种暗示。

  忽然,身上一凉。他被江誉翻了个个儿,脸颊蹭到了床单上。

  右手手腕被江誉攥着,他又来抓黎珀左手。但黎珀左手有伤痕,还没痊愈,绝对不可能被江誉看见。黎珀开始挣扎起来,他躲避着江誉,却一不小心用力过猛,左手手腕狠狠地蹭到了床单上。

  下一刻,雪白的床单上多了一抹淡淡的红色。

  那一瞬间,江誉所有的动作都停住了。他松开按着黎珀的手,没再碰他身上任何一处地方,只盯那丝血迹,语气微冷地问:“怎么弄的?”

  黎珀下意识想藏,他将左手背在身后,目光闪烁道:“没什么,就是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把手腕蹭破了。”

  江誉却不吃这套,他伸出手,沉沉道:“给我看看。”

  “真的没事……”

  见黎珀还想挣扎,江誉也没再废话。他本来就没多少耐心,更无法忍受黎珀的一而再再而三的躲避。他伸出手,拽着黎珀脚踝把人拖过来,然后覆在他上面,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势锢住了他的手腕。

  只一眼,他身形一顿。

  江誉记得,那里本来有一道浅淡的疤痕,可如今,旧的疤痕上多了一道新的伤口,就像是有人用刀硬生生地在上面划了下,伤口虽然不深,却足够触目惊心。

  瞥见这一幕,江誉脸色渐渐冷了下去。他握着黎珀的手腕,冷声质问道;“谁弄的?”

  “我。”事到如今,黎珀也没什么再瞒着的必要了。他从江誉的阴影下退出来,直起上半身,盯着那道疤痕道:“你看不出来吗?”

  “为什么要这么做?”

  听见江誉的质问,黎珀有些委屈。他没表现出来,只没什么表情道:“想验证一些事情。”

  话音落下,江誉沉默了。他攥着黎珀的手腕,许久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黎珀缓慢地眨了下眼,他一点点把手腕从江誉手里撤出来,等到属于江誉的温度消退后,他盯着对方的眼睛,问:“你什么都知道,对吗?”

  也许早该想到的,黎珀想。

  江誉是那么谨慎的人,怎么可能主动带他来上城区?明明在他看来,S区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之所以愿意带黎珀来这里,究竟是因为黎珀想散心,还是他为了避免一些未来可能出现的状况?

  再者,在回S区后,江誉给他安排了一位医生,那名医生最常照看的,就是他的手腕。他检查了这么久,真的什么都看不出来吗?他不告诉自己,是不是也有江誉的授意?

  回想起那些日子,黎珀忽然觉得一切都有迹可循。他盯着江誉的脸,见他还是沉默,顿时有些心冷:“长官,你还是之前那样,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在你眼里,我真的那么懦弱无能吗?”

  黎珀仰起脸,很困惑地问他。他不明白,明明以他们的关系,比世界上任何人都亲密,为什么对方总有瞒着他,不告诉他任何事情,即便那事情关乎他自己的身体。

  良久后,江誉看着黎珀,终于开口:“我希望你能平安。”

  “……”

  “平安”这个词,对于他们来说,分量太重了。如今污染物肆虐,每个人都不能保证自己活得过明天。即便是上城区居民,也只是短暂地安全,如果污染源真的渗透进了水里,那不管是上城区还是下城区,都迟早会迎来终结。

  “那你呢,你做到了吗?”黎珀看着江誉的眼睛,反问。

  “昨天你受伤,为什么不肯让我知道?你不允许我有所隐瞒,希望我平安,那你呢?江誉,你又在干什么?”

  黎珀注视着江誉,眼眶渐渐有些模糊:“如果只有我平安,那又有什么意义?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什么都你自己担着,如果你没了,我怎么办?”

  “等到时候,我一定找一个比你还持久的……”

  话音未落,黎珀眼尾被人轻轻蹭了蹭。下一秒,他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

  “别说气话,我不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