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乐音不知道为什么, 他好像没最初掉马那刻那么忌惮沈恪了。

  或许是沈恪把他压在车盖上,俯身在他唇上落下轻吻时,看上去像是在报复被他调戏, 垂着的眉眼却流露一抹难以抑制的温柔之色。

  上辈子的沈恪是上辈子的沈恪,如今在他面前的沈恪是他从未见过,需要重新认识的沈恪。

  余固给茂叔盛了一个保温桶容量大小的鱼汤, 喂了老人家一顿午饭,从茂叔家里走出来,手上提着一个吃空了的保温桶,晃晃悠悠走一小段路就来到了修理店的门口。

  他看见阿音坐在店门口的小马扎上,抱着游戏机,从阿音时而微皱的好看眉眼,余固能看出来阿音一定又在玩这期超高难度的在迷宫找到小怪物并送它们回家的解密游戏。

  阿音给人的感觉真的很治愈, 像是阿音从天而降的出场方式一样, 能让人感受到自己原来所处世界之外的宁静和美好。

  余固想, 或许这才是他能这么快接受的原因, 因为他知道阿音肯定是来充实丰富他枯燥生活的。

  相比于小纸人时期, 现在的阿音多了些真实感。

  要是阿音是他弟弟就好了, 余固心想,他肯定把所能给的最好的吃的喝的玩的, 都给阿音。

  “余固, 你回来了啊。”郁乐音抬眸看他,自然得眉眼弯弯。

  余固心头一击, 阿音不是他弟弟, 他也要把最好的都给阿音。

  阿音的头发看上去许久没剪, 长得遮住了半只耳朵,弯眸笑的时候很像余固小时候在橱窗里看过的精致人偶娃娃, 余固忍不住伸手想去摸摸阿音的脑袋。

  手刚放下去,背后冷不丁响起一声清晰的咳嗽。

  沈恪正压着眼皮盯着他。

  余固是真的忍不住,就差手指动动的距离就能摸摸阿音的小脑袋。

  奈何沈恪的淫威,干巴巴地放下了手。

  他还记得阿音说沈恪是他的主人,那阿音岂不是沈恪养的小宠物?

  用小宠物形容阿音肯定不行。最起码他们两个人从长相看上去不像是哥哥和弟弟的关系。

  “我刚听茂叔说,咱们这块地方马上就要拆迁,然后在夷为平地的地方新建一个大监狱。”

  余固有些惊讶,这么多年,上面那座天空岛的大人物们终于想起他们D13区这片快被遗弃的地方了。

  前几年用软手段让这里的大部分人搬走,还剩下他们这些钉子户没走。

  如今这节骨眼,不走不行,老城区这片地方人越来越少,土地愈发贫瘠。

  郁乐音想起之前看到的仿生人,在街头巷尾做拆迁的准备工作。

  他凑到坐在他旁边的沈恪面前,点了点沈恪手腕上形同枷锁的被放逐者身份手环,问他:“你有没有办法能让手环里那负一千多点的忏悔值一夜清零,然后变成100啊?”

  沈恪:“那是违法的,这样做的后果是再加负一千点。”

  那就是再翻一倍?郁乐音眼神幽幽地看着沈恪:“那你当初是做了什么事情,能有负一千点的忏悔值?”

  沈恪用指尖撩起郁乐音耳边垂落的碎发,漫不经心,黑软的发质感落在手心。

  “我是被陷害的,你信么?”

  自从沈恪被放逐过来,每个知道他是忏悔值负一千多点的人对他避而不及,看他像是在看某种被放出来的怪物。

  就连相处了一段时间的余固对他还是心存不小的忌惮。

  郁乐音:“我信,现在的你是个好人,你前段时间对茂叔好歹没有见死不救。”

  阿音的瞳孔一眼就能望到底,一眼能读懂。

  畏惧、胆怯、愉悦或是此刻的真诚与坦然,一目了然。

  沈恪垂着头,低低地笑起来。

  -

  老城区要拆,这家老旧小的修理店自然也是逃不过化为尘土的命运。

  那只能搬去边境,另外盘下一家店用作修理店的新地址。

  这次余固得去边境,他对边境的了解总比沈恪多,还得防止沈恪因为看上去很贵气,花钱又大方被别人当成肥羊宰了。

  自然也不能留阿音一个人在家。余固从箱底翻出来一个身份手环,半年前有顾客落在他店里的,一个D13区土著人的身份手环。

  被放逐者的身份手环是全黑的,土著人的是纯白的。郁乐音戴上了,面前显示了这个身份手环的身份信息,果真是土著人。

  “一般看一眼是什么颜色就不会查你身份的,但沈恪的可能需要查一下,不过咱们去的只是边境的商业街,又不去隔离墙,不犯事就不会查。”余固说。

  边境背靠着广阔的大戈壁滩,但资源较丰富,人口也比老城区密集。

  郁乐音走在商业街上,总感觉比他上一次来这片地方感受得更加繁荣,更有生机。

  “刚才走过来好像还是有一家商店需要转租的,要不然我过去看看?”

  沈恪没意见:“那我们去前边看看。”

  三个人兵分两路。郁乐音和沈恪走在一起,回头看了眼往另一个方向走的余固,对沈恪小声说:“刚才来的时候,我看见了一家游戏机店,余固肯定是偷偷背着我们去玩游戏了。”

  沈恪视线微垂,落在阿音因为凑过来伸长脖子露出来的一截脖颈上,眯了眯眼睛:“这么了解他?”

  危险的信号,郁乐音选择逃跑,然后被沈恪抓着拐了回去。

  沈恪搂着他的腰,摸了摸他的肚子,扁平的,在他耳边低语:“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煮小馄饨的小摊,要不要去吃?”

  郁乐音没钱,沈恪说这话肯定是他请客,没犹豫就答应了。

  沈恪像是在占阿音便宜一样,揉着他绵软的小手,似叹气又似笑:“我真怕你哪天因为吃的被人骗走了。”

  “才不会,我才不会这么笨,因为是你我才这么快答应的。”

  因为是你。沈恪一颗心落在了如棉花糖柔软又甜丝丝的地方。

  起风了,郁乐音似乎都能嗅到前方不远处的小馄饨摊子上,一粒粒薄皮虾馅的小馄饨挨个滑下锅,在汤里翻滚,等着他去咬开。

  沈恪站在原地,阿音等不及拉起他的手,手比他小,抓着他的几根手指,牵着他往前走。

  沈恪也不逗他了,反手抓紧了,宽大的手掌将阿音的手完全包住。

  -

  等郁乐音跟着沈恪走到了一个地方,发现这里还真的有一家馄饨摊子。

  馄饨摊主在街边宽阔的平地上架起来一座连排的透明大帐篷,抵挡着寒风,坐在里面的客人面前冒着热腾腾的白气,脸上笑容洋溢。

  生意这么好,一看就很好吃!郁乐音迫不及待,不等沈恪,自己先跑去跟老板要了两碗小馄饨。

  “好嘞。这位小客人是新来的吧,从来没见过呢。”

  老板是个爽朗的大叔,笑呵呵地看着郁乐音,心想这孩子看着不像是在本地土生土长的,皮肤那么白,那么水灵。

  郁乐音没说话,怕露出破绽,微微含着头,老板以为他害羞,就没多问,笑呵呵自己圆过去了,说了两碗馄饨是多少钱。

  沈恪走上去付钱。一枚金币放在老板眼皮底下,老板吓了一跳,他小吃摊上最贵的馄饨不过也才12铜币一碗。

  得亏老板生意好,零钱多,在钱包里翻来找去,花了半晌时间找给了沈恪足够的零钱。

  两人走到摊位的空位上坐下来,沈恪抽了两双一次性筷子,一双递给了坐在他对面的郁乐音。

  郁乐音接了过来:“你好像也没多少钱了,以后还是别请客诱惑我了,我怕我把你吃穷了。”

  沈恪不甚在意笑了笑:“那作为交换,每天给我摸一下。”

  周围还有很多人,郁乐音自己都不好意思,真想用筷子堵住沈恪这个变-态的嘴。

  后知后觉,刚才一路走过来,沈恪一直在摸他的手,便宜都被占尽了。

  热乎乎的小馄饨很好吃,皮薄得入口即化,浸满了鲜美汤汁的虾馅在口腔中唇齿留香,郁乐音这么久头一回体会到了大快朵颐的幸福感。

  帐篷里暖气很足,吃得额头冒出了一层薄汗,郁乐音抽了张纸巾擦掉汗,又抽了一张擦嘴。

  卖掉了最新版的通讯器后,沈恪修好了从茂叔那里拿来的二手通讯器,修好了可以正常使用。

  余固发了条消息,说他去的那条街的店铺嫌他们开的定价太低了,不愿出手。

  正好郁乐音也吃完了,对他说:“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其他可以租的店铺吧。”

  他们找到了一家开杂货铺的商店,门面上贴着“转租”。

  老板娘很和善,也急着转租店铺,以便搬去D区养老。

  沈恪和她聊了几句,便带沈恪在店里四处看了看,最后带去了可以储存货物的地下室看看。

  杂货铺里卖些吃的喝的穿的,还有一些小物件,外面还有一个小书摊。有些书被拆开了包装,有点泛黄了,应该是可供借阅的书。

  郁乐音低头翻开了其中的一本看书名很有意思的小说,就当是等沈恪回来前的消遣。

  他站在小书摊前,书很薄,他一只手能抓着卷起来的书,另一只手自然垂落在身侧。

  故事情节引人入胜,大概是这样的缘故,郁乐音第一次没把手上的异样感当做一回事,还以为是什么东西飘到了他手上。

  等他看完了这一页,抬起垂落的那只手要翻书时,手被人抓住了。

  郁乐音回头,看见了一张陌生男人的脸,近在咫尺。

  那中年男人戴着眼镜,看上去很有文化涵养,说出来的话却粗俗:“小孩,跟叔叔走好不好,以后叔叔养你啊。”

  边说着,还伸手想去抓郁乐音的屁-股,郁乐音大叫一声,把书扔到他脸上,砸掉了他的眼镜。

  郁乐音被他抓着手,力气比不上眼前的中年男人,眼圈红得都快哭了,还是挣脱不开,只能不断后退。

  可后面是墙,也没多少退路了,他用哭腔一直喊着“沈恪”“沈恪”。

  眼镜中年男逼近他,紧紧地抓着郁乐音戴着白色身份手环的那只手,眼神痴迷露-骨,嘴里却骂着“贱民”“我是A区来的,看上你是你的荣幸”。

  他还没有下一步动作,右边脸就被打了一拳,狠狠地歪到了另一边,嘴角出了血。

  沈恪一脚把他踩在脚下,俯身一拳一拳地往他脸上砸,把他的脸打歪打烂,杀红了眼。

  耳边是扣了一百点忏悔值的警告。

  躺在地上的男人眼镜被锤烂了,玻璃片碎成了蜘蛛网,人也早没了挣扎的劲,胸口的起伏越发平缓。

  又被扣了一百点忏悔值,沈恪眼圈逼红,眸色似乎是血流成河的乌黑颜色。

  郁乐音去抓他,被甩开了。

  沈恪站起来,死气沉沉地在周围找东西,拿起了一把放在店门口卖的剔骨刀,眼神冷戾,不管死活。

  郁乐音从后背环抱住他。

  背上因为温热的泪水洇湿了,郁乐音哭着说:“求求你不要再变成我害怕的样子了。”

  刀扔落地,沈恪反抱住他,眼底偏执的猩红杀欲褪去。